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嵇雪慌张地退出了和赵姐的讯息界面，不敢再看，生怕自己不小心触到通话录音文件。
她一点也不想听见梁衡的声音。
可是，梁衡相关的事情，填满了她的大脑，甩不开，挣不脱。
当她接到沈钰的通讯，邀请她出去吃饭时，她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别的事情，以排除掉梁衡的讯息带给她的影响。
见沈钰时，她没什么想说的，大部分时候，是沈钰在说，她在听。虽然，她也并没有真正地听到心里面去，但她会稍稍点头附和一下。
“我爸上周来首都星出差，带来了一些扶轮星特产，”沈钰指了指一边椅子上的礼盒，“待会儿你拿走。”
“啊，谢谢……”
沈钰和嵇雪讲过自己的家人的一些事，但嵇雪没认真听，只模糊记得，沈钰的爸爸在扶轮星工作，沈钰的妹妹在外星读大学，他妈妈则常居欧米伽星。
诶，仔细一想好像有点奇怪？这一家四口怎么各过各的……
“你多久见一次你的家人呢？节假日吗？”
沈钰怔了怔，像是没想到嵇雪会发问，更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问题。
“嗯，是的。上个月大远航纪念日，我带我爸妈去蒙特海星度假，一起待了几天。我妹没去，她自己找同学玩去了。我上次见她，是她来首都星玩，顺便过来看了看我。不过，我个人认为，她来看我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她想我，而是因为她钱不够花，所以找我要钱。”
沈钰露出无奈的笑。
嵇雪观察着沈钰的表情。他在谈到家人的时候，少了几分彬彬有礼的客气和距离感，多了一些微表情和情绪。
他的无奈，不是抱怨和不满，而是更近于良性的“炫示”。
这种“炫示”，只有在他和家人关系亲近而融洽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真好呀。
在亲情方面，嵇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机，没有太多切身感触，只有间接经验。她必须要观察别人，才能尽可能地体悟到亲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那你们家还挺好的。”嵇雪说。
嵇雪的身世，外人不清楚，只知道她是金枝玉叶的姬家大小姐。
但是，沈钰知道很多。
他心中一颤。刚才说得忘形，忘了他对面坐的是嵇雪。
她不仅没有怎么接触过血缘亲人，而且她的绝大部分直系亲属都在早逝和非正常死亡这两样中占了至少一样。
唯一一个她接触过的姬玄，也不是个正常亲人该有的样子。他是姬家家主，但他算不上嵇雪的亲人。
对嵇雪说他的家庭趣事，实在有些残忍。
“就那样吧，烦的事也很多，”沈钰改口，捡坏的说，“我们几个聚到一起就吵架。上次我们四个人见面就吵架了，闹得很难看。一开始我妹和我爸吵，最后演变成我们四个排列组合吵。那天，别人家吃团圆饭，我们四个人分别在四个地方过夜。所以，我们一般避免碰面。假期见上三天，就是极限了。”
沈钰的声音很平静，但语气转冷，多了一分嘲讽。
看着神情，他说得不像假的。
光听沈钰的描述，嵇雪就头疼。但得知他的家庭也不是尽善尽美后，嵇雪心中有一种奇异的安慰感。
另外，她还有一点惊讶，好奇地盯着沈钰：“沈钰，你竟然也会和人吵架吗？”
沈钰笑呵呵：“是吗？为什么我不会呢？”
嵇雪：“我一直觉得你性格特别好，什么时候都很温和、从容，连着急都不会有，更别说生气吵架了……”
沈钰：“哈哈，我在你这里的评价竟然这么高呀。人人都一样，有个别时候，不得不吵起来。”
嵇雪点头，这确实。
她用吸管搅拌着玻璃杯中的乳茶，思索片刻，撑起下巴，望向沈钰。
“你爷爷奶奶是什么样呢？我印象里你没怎么提过。”
“嗯，是的。他们住在枫叶星系，特别远，我们很少去。我叔叔一家住在枫叶星系，他们和老人交流多一些。”
“那你叔叔家也和老人更亲近了？”
“是这样。”
“他们家有几个孩子？”
……不知不觉，两人说了很多。嵇雪几乎认识了沈钰家的每个人。
听了太多沈钰的事，嵇雪犹豫了犹豫，最后也讲了自己的家事。
