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燕凝玉不喜欢喝药，元湘爱就再也没有强迫过他，元湘爱默默的为燕凝玉未来将出生的孩子织了许多的小衣裳，小袜子，还有小帽子……
没有人比她更懂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母亲了。
有的时候，燕凝玉来到凤栖殿的时候，看见元湘爱坐在温暖而柔和的烛光下的侧影的时候，都会这么感叹道，如果元湘爱是他的母亲就好了。
当然，这是无法实现的，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能的，就是，元湘爱可以成为自己孩子的母亲，这个想法让燕凝玉得到了一些安慰，他想，她至少可以做自己孩子的母亲。
他是深爱着元湘爱的，这种爱与他对与秦晧的那种情人之间的爱是不同的，他对元湘爱的爱是一种对于母亲的爱。
很多个时候，他没有回到秦晧的寝宫里和秦晧一起睡觉，而是睡在栖凤殿，和元湘爱睡在同一张床上，元湘爱总是躺在另一边，缓缓的，亲切的在温暖的光线下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她微笑着，笑的很宽容，很慈祥，也很可爱。
燕凝玉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爱恋这样的场景，他经常把自己的头埋在元湘爱的怀里，任由她随意的抚摸，拨弄自己金色瀑布一般的长发，任由她用她那双灵巧的手抚摸自己。
不过，元湘爱最喜欢的，还是燕凝玉的肚子。
随着燕凝玉的月份越来越大，他的肚子也变得越来越大，元湘爱喜欢抚摸燕凝玉的肚子，喜欢那种温暖光滑而带有弹性的触感，她还喜欢把耳朵凑近燕凝玉的肚子，听一听孩子的心跳，每一下都让她感到兴奋。
“他会是一个好孩子的，”元湘爱说，“就跟你一样，”元湘爱抬起自己的脑袋看着燕凝玉，“就跟你一样，他会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的。”
“嗯。”
燕凝玉闷闷的点了点头，靠在元湘爱的怀里睡着了。
燕凝玉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是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那天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春雨，很多人都围着他，期盼着他诞下一个健康而漂亮的婴孩。
可是，燕凝玉让他们失望了，他诞下的是一个死婴。
那个可怜的小怪物浑身皱皱巴巴的，青紫色的皮肤，崎岖的五官皱成一团，看起来一滩不可名状的异种——反正不会是正常人类所生下来的孩子。
大家都很害怕，害怕当中又参杂着沉默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
燕凝玉气喘吁吁，先前他原本已经昏迷过去了，现在又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他浑身汗水，满面通红，眼角还带着眼泪。
燕凝玉感觉自己好像被抽空了，不是指精神上的，有什么东西迅速的在他的身体内部坍塌下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快要飘起来了，要回到天上去了。
“凝玉！”
有人好像在叫他。
“阿璎！”
“哥哥！”
“娘亲！”
娘亲？燕凝玉猛的从梦中清醒过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汪汪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围着一个已经不是母亲的母亲，围绕着一个不是婴孩的婴孩。
燕凝玉歪着脑袋，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才意识眼前的这一滩黑乎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很奇怪大家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光看着自己，这种眼光参杂的同情，也参杂着一种恐惧和敬畏。
所有的人都散去了，只有元湘爱留了下来，在所有的人当中，她是最伤心的那一个，她哭得很伤心，把眼睛都给哭红，哭肿了。
“阮香，你不要再伤心了，这没有什么的，这……”燕凝玉想了想，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一滩东西——如果可以称得上是东西的话。“这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再给你生一个。”
“呜呜呜——”
元湘爱再也忍不住了，她扑过来，一把抱住了燕凝玉，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阿璎，我们的孩子……”
在她的心里，这个孩子早已成了她和燕凝玉的孩子。
“不要伤心，阮香。我们会再有一个孩子的。”
燕凝玉捧起元湘爱的脸，安慰她说道。
“嗯。”
元湘爱点点头，她不再哭泣了，而是十分依赖的靠在燕凝玉的怀里，两个人的心中都感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就像人生当中很多时候会出现的那种感受一样，冒着灰白的雾气缓缓的蔓延上来了，在人的心口当中，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密，再也看不到前进的方向了。
燕凝玉后知后觉的也感到难受，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些人生当中堪称非常重要的东西——一个完全的，彻头彻尾的属于他的生命，一个孩子，他应当去爱它的，就像母亲爱着孩子一样，然而他却对此毫无感觉，这就是他的畸形之处了——他对很多事情，毫无感觉，就像现在一样，他的下半身开始洇洇流血，越流越多，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重，当元湘爱从自己的悲苦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被这一切冲击的差点晕倒过去，燕凝玉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他也快要昏过去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不好啦！呜呜呜——”
