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杭总……小杭总！”
杭氏会议室中，二十七岁的杭观雨从幕布上的“长赢集团”收回视线，示意项目部总监继续。
“以上，就是目前我们能够自救的所有办法，如果能成功与这几间公司合作，我们可能还有机会扭转局面。”
偌大的会议室中坐满了杭氏的高层。
每个人的表情都精彩纷呈。
除几位元老面露担心，剩余的那些几乎全是不满。
杭观雨垂眸扫了扫面前铺满的亏损报告，尽量用平缓的语调：“除长赢之外的公司都可以考虑，我会……”
话至一半，已被多位等她开口的董事打断。
“凭什么排除长赢？！”
“没错，小杭总应该也听过以前那些传闻吧？如果当年不是因为那个酒会，那很可能许总就不会和万氏合作了，而是会选择我们！”
“就是啊，假如那个合同谈成了，有许总她关照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狼狈了！”
“行了行了，难道小杭总愿意看到公司这样吗？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解决……”
有与杭槿共同创办公司的几位阿姨替她说话，却又激起更多不满。
“解决？怎么解决？！公司近三个月的亏损还不够多吗？南边又有几个新项目撤资，这些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
不过几分钟，会议室已沦为几方团体的会战。
杭观雨靠在椅背上，静观着面前不断的争执，不发一言。
幕布还停留在最优解的那页，她的视线又回到排在第一位的长赢集团几个字上。
今天做演示的这位总监很贴心，生怕这些年一直在游山玩水的她什么都不懂，还在每间公司后面附上了各自董事长的照片简介。
她尽量控制视线不往某人的照片那边移动，只停留在早已经可以默写下来的一团公司介绍上。
来来回回，不知倦怠。
闹剧最终以她起身鞠躬道歉为止，会议结束，几位元老又特意留下宽慰了几句。
她一一笑着回应，请司机先回去休息，自己走进黑暗的办公室。
江城的夜景比四年前她离开那会儿更加绚丽，尤其是站在杭氏的这个位置，相同的楼层数难免让她恍如还站在星悦落地窗边。
仿佛下一秒浴室的水声就会停下，她又会回到那间卧室。
无趣。
回忆被这两个字中断，她不耐烦地开了灯。
都快五年了，怎么还会记得一个游戏伙伴啊。
明明她这几年的生活格外精彩。
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目前可行的几个方案，距她被杭槿紧急叫回已有三个月，处理工作虽算不上游刃有余，却也能判断出这些方案分别有多大的可行性。
杭氏如今的近况的确不算乐观，她必须尽快决定才能避免走到申请破产的那步。
可如果稍稍深入了解就会发现，其实这些最优解全都很难实现。
杭氏已经岌岌可危，就算念及旧情也没有几家公司敢合作，何况生意场上哪有什么旧情。
也正因如此，刚才那几位股东才会大发雷霆。
比起五年前的那次危机，显然这次更加难解。
可现在，她却连当年的唯一机会都没有。
甚至失去了更多。
「语眠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医生说已经比之前要好很多了，不要担心。」
手机突然震动，杭槿送来近期唯一还算不错的消息。
她打起精神正欲回复，又收到「公司的事一切随缘，无需强求。」
控制一整天的情绪终在这瞬全面瓦解，她颤抖着回了个表情，再难控制眼尾的水汽。
办公室再次归于黑暗，只留泪痕滚落在面前繁杂的文件上，砸出微不可闻的轰鸣。
*
“许总，杭氏那边还是没有动作，不过刚刚我收到内部消息，她们已经在拟定和另几间公司的合作内容了。”
长赢董事长办公室内，助理对着站在窗前的背影小心汇报。
“知道了，先去忙吧。”冷冽的女声淡然回应，关门声响起后又点开一小时前收到的那段视频。
视频的拍摄角度有些怪异，仔细看就知道不是正常情况下录制的内容。
但尽管不是正面角度，也足够听得清楚多人的指责，看得清楚最后的鞠躬致歉。
视频又反复播放了几次，再次结束时，许吟风点开与助理的聊天框。
「按计划做」
*
杭观雨离开杭氏时已近午夜，原本是该走另一条更加宽敞的大路，可驶出车库的那瞬却临时变了决定，又拐进那条回避多年的小路。