这一桩秘辛，她还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她习惯于将它埋藏在自己心底，缄默不言。但是，她心中把它讲出来的愿望不断滋长，直到此刻，她找到了一个或许合适的倾吐对象。
“我亲生父亲是一个心理医生，他卷入了一些复杂的事，去世得很早，那之后，我和他那边的亲人也没有任何联系。前一阵，前政.府的很多文件被解密，我才知道，他的母亲还活着，并且邀请我去见一面……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她隐去了部分信息，不过，以沈钰的见识，基本也能补全她没讲的内容。
在她讲述的时候，沈钰安静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
嵇雪越讲越放松，把原本不想说的，也一起说了。沈钰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家的事情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
沈钰：“她既然邀请了你，就是说明很想见见你。你呢，你想见她吗？”
嵇雪咬着嘴唇：“可是，他们有他们的家庭，我过去，会很格格不入。”
沈钰：“不会的。作为奶奶，她只会心疼你一个人在没有亲人的环境下长大。”
嵇雪：“是吗？”
嵇雪心头一动，多了一分期许。她也会被心疼吗？
沈钰：“而且，你是想见她的，是吗？”
嵇雪没法否认，重重地叹：“对。”
沈钰：“既然想见，那就去吧。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你要是不想一个人过去，我陪你过去，好不好？”
嵇雪没有立刻回应。她和沈钰，还没有亲近到可以带他一起去见她的家人的程度。
两人间出现一片尴尬的沉默。
沈钰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低头的一瞬，显露出些许的失落。
嵇雪看得有些自责。她不能在需要的时候找沈钰倾诉，又在他认真解决她的事之后把他丢到一边。
嵇雪答应下来：“好呀，那就麻烦你了。”
沈钰笑意清晰了些，眼睛也亮了亮：“你哪天去，定下来了吗？”
嵇雪：“下周六。”
沈钰：“行，那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的一周，嵇雪每天都会想到要去见奶奶的事。日期越来越迫近，她也越发地紧张，只有通过和沈钰的聊天，才多少缓解了焦躁。
从当天的路线，到给奶奶家每个人的礼物，都在赵姐的操持下一一安排妥当。日子飞逝，很快来到了做客当日。
不光嵇雪准备了礼物，沈钰也准备了礼物，把本就满当当的行李厢，挤得彻底没有空隙。
嵇雪没想到沈钰还准备礼物了，略有些不好意思，沈钰却只说，这是应该的礼数。她又不能让他把东西拿回去，只能一块儿带上。
一行人去了梁女士在四大区的住所。这是别墅区一座小房子，房龄十几年，干净整洁中透出浓浓的生活气息。常春藤爬满了山墙，苍翠而轻盈。院子里草坪修葺得平整，喷泉边放了两把躺椅，不远处有一排颜色各异的花丛。
嵇雪心跳得很快。车子刚驶到房子正面，就看到立在那里的两个老人。
一男一女，都穿着簇新的正装。嵇雪将他们和资料里梁衡和霍先生的照片对上。
梁衡很瘦，身姿挺拔，把正装穿得板正。霍先生比较胖，肚子撑得衬衫鼓起来一块，略显滑稽。
两人走了过来，迎接下车的嵇雪。
“哟，小雪终于到了！”霍先生乐呵呵，热情地挥舞着胖手，招待两人，“我们这边挺远的，坐车坐了挺久吧？快进屋歇歇。”
梁衡视线定在嵇雪身上。她最开始面无表情，被霍先生拍了一下，才笑。虽然笑着，但但她的笑是有距离感的。
她温声道：“快进来吧。”
几人走进房子。房子里面主色调是棕色，有很多毯子和小饰品，还有几个装满了玩具的大收纳箱。
嵇雪率先在沙发上坐下，沈钰坐在了她身边。
梁衡坐在了嵇雪另一边，霍先生则坐在了侧边的沙发。
霍先生：“你们也真是，来就来，怎么带来这么多东西呀！”
嵇雪：“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霍先生：“怎么会呢，孩子有出息又懂事，体贴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霍先生说得眉飞色舞，整个客厅里回荡着他响亮的声音，和一阵阵笑声。