元湘爱崩溃的大喊大叫起来，她知道，她知道，有一些东西，无可挽回的失去了，但是——
“来人啊！”
终于，人群鱼贯如内，一团乱麻似的围着燕凝玉打转，他们太过于吵闹了，到处都是人的尖叫声，哭声，还有一些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的婴儿的啼哭，燕凝玉终于昏过去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样子，空气中的血腥气不见了，一切的吵闹的声源也不见了，都不见了，在这个偌大的房间，似乎只剩下了燕凝玉一个人，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他努力的想要看清四周，终于，或许是他的动静传到了宫人们的耳朵里，或许是因为宫人们本就时刻密切的关注到燕凝玉的动静，总之，原本守在燕凝玉身边的宫人们都高兴的大叫起来，他们高兴的大叫道：
“璎公子醒了！璎公子醒了！”
宫殿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燕凝玉有些不知所措，他盖着被子坐在床上，自己下半身清清爽爽的，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不远处的床头边放着一个小摇篮，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十分可爱的婴儿，燕凝玉侧着身子探头向摇篮里看去，小婴儿睡的正香，她生的胖嘟嘟嘟，正咬着自己的手指流口水呢！
燕凝玉看了又看，觉得这个小婴儿让他觉得十分亲切，他不禁想到，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吧！这一定是自己的孩子，她长的可真像自己啊，但是那双半闭着的小小的眼睛，又长得很像秦晧——真是扯淡，她还那么小，这怎么能看的出来呢？要等她再长大一点儿吧！
燕凝玉看了又看，终于看够了，心满意足的又睡下去了。
等到燕凝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孩子的父亲秦晧，秦晧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可能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也可能没睡，因为他俊朗的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滑稽极了，燕凝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秦晧任由燕凝玉嘲笑着自己，他把燕凝玉搂进怀里，他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阿璎，你给我生了一个女儿呢。”
秦晧看着燕凝玉的脸说道：
“你既然已经给我生了一个孩子，那么你就留在我这里好不好？留在天元，留在我的皇宫里，我爱你，阿璎，我爱你，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我有多么的爱你，你可以向我提任何的要求，只要你愿意留在这里。”
听到秦晧的表白，燕凝玉愣住了，过了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听见了他一直想要听见的那句话，他终于得到了一个人对他全心全意的承诺与爱意，但是——
燕凝玉抱住了秦晧，他对他说道：
“不行的，昭明，你答应过我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这里，我要走了……”
“为什么？”秦晧感到无法理解，“为什么？你到底有哪里感到不满意呢？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不喜欢阮香了吗？我们对你……”
“你们我对都很好，我很感激，但是……”
“但是什么？”
秦晧问道。
“人是不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的，我们这样的关系是不对的。”
“谁说的？”
“昭明，人是不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的——就像人的心不可能同时留在两个地方，就像一个地方不可以同时既是白天也是黑夜……”
“谁说的？”
秦晧看起来更加的哀伤了：
“不，我不想要你离开我，你忘了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
“我没有忘，昭明，像这样重要的事情，我是不会忘的，我只是……”
“你非走不可。”
秦晧替燕凝玉把话给接上了。
“对，我非走不可。”
燕凝玉看着秦晧，异常坚定的对他说道：
“我，非走不可。”
“那……好吧，如你所愿。”
秦晧没有再强求了，因为他知道，即使他强迫燕凝玉留下来，留下的燕凝玉也只会是一个不完整的燕凝玉——他的另一颗心永远的被留在了另一个地方。
“你走吧，阿璎。”
秦晧静静地说道，燕凝玉也静静地看着他，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接了最后一个吻。
离开的时候，燕凝玉也没有见元湘爱最后一面，他不敢见她，他害怕，他担心，他见到她的脸，他听到她的声音，他就再也不敢再提离开的事了。
元湘爱会劝他说道，他的女儿还这么小，正是离不开母亲的时候，燕凝玉的小女儿需要亲生母亲的关心与照顾，需要他的爱。
但是燕凝玉不懂得这一切，他害怕这一切，这一切会让他像被带上了枷锁的雨燕一样，再也不能随风起舞，自由的翱翔在天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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