说来可笑，路两边的私厨陆续拆掉又重建了很多次，唯独那间还保持原貌。
这个时段还有几位客人，杭观雨迟疑片刻，走向几年前她推开的那个包厢，“这面墙换过吗？”
新来的服务生紧张地跟在从进门就全程沉默的她身后，冷不丁听到这么诡异的问题，瞬间困意全无。
“您……您稍等，我……我去问一下老板……”眼见她紧盯着那面墙不放，甚至上手推动，服务生连忙敷衍。
“这位女士您好，我们这边一直都是合法经营，请您放心，绝对没有发生过任何案件。”老板最近正沉迷刑侦小说，瞬间联想到很多书中写到的案件情节。
悄声叮嘱服务生去准备好菜，快步走近严肃道：“我知道您现在不方便表明身份，不过没关系，我们一定会配合警方调查。”
她说着就要撕开墙纸以证清白，杭观雨这才反应过来，忙拦：“您误会了，我是想问以前这两间包厢之间能穿行吗？”
“穿行？”老板显然还没从刑侦小说换到玄幻频道。
杭观雨正要再解释，忽觉一阵从旁边窗口吹来的晚风，她随着风声走近，掀开雀跃的窗帘，顿时明白了一切，“原来是这样。”
还没理解的老板看着这位气质脱俗的年轻女人，欲要追问，却被抢先。
“您这儿所有包厢的窗户都是一样的吗？”
“没…没错，包厢的面积有限，我们当初就专门做了这种门窗一体的设计，用来通风换气很合适。”
杭观雨默听着她的解释，心间那根横亘多年的长刺又制造出新的伤口，反复撕破的伤口本该失去知觉，却又荡漾起新的酸涩。
原来那年，接到她进来的消息后，温繁是从窗户离开这间包厢的。
在她进来之前，温繁正和某人聊着杭氏的机密。
而她先是为温繁过了生日，又与某人在车厢热吻……
碍于老板还在场，她抑制了情绪，坐进当年许吟风坐着的位置，故作从容地笑说：“帮我上一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老板应声去拿，还没走出门又被她拦停，“您见过这个人吗？”
“这…这是长赢集团的许总吗？”老板对着她刚解锁完屏幕就弹出的照片辨认几秒，试探道。
之前这位接管长赢集团的新闻在江城铺天盖地，她在这个地段做生意，常听食客提起。
“是她。”杭观雨按了锁屏，“她最近来过吗？”
“最近...最近应该没有，但大概几年前吧，有段时间我在店门口见过她。”
“门口？”
“是啊，我记得那段时间她经常一个人开车来，每次呢，也不像是要来就餐的样子，就停在路边，我还因为客人的停车问题和她交涉过几次，所以才有印象。”
这间店的老板没那么强的事业心，开店纯属是因为爱好，就算当初在路边认出那位的身份也不会有多激动，若不是今天听杭观雨提起，她都快忘了这件事。
“行，那如果她下次再来这儿吃饭或是停在路边，麻烦您打电话给我。”杭观雨掏出便签本写了串数字，又按市场价的两倍买下了那瓶酒。
见她从始至终都冷着脸，老板也没敢多问，只是愈发坚定了自己最初对她身份的判断。
“好好好，您放心吧，我知道您不方便说是什么任务，我不会多问的，等下次看到她一定及时给您打电话。”
她说着，还准备让店员把钱退给杭观雨，比起赚钱，她还是更荣幸自己能有机会参与到这种保密行动中来。
*
杭观雨刚上车就拆了那瓶酒的包装，本想直接开车到长赢楼下，把酒扔进她们公司大厅，或是到车库找到某人的车做点什么。
后来又实在担心被某人公报私仇，想来想去还是暂时放弃，转回家继续钻研助理发来的几份合约。
「小杭总，这几家公司是目前最有希望与我们合作的，您先看一下合同，没问题的话我就分别发出去。」
几份合同在电脑上逐一打开，杭观雨先分别看了一遍标题，确认没有长赢后才又点开第一份。
处理完合同已过零点，她回复过助理，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五年前实习期间学到的那点东西显然不够应对如今繁杂的工作，回到江城后的这三个月，她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但不论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力挽狂澜。
今天会议上的那些董事没说错，如今能救杭氏的办法除了去说服那些公司同意合作以外，就只有她通过个人的关系想办法了。
可惜几年前她从未料到还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不仅在生意场上玩不开，连可能帮她的前任都没有。