嵇雪说了半天，有些口渴，刚要拿杯子，一杯热茶就被梁衡端到了她手边。
梁衡话不多，偶尔才问嵇雪两句，但她的视线一直停在嵇雪身上。
“谢谢，奶奶。”
嵇雪略有迟疑，吐出了这个陌生的称呼，差点咬到舌头。
梁衡笑笑，伸手拍了拍嵇雪的手臂。
霍先生：“哎呀，前阵子收到政.府通知，我们都傻了。梁衡可没想到，她还有个小孙女！可把她高兴坏了。你们别看她现在那么镇静，其实她昨天还和我念叨了一天今天你们来了准备什么、做什么菜呢。”
梁衡瞪他一眼，拉起嵇雪的手，对她笑笑：“别听他瞎说。小雪，你是在姬家长大的？”
嵇雪摇头：“不是。我是在若阿星长大。”
梁衡怔住：“若阿星？那在外星系了吧？”
嵇雪点点头：“嗯，我小时候被收养了，后来，到首都星上大学，才被姬家认回去。”
饶是早知道嵇雪的身世不简单，梁衡和霍先生也吃了一惊。等嵇雪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霍先生骂骂咧咧，对嵇雪遭受的痛苦疯狂开炮，梁衡没说那么多，但她攥着嵇雪的手变得很紧，眉头也皱了起来。
等霍先生骂完了，梁衡才开口。
“我没想到你会遭遇这些……对不起，没早点把你接过来……”
嵇雪看向梁衡，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正伸出颤抖的手擦眼泪。
见她这样，嵇雪又感动，又难受。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环住了身边的老人。
“不，这和您没有关系，谁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嵇雪说完后觉得不对，再看梁衡，梁衡果然被她的话激得更伤心了。
天啊，她本来想安慰梁衡的。
“都过去了。我现在也过得很好，当向导嘛，偶尔做个净化就行，其他时间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我还雇了好几个工作人员帮我打理平时的事，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可好了。你说是吧？”
嵇雪用眼神示意沈钰，疯狂求助。
讲给梁衡的故事，已经是她删掉所有阴暗和不堪后的版本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把自己的生活讲得更好。
沈钰接到她的信号，立刻附和：“对的，奶奶您知道吗，嵇雪是C级向导，这个等级非常高了，靠着她自己的能力，她可以过得非常好。”
霍先生：“就是就是，别伤心了嘛，孩子健康长大，现在过得好，这不挺好的嘛？”
梁衡一边摇头，一边用纸巾揩去了泪水。
很快到了午餐时间，几人一起去厨房，端来了梁衡和霍先生早已张罗好的饭菜。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聊天。
梁衡问：“小雪啊，你有男朋友吗？”
嵇雪手腕一抽，差点掉了筷子。她现在没有男朋友，但她之前差点和王舟结婚。
她正要开口，却听见霍先生笑了一下，插话说：“你什么眼神？人家小雪不是带'朋友'过来拜访吗？”
嵇雪介绍沈钰时，只说他是自己的朋友。二老之前的注意力在嵇雪身上，没多关注沈钰，嵇雪也刻意模糊了自己的沈钰的关系。
霍先生这么猜测，让她有些为难。
嵇雪看了一眼沈钰，发现他并没有否认，而是坦然接受这个称呼。
那么，她还要澄清吗？
论起来，他们的关系，确实不是朋友该有的。情侣能做的事，她和沈钰都做了。
霍先生已经开始盘问起沈钰的家世、学历和工作，越问越高兴。梁衡也注视着沈钰，微微点头。
显然，沈钰让他们非常满意。
那么，就这样了。
沈钰彬彬有礼地回答着两位老人的所有问题，见嵇雪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不再出神，眉眼舒展开，微笑地注视着他。他心头一热，笑得更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