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飘渺峰一众弟子皆面露喜色:“是师尊!师尊他老人家出关了!!”
伴随着少年人朝气蓬勃的欢呼声,在辛眠身侧,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身形渐渐显现。他身材清癯,精神矍铄,脸上带着温敦慈祥的笑容,手掌搭在辛眠的发顶,像是把她当成了小动物,动作轻柔地顺着毛。
“师尊!!”
飘渺峰弟子一窝蜂地冲到近前,围着齐云间你一言我一语,活似一窝叽叽喳喳的雏燕。
谈盈紧张地拉着辛眠左看右看:“绵绵,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呜呜呜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就和雪微师姐刀剑相向了呀……”
辛眠这时才有了活下来的实感,松了口气,竟然有些腿脚发软。她攀着谈盈的胳膊,借力缓了会儿,说道:“我这也算是,英雄救美……”
“是是是!”谈盈赶紧附和,但又不免心疼,“只是这种大人物打架,你差点遭殃了。”
“这不是没事嘛。”
辛眠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在庆幸。
幸好没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般莽撞,反应过来时已经到闻菱身前了。
或许是周雪微做得太绝。闻菱即便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在沧浪峰时情绪失控差点伤到她,但罪不至此,不该被这般恶意耍弄。
周雪微这是想要毁掉闻菱。
辛眠缓缓抬眸,对上周雪微戾气弥漫的眼神。
“你这贱命还挺硬。”周雪微轻蔑昂头,看向卫栖山,“不过,能不能硬得过三年前那个叫辛眠的野种,我说了才算。”
卫栖山瞳孔一缩,握在惊虹剑柄的手发起轻颤。
“嗯?想杀我?”周雪微明艳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惊喜,“来,我就在这,看你有没有——”
有没有那个胆子。
话没说完,惊虹已擦着她的眼角划过,干脆利落地斩落几根发丝。
周遭变得很静,所有人都噤了声。
卫栖山身上的气息好似一潭幽深不见底的渊,水质黏稠滞重如浓墨。
他薄唇轻启:“早晚得死,你着什么急呢?”
周雪微扬起嘴角笑得肆意。
待瞥见她眼底那一抹暗粉色的幽光时,卫栖山脑海深处如同千斤重锤砸下,刹那天旋地转,他被周雪微抓着面门重重按倒在地。
周雪微掌心有古怪的纹路浮现。
不好。
卫栖山的身体里涌起强烈的不安,每根汗毛都在拼尽全力抵抗。
仅仅是一瞬间,眼神失去光彩,变得麻木混沌,他不再挣扎,而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没有了反抗的意志。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卫栖山无力地阖起眼帘,手臂上的最后一点力道也卸去,惊虹脱手,银朱剑穗软趴趴地贴着地面。
谈盈揪了揪辛眠的袖角,小声道:“卫师兄这是怎么了呀?我听说雪微师姐和卫师兄不是都快要走到成婚那一步了吗,今日为何突然……”
“谁知道呢。”辛眠语气平静,没有起伏。
“哎,不管怎么说,雪微师姐把卫师兄关进禁地实在是做得太绝了。”
捞月亭内的弟子们看见这一幕,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场面一度变得难以控制。
掌门周衍这才站出来稳定局面,浑厚的声线响彻整座捞月亭。
“微儿,莫要胡闹了。”
周雪微蹲在地上,直到卫栖山眉心处有一暗粉色的印记一闪而逝,才满意地松开手,站起身对周衍行礼:“是,父亲。”
她忽略掉其他人或惧或惊的视线,看向齐云间,这位在朝天阙护短出了名的飘渺峰峰主。
“数月未见,齐峰主竟已突破大劫,修为臻至合体期,雪微在此向齐峰主道喜了。”
“你这丫头,变脸倒是快得很。”齐云间捋了一把胡须,“方才缘何对我飘渺峰的小徒弟下那等毒手啊?”
周雪微面不改色:“我见师妹毫不犹豫地帮闻菱遮羞,想是个古道热肠的,便逗逗她,开个玩笑。”
“哦?”齐云间问辛眠,“是吗?”