若早知道杭氏会有今天，那几年她一定会试着和那些暧昧对象试试看，不会变成被她们共同憎恨的对象。
当然，不包括某人。
模糊又清晰的名字在心间转了一圈，转换成无尽的兴奋剂，原本决定休息的想法瞬间抛之脑后，她走到窗边长吸了一股冷空气，准备继续学习。
书桌后面的书柜下方有个保险柜，她明明只是想从上层拿本商业方面的书，却无意识地输入了指纹。
五年未曾打开的保险箱没有任何贵重物品，甚至总共加起来都比不上保险柜本身价值的百分之一。
目光停在上层的那部旧手机被摔碎的保护膜上，手机的质量还算不错，纵然从五年前那天之后就没再充过电，电池也没有变形。
她盯着看了几秒，毫不留情地又关上了柜子，把所有最近需要的书都转到另一组书柜。
若杭氏真到了必须申请破产的那天，她一定最先把这个保险箱送去抵债。
*
“小杭总，今天安排了三家公司见面，这三家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资金周转方面都没什么问题，如果能顺利合作，起码可以让我们的资金链再维系半年。”一大早助理拿着提早准备好的几个方案等在车库。
刚才经过公司大厅时，杭观雨又看到了几个抱着整理箱的员工从大厅离开。
尽管至今为止她还没有下调过任何工资或福利待遇，但恐怕整个江城都知道杭氏现在岌岌可危的状态了。
“好，十五分钟后准备出发。”杭观雨走进专属客梯，在电梯门关上的那刻忽然有些恍神。
梯厢内部的倒影中，五年前的马尾和那个被剪碎的背包早已消失殆尽，变成了不菲的皮包和精致的挽发。
模糊的镜面只能绘出大致轮廓，很难分辨样貌。
是她，但好像也像是某人。
脑海间又闪过那个朦胧的影子，她迅速拿出墨镜戴好，暗骂自己意志太薄弱，怎么能因为一张PPT就停不下来联想。
看来无论如何这周都一定要谈成新的合作了。
否则她真的需要星球移民。
地球之外的地方总归不会再有什么和某人相关的东西了。
*
可惜，五年时间还是太短，星球移民的项目还是和她去谈的合作项目一样没什么进展。
“真是奇怪，我们都提前联系这些公司，她们也表现出很高的合作意向，而且还有几家已经准备签约了，为什么又突然变卦……”
助理满是愧疚又不解地拿出最新几个没谈成的项目，忽想到应该照顾老板的情绪，又及时停下。
她之前一直跟着杭总工作，印象中这位小杭总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样子。
这次回来虽然也不像别的公司那些老板一样严肃，但很明显怀着心事。
也对，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以为能够接管公司的妹妹又突发精神问题，如今还要独自面对公司前所未有的危机。
不论换做是谁都很难接受。
“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杭观雨没有显露出任何焦躁的神色，慵懒地笑问。
“这…可能只是巧合…？”尽管谁都能猜到背后的缘由，但结合杭观雨上次在会上的表现和外界的那些风言风语，助理哪还敢说真话。
只敢低下头装傻。
“巧合？”杭观雨轻轻重复了一次，眸中多了分玩味：“那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继续和剩下的那几家公司谈合作呢？”
“既然只是巧合，说不定后面就会成功呢。”
“这……”助理在总裁办当了多年秘书，还不至于听不出老板的反话，但她实在没法直说：别努力了，有某人阻挡，这件事就不可能成功。
更不能直接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去长赢求和。”
“好了，你去忙吧，这周之内我会想到办法的。”知道她不敢回答，杭观雨也不再勉强，收敛笑意道。
办公室很快重归寂静，她又翻来覆去看了几次合作失败的原因汇总，将文件直接送入碎纸机。
而后回了条昨天就收到的消息：「明晚见」
*
“许总，按照您的安排，与杭氏谈过的那几家公司目前已经全部失约，不会再有进一步合作了。”
许吟风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全程闭目听着前排助理的工作汇报，唯有听到这条时，才睁开泛着寒光的眼睛。
“杭氏的动向呢？洽谈失败后，有什么新的动向？”
“她们目前还没有什么新计划，听说，仍在准备和剩下几家公司的合作方案……”
