嵇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穿着一袭礼裙，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像是高楼的顶端。
她面前是王舟。他身上的西服十分隆重，是纯黑色的，还佩戴了精致的百合胸花。嵇雪嗅到淡淡的花香，有些晕乎乎的。
王舟揽着她，笑得很温柔。
嵇雪也本能地微笑了起来，但她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
下一刻，这种异样感到达了顶峰。
一股力量从她腰侧传来，她被王舟一把推开，落下高楼。
“啊——”
嵇雪惊呼出声，大口大口喘着气，惊魂甫定。
她抬了抬手，感到四肢异常地沉重，抬不起手来。
她强撑着睁眼，看见一盏明亮的顶灯。
再闭上眼睛，灯光也会照透眼皮，眼前一片浅红色。
她这是在哪里？
嵇雪扫视四周，入目是淡蓝色的墙壁，高高低低的支架，和闪烁的电子屏。一只吊瓶挂在架子上，液管像瓜蔓似的延伸下来，连接着她的手背。
嵇雪努力抬手，终于瞧见了手上的留置针和胶布。
她不太能活动脖子，因为她感到自己的脖子正被什么东西牢牢固定着。脚也是，重得抬不起来。
随着嵇雪醒来，病房里的仪器滴滴叫着，房门忽然被打开。
一个一身白大褂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嵇雪身边，用对讲机和对面说话：“J已经醒来，生命体征平稳。”
接着，他伸手在嵇雪脸前比划，神情紧张：“这是什么？”
嵇雪艰难地思考，僵硬的头脑开始活动起来：“八？”
“没错！”
医生立刻变得神采奕奕，又问了嵇雪更多问题。
嵇雪慢慢领会到，这些问题是在测试她的脑子有没有坏掉。
她一分神，注意到医生身边荷枪的高大士兵。他一身严严实实的作战服，体格强健，像是哨兵。
“我是在哪里？”嵇雪问。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您，但我能向您保证，您此刻是安全的，我们也会尽最大努力来治疗您。”医生一边利落地检查仪器上指标，一边快速地说。
“我还在首都星吗？王舟在哪里？”
医生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倒是士兵冷冰冰地说：“王舟已经逃亡外星系。”
嵇雪一怔。
看来，她是落入了孙越掌权的地方了。
嵇雪没什么时间思考更多，因为她很快又昏睡了过去。根据周身插着的管子和连接的仪器的数量来看，她伤得很重。
想想也是，跳入倒流槽前，她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能保全性命，已经属于万幸。
在病房里，嵇雪住了一段时间。她每天清醒的时间开始变多，被抢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一群人进来，经过讨论后，决定把她转到普通病房。
普通病房里没有那么多仪器和管子，也不用再动手术，而且不用再挂葡萄糖，可以吃正常食物了。
每天，嵇雪一边输液，一边瞧着洒进室内的阳光一点点爬到她的床边，墙上，再慢慢沉下去。
过去像是隔了一层雾，她想不起来很多事，也不愿意去回想。
她没别的事可干。她不仅不被允许使用电子设备，也无法接触到书籍、棋牌和其他物品。
她不仅是在养病，也是在坐牢。
身体状况稍好之后，迎接她的审讯。
有一些下午，护士会扶起她，让她坐在轮椅上，推她离开病房。
这是仅有的离开病房的机会。嵇雪坐在轮椅上东看西看，但看到的都是走廊两侧房门紧紧闭合的房间。间或传来极轻叹气声的，或是可怕的咳嗽声，告诉她，这些房间里面也是有人的。
接着，嵇雪被推进走廊尽头的电梯。
护士按下楼层键后，电梯门严丝合缝地闭合，直到一条新的走廊出现在嵇雪面前。
不过，这条走廊两侧不再是病房，而是审讯室。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虚弱的原因，嵇雪没有遇上严刑逼供，但被反复多次提问她和王舟相处的细节，特别是王舟最后的去向。
“王舟是否和你说他会去哪里？”
“没有。”
“他是否和你提到过苏尼瓦林星系？”
“我印象里没有。”
“你是他的契约向导，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的确是他的契约向导，可是，我们并不亲近。”
“是吗？其他证人给我们提供的证词并不是这样。李歆说，王舟曾经因为你的原因而提前了对兰家的围捕。”
嵇雪愣住。她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审讯者一边观察着嵇雪的表情，一边提问：“是否有这件事？”
“我不清楚。”
“那我是否可以假设，存在这件事？王舟为了您而提前针对兰家？”
“王舟一向不和我透露公事，如果他做了什么，是不会告诉我的。所以，我无法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么，后一个问题呢？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王舟确实提前了对于兰家的计划。您认为，这背后是否有您接触到兰狄的原因？”
“也许吧……”嵇雪垂下眼。
“所以，您不否认，您与王舟，有着超乎契约哨兵与向导之外的情感联结？”
“……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这样的。”
审讯者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就着这点发现，穷追不舍。
关于她和王舟相处细节的提问一个接一个，他们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有哪天做净化了，又有哪天一起过夜了，都被一一考证。
应接不暇的问题让嵇雪不得不回忆起和王舟的相处，回忆起他们惨烈的结局。她越发恐慌，只想逃跑。
审讯持续了很多天，审讯员换了好几个，问题却都是类似的问题，翻来覆去、拐弯抹角地问。