辛眠道:“师姐说是便是。”
“看看,还是心里有怨气。这样,大家都看着,既然是雪微你动手在先,便将那噬魂幡赔与我这徒弟如何?咱们朝天阙可从来没有不赔礼不道歉便能了事的说法。
齐云间的语气柔和,但话里话外透着强硬的姿态。
周雪微一下子变了脸:“什么?我的东西她也敢——”
“微儿。”周衍再次喝止。
周雪微扭头看向周衍,以及他旁边看热闹看得一脸兴奋的周雪芥,手指紧掐成拳,毒蛇一般阴狠的视线甩向藏在飘渺峰众人身后的辛眠。
周衍命令道:“给她。”
周雪芥笑嘻嘻地火上浇油:“姐姐又不缺这一件法宝,就给人家嘛,看把人家小姑娘吓的。”
“……”
周雪微终于还是将噬魂幡取了出来。
“权当是我赏你的。”她冷冷道。
“谢谢。”辛眠上下嘴皮一碰。
齐云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乐呵呵地拍了拍辛眠的肩膀:“我们飘渺峰的小徒弟又善良又有礼貌,可真是讨人喜欢的紧!”
辛眠轻笑:“谢师尊夸奖。”
“今儿这生辰宴我看也办砸了,周掌门,我飘渺峰便先回了。闻峰主就这么一个闺女,如今被作践成这样,估计也得向掌门讨个公道哇。”
齐云间长袖一拂,消失在众人眼前。
悲悯绵长的尾音飘荡在捞月亭上空,过了一会儿方才消散。
周雪微愤然离场。
周衍轻叹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到场的诸位都自行散去。
受邀仙门的掌事者们看了好生精彩的一场大戏,早就坐不住了,只是眼下身处朝天阙的地盘,没人敢明着笑话,都等着散场后回去添点油加点醋,给漫长的修仙路寻些乐子。
辛眠和谈盈不约而同地蹲下。
谈盈不敢碰她,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歪了头小声问道:“闻菱师姐,他们都走了,没事了,你还好吗?”
闻菱不吭声。
段南奚走过来。
辛眠问他:“闻峰主为何不在?”
今日这生辰宴,闻江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
可闻菱不是说他要在生辰宴上为她和段南奚指婚吗?
段南奚亦是摇头。
“今日多谢你了,师妹。”他的表情不是太好,“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我带她回沧浪峰。”
“你可以吗?”辛眠看看闻菱,又看向他,“要不我和你一起?”
“不必麻烦了。”段南奚眸色沉沉,“她已经死了。”
闻言,辛眠和谈盈皆是一惊。
“死、死了?”
谈盈蹲不稳当,径直跌坐在地上。
辛眠伸出手去揭那件外袍,自下而上缓缓挑开,先是脚踝,再是手臂,最后是脸,完全变成了青紫色。
死得悄无声息。
“啊!怎么会这样?”谈盈吓坏了,眼泪一瞬间涌上来,“怎么会这样啊?她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毒。”辛眠强行抑制住颤抖的手,冷静判断,“周雪微的剑气里暗藏有剧毒。”
段南奚心生悲凉:“我想,这便是师尊不露面的原因。”
他根本不是将女儿卖了。
他是把闻菱的命拱手交予周雪微。
谈盈捂着嘴巴,眼泪不住地滑落:“虎毒尚不食子,他、他怎么可以……雪微师姐那般出众的人物,怎么能够对同门下这种毒手?!”
辛眠连忙制止她。
“不要说了,谈盈,这跟你没关系……”
说着,她忽然记起禁地那晚卫栖山的话,当时的她刻意提起周雪微,话里话外都是暗指她的蛮横霸道,然后,卫栖山对她说,有些话不能乱讲。
谈盈,话真的不能乱讲。
曾经她吃过亏,她不想谈盈也受到伤害。
辛眠颤着手,将挑起的外袍又慢慢放下,掖好。
段南奚带走了闻菱,她们两个人也回了飘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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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谈盈沉沉睡去,辛眠平躺在床榻上放空,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分毫困意。
唰唰——
窗外有动静。
辛眠立刻警惕起来。
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辛眠紧紧盯着窗子。
她的床榻正在窗子下方,若是有人翻窗进来,她便可顺势将其制服。
窗子被人从外面拉开窄窄的一道缝。
一只手伸了进来,摸索两下,又收回去。
辛眠已经握住了流萤剑,剑身流转起微弱光芒。
随后是一条胳膊,叠着另一条,撑在了窗框下沿。
辛眠看见了那人的衣服,纯白色,最普通的朝天阙弟子服。
再然后——
能看到一边手腕处被血糊了一片,即便天色幽暗,依旧能看出大片的殷红。
辛眠放轻了动作,从床榻上起身,探手去锁那人的胳膊。
她尽量不惊动谈盈,因为生辰宴上发生的那些事情,谈盈也是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睡着。
是谁。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她?
认识的人?
还是不轨之徒。
抓住那条胳膊的瞬间,辛眠看清楚了这人的脸。
卫栖山。
幽暗夜幕之下,逆着月光,神色晦暗如鬼魅般的一张脸,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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