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宫失火后第二日,邬河蓦地想起姜橪那天的话。
是巧合,还是姜橪确实读懂了星命?
邬河对于姜橪之前神神鬼鬼的模样不置可否,但是若姜橪真是占星官中的天才,那么自己这位子也可以传给他了。
邬河先前在一座灵山上做隐士,年少时不懂事张扬,他名声传得很远,许多人都来找他解命。但年过不惑之后他就感到疲倦,跑到了山上,劝告一批又一批来问询的人,天机不可泄露,但他们还是趋之若鹜。大部分人知晓自己的未来之后,事情甚至变得更糟,为争得名利血流不止。
所以邬河入世之后不再轻易观星卜算,入宫非他心中本愿,他一心只想找个人来接替他。奈何这批弟子中真正有能力的少之又少,大多数只是依葫芦画瓢,直到去年冬天姜橪通过选拔进来,虽然性格古怪,为人孤僻了些,甚至还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但邬河却觉得他很有灵气。
他换了身衣服,说自己要面见皇上。
皇帝此刻正在批折子,听到邬河求见还有些讶异。
本朝开国时重要的鸣野之战就是开国大将军采纳了随军谋士的占星建议,顺着大雾的遮掩里应外合,一举击溃防线,直捣皇宫。因此历代皇帝都很敬重占星官,相关的占星理论也不断发展。
邬河久负盛名,先皇多次派人请他他都不见,直到后面以利益相诱以亲人相胁,邬河才被迫入宫做了首席占星官。平日里他基本不会主动见皇亲贵族,连皇帝也甚少能与他面对面交谈。做皇帝的虽然面子挂不住,但为了不落他人议论,也由着邬河去了。
况且邬河这人是真有本事,每次参谋国事他给出的建议都一一应验。
“你说他前几日就预测到了景德宫走水?”皇帝听完邬河的话有些吃惊。
“臣当时担心他是胡言乱语惊扰皇后歇息。第十三星的星相可以解读为好几种。如今看来,他虽说的是最令人想不到的一种,却恰恰灵验。臣不敢马虎,所以才来向陛下禀明。”
皇帝听完思索了一会儿,“姑且再看看。”
邬河叩首,长跪不起:“除此之外还请陛下准允臣一件事。”
皇帝的脸色慢慢冷了:“邬爱卿你且讲,朕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若姜橪姜院官确有此能力,我恳请陛下许我辞官还乡的请求,由姜橪接替我继续在司天台。”
皇帝柔了声音:“爱卿这是从何说起,若你执意要走,朕也不强求。但你所说的这人,不说有你十分本事,也起码要占八分,朕和大臣们才能安心。”
“谢陛下,臣自然会给朝廷一个交代。”
邬河太疲倦了,他这一跪,又拂了皇家面子,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
姜橪偷偷去小厨房吃了贵人们的剩菜,有好些压根都没动过,他这几日清汤寡水的可算是得到了满足。回去时他光明正大地从外面打开门闩,心里想反正这么乱了估计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他这个小蝼蚁。
所以他被叫起来告知禁闭解除且皇后要见他的时候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你说……你说谁要见我?”
“皇后娘娘要传见你,师弟,快些梳洗打扮。”大师兄催促着,吩咐人给他拿来了一盆清水。
姜橪还没反应过来,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水意。大师兄一边催他赶快换衣服,一边为这个小师弟捏了一把汗。
邬河刚好此时从外面回来,瞧见他也只是说:“皇后娘娘面前不得胡言。”
姜橪还重新梳理了一下发髻,出门的时候看见几个师兄皆是一脸不忍和同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领头的太监捏着嗓子细细地道:“姜院官请随我这边来。”一边对躬身对姜橪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橪提起衣摆,看着他弱柳扶风的模样都担心下一秒他就要倒了。
景德宫主要是外面的火势比较严重,内里基本没怎么烧着。皇后经历昨晚那一遭今天面容却看不出异样,慢条斯理地用指甲点着木桌。
皇后身边的宫女为她摇着扇子,她品了一口茶,自上而下地打量下面跪着的人:“你就是姜橪?本宫先前还从未见过你。”
“回皇后,微臣也是刚进宫不久。”姜橪感觉膝盖有些发疼。景德宫放了降暑的冰块,连带着地上也冒着丝丝凉气。
“嗯。”皇后对身边的宫女说,“快请姜院官起来。”
宫女很利索地把姜橪扶起来,给他在下首添了把椅子。
皇后一般不请椅子,她就喜欢看人跪着。这样做就表明她有话要问,决不是请人过来简单喝点茶的事情,她的指甲轻轻磕在木椅的扶手上,姜橪先前跪着她看不太清,坐下来倒意外发现长得不错:“听说就是你,之前就说过景德宫要走水?”