在嵇雪感到自己要彻底精神崩溃之前，她迎来了审讯的结果。
这一天，她没有被领进狭小的审讯室，而是去了一个会议室。
会议桌两边只坐了三五个人，都是审讯过她的人。
等她坐下，为首的人开始发言。
“根据联合帝国‘向导法’和‘战争法’的有关规定，经过审讯组的表决和孙大人的最终裁决，我代表审讯组宣布，向导姬雪本人无罪释放，但是，没收其名下枫丹白露庄园等涉及王舟所有权的财产。”
审讯长说完，镜片上的光微微闪动，望向了嵇雪。
嵇雪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作为王舟的契约向导，能安然无恙、只损失一些财产，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接下来，”审讯长镜片下的眼睛锁定着嵇雪，“姬小姐，请你向新政.府效忠，宣誓成为联合帝国的公民。”
嵇雪没有迟疑，一手按在面前崭新的法典上，一边跟着旁边的礼仪官念词，宣誓效忠于联合帝国，效忠于现任执政官孙越。
完成这个仪式后，礼仪官微微颔首。审讯长也两手交握在身前，也像是松了口气，露出大功告成的笑容：“好了，姬雪向导，您可以回去养病了。”
嵇雪道谢后，被护士推回了病房。
第二天早晨，她收到了一个文件袋。
文件袋里有一沓厚厚的文件，还有大小不一的几个证件。
嵇雪先拿起一个暗红色皮套的证件，上面印着烫金大字“联合帝国公民身份证”。里面列出详细的表格，关于她的一切一目了然。
【姓名：姬雪】
【特殊能力：向导】
【特殊能力评级：C级】
【母：姬艾】
【父：杨玖】
【备注：在4056-4060年期间为王舟的契约向导。】
嵇雪的指尖在这几栏上停顿了一下，随机合上了身份证，查看其他文件。
那些主要是她名下的财产。政.权更迭后，除了枫丹白露外，她大部分的财产都保住了，粗粗一算，她剩下的钱完全够她这辈子随便花。
身份问题解决了，生计问题也不用愁。嵇雪安下心来，她找到护士，要了一个终端。
她登上自己的账号，略过涌来的各种消息，给汪羽打通讯。
通讯很快接通了。
“您好……”对面传来汪羽的轻快的声音。
“是我，嵇雪。”
随着嵇雪开口，对面陷入了沉默。
“小姐，你，过得怎么样了？”半晌，汪羽问。
“还好，我刚拿到公民身份。你过得怎么样？”嵇雪问。
“嗯，挺好的。我前一阵找了一个工作，干了快一个月了，我还挺满意的。”汪羽说。
嵇雪隐隐有些预料，但还是笑问：“那你考虑来我这里工作吗？你现在的雇主给多少，我翻五倍给你。如果不够，我们再商量。”
对面汪羽笑笑：“谢谢小姐好意。不过，我恐怕不行，祝您早点找到更合适的人。”
预料应验，嵇雪在心中叹气，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为什么？”
汪羽：“我很感激您，也想为您工作。但是，我实在是害怕了。现在这户人家给的钱不算多，可是，他们全家没有一个哨兵和向导，只是普通商人，这让我觉得安全。”
“那好吧。祝你生活愉快，有事记得联系我。”嵇雪说。
对面汪羽应了一声。
但是嵇雪觉得，汪羽不一定还会联系她了。
想想也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忆在枫丹白露最后那几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汪羽应该也一样。她不想再行走在危险边缘，只想过平淡普通的生活。
嵇雪略感消沉，但很快拨打下一个通讯。
这个通讯没能接通，但过了一个多小时，对面打了过来。
“是嵇小姐吗？”对面问。
“对，是我。赵姐，你愿意来我这里工作吗？待遇你来决定。”
嵇雪说完有点后悔。她应该更迂回一些，先聊聊天，再委婉地提出。
要是再被赵姐拒绝了，那她还得赶紧想办法找另外的可靠秘书，这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是吗？行呀。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这下轮到嵇雪愣住，随即狂喜。
三个小时后，赵姐出现在嵇雪的病房里。
赵姐罕见地没有穿干练的职业套装，而是穿着日常风格的长裙和开衫。
“待遇按照之前就行。小姐，我先给你办一下出院手续。你选好住处了吗？没有的话我找一个，你告诉我有什么要求。”
赵姐简直是嵇雪的救星，有了赵姐的安排，嵇雪当晚就出了院，搬进了赵姐挑选的房子里，而且配上了佣人。
“您名下那些房子现在状况不明，我明天派人去看看。这里还不错，您先住着，过段时间身体好点了，再去找更合心意的房子。”
晚上十点，赵姐宣布。
嵇雪没有任何意见，直点头。
即使有了赵姐的帮忙，嵇雪接下来的一个月还是忙得不行。她有太多文件要签署。
前段时间，姬玄去世了。嵇雪不确定他是主动去世还是被动去世的。但总之，作为姬玄的继承人，她继承了姬家主支的财产。
姬家百年来的积淀，以及姬炀、姬艾的个人财产都在其中。缴纳巨额遗产税后，嵇雪拿到的财产十分可观。
赵姐一个人忙不过来，又雇了几个人帮忙。嵇雪的财产越发明确，对财产的管理也走上正轨。
另一件大事，是作为向导，嵇雪要履行的责任：去白塔做净化。
因为嵇雪之前一直在养伤，而且被安全管控，所以她没被要求做这个。但在她拿到身份的第二个月，向导公会派人上门，通知了她要在限期内去白塔工作。
这是强制性的。战争期间有大量哨兵阵亡，也有大量哨兵受伤。向导的净化资源告急，哪怕是嵇雪这种身份可疑的向导，也必须发挥自己的价值。
嵇雪私下觉得，也许，作为C级向导的价值，是她虽然是王舟的契约向导、但能被无罪释放的原因之一。
对此，嵇雪自然没有异议。她准备了准备，就在下周一去了白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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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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