“你觉得可能吗？”
觉察到从身后袭来的寒光，助理瞬间紧张地结巴：“我…我还没有去查…”
“她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解释再次被迫中断，助理面对这句不知是许吟风自言自语还是告诫她的话，只好连声应是。
正在开车的司机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老板突然不稳定的情绪，暗暗为几年没见过的杭观雨唏嘘。
想不到当年那个在午夜街道上软软依在许吟风身后的人，也会变成如今绝不肯低头的个性。
更想不到当年相互在意成那样的两人也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再这样僵持下去，恐怕杭氏只有申请破产一条路可走了。
她真的很好奇，当年那个酒会究竟发生过什么，能让这两位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感慨还未结束，红灯下停在斜前方的车牌号忽然吸引了她的视线。
再细看一次顿时心跳加快。
这组数字的排列和车的品牌加在一起，不正是许吟风前段时间让她调查过的那批车之一吗？
不属于杭氏还能属于谁。
后视镜中的许吟风又拿着平板看文件，司机大脑飞速运转，准备在下个路口临时换路，一定不能让这位看到。
距离机场还有不到十分钟，车子拐入一条新路线，见周围都不再有那辆车的影子，司机才逐渐放松。
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反应速度。
还好当年决定留在长赢。
能帮江城避免一场星球级别的大战。
然而，人在自我表扬时往往会自动忽略很多细节。
比如，刚才那条路除了通往郊区之外，就只有机场这一个目的地了。
司机全程只想着该怎么避开那辆车，从未想过对方会不会和她们的目的地相同。
直到，这辆车在航站楼前停下。
停在她们前方。
“许总……”
“还早，先去停车场，等我处理完这份文件。”许吟风还未抬头，扫了下屏幕上的时间，又继续工作。
司机眼睁睁看着杭观雨从前车后排走下进入航站楼，再确认许吟风全程没有抬头，才终让心率维持平稳。
看来这两位不会是同一班航班了。
谁料这次的庆幸又没有维持太久。
当车子挺稳后不足两分钟，那辆车又再次出现在视野中。
并且径直停在了她们对面的车位上。
司机再傻也能看得出来对方这根本不是在送杭观雨，而是等她办事。
来机场这种地方除了接人之外，还能办什么事？
但又有什么人是值得杭氏集团的总裁亲自来接的呢？
直觉这次终于开始不停报警，挣扎片刻，司机终于决定先将车开走。
“怎么了？”
助理刚在上层航站楼门口就去帮许吟风办理手续了，车内此刻只剩她们两人。
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从身后袭来，司机突然又在计算，假如她现在提离职，会不会许吟风就没空再注意到对面的车牌。
地球的和平还能继续。
“没…没什么，我是想换一个离电梯近点的车位。”可惜无奈，比起维护地球和平，她还是更无法舍弃吃瓜的刺激日常。
“不必了，我很快就结束了，时间够用。”许吟风又垂眸继续工作，只不过这次的认真不再那么纯粹。
她向来谨慎，刚才在司机切换路线时已经有所怀疑。
疑虑一旦种下，就会无尽蔓延。
在鸣笛声与人声之间，熟悉的笑谈击散了所有干扰，轻巧地从车窗边擦过。
她抬眼去看，有些陌生的背影停在对面的车前。
与之亲密无间的，是更加陌生的女人背影。
“开车。”
身后车子的启动声传来，杭观雨没有回头，只是在它转弯驶离时，与身旁的人靠得更近，笑意更甚，“回酒店之前，我们先去吃饭吧。”
*
餐厅的商务包间不会有人打搅，杭观雨借着介绍江城夜景的机会朝楼下望去。
这个层高其实根本看不清车牌或车型，但她还是有意将窗帘留了一小段距离。
不宽不窄，刚好够楼对面的财经记者拍下些什么。
当然，可能也能让楼下的某辆车稍稍看到些什么。
“你真想好了？”坐在主位的谢桐难掩担忧。尽管早有准备，她也还是对杭观雨的变化有些惊讶。
她们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那次是杭观雨游山玩水途径谢桐当时所在的城市。