皇后长相端庄,微微抬着下颌显得高傲。她出身好,是正统世家培养的嫡女,那点气度谁也模仿不来。姜橪不敢多看,仍然低眉道:“是。”
“姜院官竟有这样的本事,合该为皇帝做出些贡献。”皇后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在怀疑姜橪就是指使放火的人,或者他知道这件事只是因为和放火者串通了。
昨晚灭火之后她就让底下的人彻查,发现是一个小宫女不小心将蜡烛放在那堆干草旁边就急着去做别的事。这个小宫女早已被她赏了杖,遍体鳞伤就叫她丢出宫自生自灭去了。她不信巧合和无意。
对待这个姜橪自然也是一样。她不在乎司天台那帮人能兴起多大的浪,只要是有算计她的可能,她定不留活口。
皇后冷冷地问道:“你同殷妃的往来如实告诉本宫,否则本宫饶不了你的命。”
姜橪内心直呼冤枉啊,他摇头,否认道:“微臣从未接触过殷妃娘娘,请皇后娘娘明鉴。”
这件事一发生皇后首先怀疑的就是殷妃。她唇上的胭脂颜色很红,笑着说:“本宫自会去查。但要是让本宫查到……
姜橪背后又湿了一层,皇后带来的威严比他研究生的导师或工作上的领导任何一位都要恐怖,汗水有些流进了眼角,但他不敢眨眼,只重复道:“请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看他这样,转了个话题若无其事地问:“那你怎么想着入宫呢,本宫听说你似乎家也不在这边,舟车劳顿,何必如此辛苦。”
姜橪已经发现了这皇后娘娘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他赶紧回想了一下系统之前跟他说过的这些皇子皇妃的关系,道:“……是因为太子殿下的感召。”
太子是皇后的亲生子,又是长子,所以才名正言顺地得了太子之位。
皇后一顿,听他接着道:“微臣……在家乡时听说了太子殿下抚恤百姓的事迹,加上微臣从小在卜算上有天赋,碰上司天台在选拔新的占星官,于是赴京赶考,这才进宫。”
姜橪是想通过太子打消皇后的怀疑,同样地再通过拉拢皇后接近太子。
皇后听完后掩面笑了,朱唇轻启:“原来竟是因为沅儿?”姜橪瞧不出她是不是真的高兴,但她没再多问,赏了他一盒茶酥差太监送他回司天台了。
路上姜橪对系统说:“她这是相信我了吗?”
系统回答:“没有哦,检测不到她的情感波动。”
姜橪“啊”了一声,漂亮的眼睛难掩失落。
系统补充道皇后是经历过腥风血雨才稳坐后宫之主的,当年皇帝还没继位的时候她就是皇帝的正妻了,这么多年下来经历大风大浪,心思比皇帝更难琢磨,毕竟皇帝登基她也出了不少力。
姜橪一脚踏进权力修罗场,觉得大脑实在要超负荷运载。
伴君如伴虎果然不是瞎传的。
今天正好宫人冬季的衣物补贴发下来了,大师兄让姜橪去浣衣局旁边的尚衣局领。
姜橪应了,大师兄看他魂不守舍的,拍拍他的背:“所以师父那天才要罚你禁闭。没想到还是传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
他话讲的隐晦,姜橪已经明白,拱手谢谢师兄的好意。
去的路上姜橪还有些兴奋,直到他抱着一叠颜色灰暗的衣料,有些崩溃:“怎么都是一个颜色?”
“宫里自然只有主子才能穿得鲜艳些,还有那些地位比较高的宫人。你们司天台只有邬河有正经官职,其余的都是七品芝麻官。”系统不带感情的机械音响起,姜橪心死了。
他抱着衣料,拖着步子走出尚衣局。
萧景禛刚复完命,抬眼一扫又看见这个小占星官,身形萧索好不可怜。
于是他让身边的侍卫等他一下,自己大步朝他走去。
姜橪听到脚步声也没力气做出什么多余的反应,他慢慢回头,看到一张好不熟悉的脸。
剑眉星目,面部线条冷峻硬朗,直鼻薄唇。紫色的衣服衬得他高大,姜橪不矮,气势上却弱了一截。
熟悉,他们昨天才见过。
是那个……
“二皇子殿下。”他试图把脸藏在衣料后面,闷着声音打招呼。
萧景禛点点头,余光一扫他手里的东西,有意地道:“东宫没有统一的人给你们发补贴吗,你自己来内务库领?”
说完后,萧景禛就见衣料后缓缓露出一双猫眼,瞳孔中映着萧景禛的身影有几分惊慌失措:“不、不知道……”
这二皇子好难缠!
萧景禛看他这样,一讪,接着淡声道:“你要回东宫的话不走这边。”
姜橪真的有点绝望,说出一个谎果然需要十个来圆,他垂着头气馁道:“谢二皇子殿下提醒。”
萧景禛接下来还有事,于是也没接着逼他,扫了他两眼,自己和两个侍卫朝反方向走了。
徒留姜橪一个人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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