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乾元三年,京城。
罗绫仙低眉垂首,用细密的睫羽掩饰眼中的厌恶。
现在天色熹微,她却早早被婆婆叫起来站规矩,粗粗算来,已足足两个时辰了。
罗绫仙的夫君,今年高中的探花郎——李长封,在太阳高悬时才缓缓出现,神色倦懒餍足,衣衫沾着女人胭脂熏过的甜气。
原本剑眉星目、俊逸非常的脸,也变得轻浮。
罗绫仙扫过他醉死温柔乡的模样,纤长的手指在袖子里绞着,酸疼的脚几乎站不稳,心中鄙夷:
“忘恩负义的东西,又和外室厮混了整夜!”
他李长封能有今天,靠得是她罗绫仙的扶持。
眼下貌似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在五年前,只不过是个久试不第的秀才。
俗话说“穷文富武”,李长封读书期间,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尽管身量还算高挑,却实在是面黄肌瘦、气质阴郁,上不得台面。
偏偏罗绫仙年纪尚小,因着绣球招亲时候的好阳光,她在绣楼上远望,瞅见李长封那双被镀了一层金光的眼眸,一时被勾了魂魄。
人山人海中,罗绫仙的绣球就这么驾了祥云似地,稳稳落进了李长封这穷书生的怀里。
也带来了李长封腾飞的机会。
罗家乃是县里首富。
偏偏罗老爷子膝下只养大了罗绫仙这一个女儿,作顶梁柱看。
从小不教歌舞技艺,专门聘了善诗书礼乐的致仕官员,又有家族之中,长期盘算生意的掌柜接替培养。
李长封的科举仕途能进步得这么快。
不仅仅是他自身天赋合格,更有他与罗绫仙共同读书,依靠罗家的资源打开了眼界的关系。
李家能在李长封考上探花以后,在地价高昂的京城,如此迅速地站稳脚跟、不至于沦落到与其他穷官僚一起,挤在合租宅邸里……
也全凭罗绫仙成婚时,那绵延十几里的嫁妆。
显然,大恩如大仇。
李长封有气无力地向李老太请过早安,母子两不疼不痒地说了几句闲话。
他们之间蔓延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默契,均是目不转睛,将这座宅院真正的出资人,挤兑到尘埃里。
丝毫尊重也无。
罗绫仙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不甚熟练的讨好笑容,凑上前去:
“夫君,今日休沐,你也不用去翰林院修书撰稿,我们许久不曾一同在书房里共同读书,我近日又寻到了几本孤本……”
李长封眼里划过一丝不耐烦。
听到【一同读书】四字,简直就跟拨弄他的神经一样,惹出极度的不快:
“绫仙,你太没有廉耻了!现在我们换了京城居所,宅中书房只有一间。”
“男主人的书房乃是会客之所,后宅女眷不得擅自进入。”
李长封撇清关系的话很绝情,几乎是暴呵的态度:
“你作为商贾之女,自由散漫惯了,但是你现在是官宦夫人,要恪守礼节。”
“从前没人教过你,不怪你不懂规矩,你若实在有闲,就去文姑娘那里讨教!”
被夫君直呼其名,并指摘出身,罗绫仙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锐利上挑的眼尾,也同样渗出冷意。
作为才女,罗绫仙恃才傲物的清高,甚至比李长封还要强烈。
要向教坊司出身的妓女学规矩?
罗绫仙这辈子没受过如此侮辱,当即反唇相讥:
“文方蓉是花我嫁妆买来的贱籍歌女,她有什么能教我的?”
“是洞箫?”
“还是她那名动京城的琵琶?”
“莫不是夫君你想要效仿蛮族,让家中夫人也歌舞娱人?”
论起伶牙俐齿,从前幼时跟着父母走南闯北经商,又跟家中掌柜们勾心斗角的罗绫仙,可比李长封这个书生厉害千百倍。
李长封看不起商贾,现在他沉溺的女人,难道就高贵到哪里去?
想要在家中以贱籍为尊的男人,不就是自甘下贱吗?
李长封面色一凝,极度不快。
他到底心虚,一时组织不起有力的反击。
只是此刻,罗绫仙嘴上骂得畅快,心里却不住发苦,继而升起一股怨恨来。
眼前的男人,不再像她的丈夫,反而像个画皮的怪物。
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对于自己的丈夫,罗绫仙从没有钻研过讨好他的法子。
她曾经如此笃信——
他们两人少年夫妻,志趣相投。
只要是罗绫仙喜欢的诗书苦学,李长封作为颇有才华的读书人,也应当同气连枝。
两人间本不应有任何嫌隙。
直到,李长封高中探花,骑上高头大马走马观花之后,回家第一件事,不再是与结发妻子在书房里共题诗文,赌书泼茶。
竟然直奔家中库房,要求支取足足万两白银,要去赎买一个教坊司罪臣之女!
李长封的金榜题名日,便也是和花魁娘子的洞房花烛时。
自那以后,李长封就再也没找过罗绫仙这位正室夫人,一心一意钻进这没过明路的外室屋里。
要不是罗绫仙弹压着,李长封早就把文方蓉纳为妾室,将她正正经经变成李家的半个主子。
而今天,又一次被折辱,罗绫仙更不可能松口。
“夫君,你从前寒窗廿载,什么道理没学过,不要和罪臣之女厮混在一起,废弛了学业。”
罗绫仙现在对李长封的影响力太弱,她转过漂亮的脖颈,对李家老太太开口:
“母亲,夫君他仕途刚刚起步,探花郎固然风光,可是初封只是七品翰林院修撰,干得是替皇上整理书文之事。”
罗绫仙很擅长拿捏人心。
却不愿意委屈自己,始终做个陪笑的小夫人,当即预备一击毙命:
“翰林院最讲究清誉,要给陛下讲解经史,身体力行地践行圣人之道。万万不可被他人参奏狎昵歌女。”
“从前夫君还能称得上是克己复礼,可是如今,媳妇已侍侍候婆母两个时辰,做儿子的才姗姗来迟……”
罗绫仙张开双臂,抬起下巴:
“坏了夫妻之间,一体同心,共尽孝道的礼仪,内阁首辅也担当不起这样的千夫直指。”
“这实在荒唐,有害家风。”
“若是传出去,夫君的同僚,该怎么看待李家?”
礼教森严,当今重视孝道,却也不是只苛责儿媳一人。
媳妇固然有侍奉公婆的强令,可是儿子却不能完全甩脱责任。
儿媳做得好,儿子应当更加尽心伺候才对,可不能显得落差极大。
李老太太眉毛微动。
她后脑皮肉发紧。
今天的事情,能被罗绫仙抓住把柄定义成这样,纯粹是李老太太的过错。
她刚被封了七品诰命,觉得自己从此扬眉吐气,一家老小有个当官的亲戚,不用全仰仗着罗绫仙拿钱,便开始摆起大夫人的谱。
李老太太一定要学自己的婆婆那般,狠狠地磨磋儿媳,令这个骄傲出挑的媳妇,规规矩矩地侍奉她。
李老太太缺觉,每每天不亮就醒了。
从前她只是让罗绫仙亲手做些伺候人的粗活,今日才想着提前两个时辰,叫罗绫仙来罚站。
不想,竟然坑害到了儿子。
李老太太没读过什么书,却知道“孝”字的厉害。
同乡有个不孝老母的儿子,全家三代人都被判了死刑,只留一个白发老太,每年到官府领10两银子过活。
罗绫仙愤怒过后,眼里只剩下失望过后的平静。
那些过往夫妻恩爱转眼烟消云散,温情过后,剩下的就是她最熟悉的,需要分条计算的利益。
这个家里的主动权,必须牢牢地捏在她手上。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罗绫仙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从前与李长封一同研究科举题目时候,那种全盘观瞻的压迫感:
“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歌女撵出去,给她一笔遣散的银子,让她的家人来领去,全当李家做了善事。”
“以后便不会在他人那处落下话柄。”
罗绫仙冷笑道:
“何况,夫君这些时日,若是酷爱脂粉,闻嗅新鲜滋味,也该腻了吧。”
“若是当真喜欢妖乔的女子,我便差人下江南,去正经人家找媒婆问询,给你抬一房正经妾室。”
“至少你这几个月的俸禄,办完礼仪还能有盈余。”
罗绫仙这幅点算银钱,当家做主的模样,生生刺痛李长封。
她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他——
你李长封不过是个吃软饭的,买妾的钱都掏不起。
李长封恼羞成怒,当即胡搅蛮缠:
“陆姑娘已蒙皇恩大赦,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罗绫仙,你应当好好修读一下《女德》《女戒》,不要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妒妇!”
李长封怒气冲冲,疾步上前,狠狠地向罗绫仙甩了一个巴掌,眼神像恶鬼一般,想要吞吃血肉:
“你敢暗指我不孝?”
“现在我才是当朝翰林修撰,我是官!”
“你不过一个商贾孤女,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罗绫仙转身躲在李老太太身后,绝不肯受这一击。
她冷眼扫过被李长封动作打落的花瓶,预备强制让他冷静:
“夫君,你忘了吗?殿试时候,陛下给你的命题——”
“何以兼济漕运、河患?”
罗绫仙步步紧逼:
“你是怎么回答的?”
“你是背了前人的《治河策》,还是想起了我从前与你讲过的定水性、统河漕之策?”
这段话的信息量不可谓不大。
李老太太双瞳震颤,她猛地起身:
“长封的策论……是你押中的?你会治水?”
他们家一直在丘陵地区,可没有得天独厚的水文环境,连宽广的湖泊都不曾见,更不要说治理黄河的法门了。
李长封反复跟她报告过科举殿试时候的问答,她仔细听过了,都是些落到实处的细节,还有近十年间黄河水位涨跌的规律。连漕运码头装填货物的营收情况,都有个大概之数。
别说是李老太太这个目不识丁的乡野妇人,都觉得实在是详实可靠,堪为状元,更不要说求贤若渴的新任皇帝了。
只有罗绫仙手下遍布全国的买卖商行,才能够收集这么多信息。
李老太太背后渗出一通冷汗,这个媳妇他们家现在还完全压制不住!
必须先稳住这颗摇钱树。
李老太太讷讷开口:
“长封,方蓉的过往,的确不太体面……”
“陛下此次点选你外任富益县,是指望你庇护一方百姓。你自然要为官清正,拿出读书人的清骨来,切不可铺张,沾染教坊司歌女身上的俗气!”
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在心里权衡利弊。
李老太太早年守寡,为了拉扯儿女,在田地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
尽管热爱享受,也不愿意让罗绫仙这个生不出孩子的厉害媳妇霸占儿子,李老太太打心底最恐惧的——
还是长子当官的荣耀无法持续。
若是李长封因为治理河患无功的罪过,被朝廷革职,就能天天孝敬她了吗?
能孝敬她的是李长封的财帛!
至于李长封那外室……
舍了就舍了吧!
李老太太身上挂着孝道的大旗,若是她铁了心要做李长封的主,将外室撵出去,儿子是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反抗母亲的。
这就是一锤定音了。
李老太太侧了侧身子,耷拉的眼皮看了一眼罗绫仙,希望这个媳妇能满意,不要对她儿子藏私。
却不料,罗绫仙脸上没有丝毫喜色。
她几乎站不稳,比刚刚被自己夫君意图重击,还要难受:
“怎么会?怎么突然就要你外任了呢?”
罗绫仙的发髻散乱着,有丝缕粘在分泌出细细汗液的脸颊上。
大燕王朝建立以来,从没有科举前三甲调离中枢、前往外地任职的先例。
所有前三甲的进士都是最珍惜的人才,被护在中央好好培养,不让外任地方的琐事耽误。
罗绫仙也不顾危险了,上前去抓着李长封胸口的衣服:
“夫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短期巡查?”
“母亲只不过是记错了!”
这件事情李长封根本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反而是由李老太太这个不清楚官场规则的长辈转告的。
这释放出来的信号可一点都不好。
也许连外室文方蓉都比她更先清楚这一次调动。
李长封刚才试图攻击她的动作,都没有让她这么忌惮。
罗绫仙始终有股底气——
就凭她在李长封一路科举中提供的辅助,以及押中殿试题目,让李长封三甲登科的恩情。
哪怕李长封再怎么偏爱其它美人,她的正室地位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她罗绫仙会是探花夫人、诰命夫人,甚至是首辅夫人!
但是,李长封明显已经失心疯了!
他不在乎罗绫仙脑子里的才华,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利益。
李长封觉得罗绫仙是见证了他软弱与卑微的抬头神。
他想要渐渐拿回主导权!
在罗绫仙焦急地质问声中,李长封竟然反过来变得平静,甚至嘴角还缀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伸手捏了捏手中的香袋。
上面细密精美的针脚,和鸳鸯交颈的寓意,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件情人信物。
李长封根本没有回答罗绫仙的问题,转而对李老太太行了一礼:
“母亲大人教训得是,我此次外任需得轻装简行。”
“家中的仆从丫鬟,都不应该带走,夫妻本是一体,从前有士人的妻子为了与丈夫一同隐逸,剥下华服,亲自耕织。”
“绫仙也当如此!”
“至于文姑娘她,聪明伶俐,文采斐然,又懂得算账,完全可以暂代夫人管家!”
请收藏我[猫头]也请宝子们收藏一下预收——《毁容反派以为催眠了我》
丁汐瑶一朝穿越修仙界,成了原著小说中的炮灰背景板,被潜伏在第一宗门的大反派催眠控制,成为傀儡,下场凄惨。
千万不能被大反派知道自己挣脱了催眠,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反正催眠时候的记忆,理论上不应该保留。
为了苟命,丁汐瑶她不要脸了!
……
当燕恪行露出真身,用满是诅咒、丑陋可怖的脸笑问:
“看见我这幅样子,你这名门正派心里想得是什么?”
丁汐瑶背后冷汗涔涔,面上嘻嘻一笑:
“想捏捏你的大月匈月几——”
……
【燕恪行潜伏记录】
x月x日:抓到一批小老鼠,其中一只很可爱。
x月x日:催眠状态下,他们吐出的机密很有趣,天下第一宗门不过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x月x日:没激活催眠状态,她怎么还来找我?
x月x日:她不过喜欢这幅虚伪的皮囊,呵呵,若是见我真身,一定躲得远远的。
x月x日:我疯了才会吻她的指尖。
x月乙亥日申时:催眠状态下,给她看我的脸。
x月丙子日卯时:她捏了我的【——】。
x月x日:她发现了我的记录。
……
自卑疯狗x钓系腹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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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夫妻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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