作为杭槿老友的女儿，同样不擅长处理公司业务的闲人谢桐自然全程负责了对她的接待工作。
谢桐记得那时她带着对方去参观自家的产业园区，她还感叹杭阿姨的女儿怎么会对此毫无兴趣。
后来听说杭槿从几年前就开始着重培养杭语眠，才渐渐理解杭观雨怎么能有空到处玩乐。
当时她已经和姐姐接管公司多年，一眼就看出这位杭家大小姐志不在此，天赋也不在此，以后恐怕连像她这样的虚职副总都难当其任。
谁知人生无常，再见面，杭观雨已有几分当年杭槿的行事风格了。
再联想到杭家这些年发生过的种种，以及母亲特意的嘱咐，她又生出些同情。
“当然想好了，要不然也不会请你特意来一趟了。”杭观雨眉间不见阴霾，还像两年前那样洒脱。
谢桐默叹一声，也装成只是在谈普通生意，“好，那我们就还按照正常合约来走，城东那边的项目我们照常接手，按照市场价格进行收购。”
谢家的公司这些年的生意涉及多个领域，这次有可能谈成项目是杭氏在江城城东的科技园。
几年前杭槿曾决定在那边发展科技产业，那些年杭氏的发展态势很好，在全体股东的同意下，公司对那边投入了很大一笔资金。
怎料就在园区建成落地之前，事先谈好的合作商突然临时变卦，而由于阴阳合同的缘故，导致最终的违约金仅有投入资金的百分之几。
而近几年本就在走下坡路的杭氏更是因这次重击再难缓和，后来又因为各方原因，导致建成的产业园区迟迟无人肯接手。
只有听说这个消息的谢桐一家多次提出收购，可也因为几十年前母辈的交情，才让杭观雨迟迟没有同意。
“不，按照市场价值的一半来算。”杭观雨给谢桐倒了杯果汁，见她要反驳，先一步打断。
“我知道谢阿姨是想帮我们，可园区的情况大家都了解，当年不仅只有一份阴阳合同，承建商那边也是以次充好，园区建成这么多年，设备需要换新，那些建筑也很可能需要推翻重建。这样算下来的话，哪怕只有市场价的一半，你们也会亏损很多。”
她的语调放得很慢，神色间虽不见愁闷，却在每个字之间都藏着难以忽略的遗憾。
假如没有背叛和那些虚假的合同，那今天的杭氏很可能会跻身江城商界前三名。
可惜人生的未知从不会有什么假如。
但哪怕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们家也不想让这时愿意伸出援手的朋友难做。
“可……”
“好了，今天既然是为你接风，就不要再聊这些了，等明天我们去城东看过再说。”
强烈的窒息感再次翻涌，杭观雨有意避开话题，赶在情绪变化之前又聊起别的事。
她们虽然不常见面，但却是杭槿的这些朋友的孩子中最投缘的，当年第一次见面就一拍即合。
两年不见，这会儿有太多只能见面聊的话题。
许久不见的长谈持续了几个小时，到杭观雨送她回酒店时已近午夜。
“实在抱歉啊杭小姐，是我们工作疏忽没有提前确认，您预订的那间套房已经有客人入住了，要到后天才能退房。”
有说有笑的进程骤然在酒店前台停下，杭观雨对着不敢直视她的服务生神色渐冷，“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由你们的负责人亲自来和我说吗？”
“算了算了，江城这么大，我们再换一家就好了，或者换个房型也可以，等明天再换。”谢桐对她的了解不算多，但也清楚平日嘻嘻哈哈的人一旦发火绝没有那么好收场。
杭观雨轻笑了下，眉目间闪过几分阴狠，“江城是大，但若是有人故意针对，恐怕满城的酒店都是满客状态。”
她声音稍稍提高，这个时段来办理入住的客人并不多，只有工作人员低到不能再低的道歉与沉默。
她虽没明说，谢桐却能大概猜出是在暗讽什么，来之前她早已听过了那些传言。
趁杭观雨与大堂经理对峙时，谢桐又趁机查了查这间酒店目前由哪间公司集团管理。
果然，属于长赢。
尽管不想，但她还是对某些传言又多信了几分。
时间太晚了，杭观雨也不愿再浪费时间，随手拽来旁边经理领带上夹着的对讲线：“我不想难为普通员工，麻烦转告你们上司，我没空玩这种幼稚把戏。”
她说着，转身看向旋转门外的街道。
无人街道的对面是那间早已关停的餐厅。
很久很久之前，她站在那边望向这边，某人正与一位女士同时走进华丽的旋转门。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后来酒店重装，道路拓宽。
若说什么没变，也只有隔着这道门，她还是很难看清对面的世界。
不知那些停在路边车子，会不会有哪辆刚才也停在餐厅楼下。
戴着耳机的工作人员迟迟没有反应，杭观雨所剩无几地耐心终被耗光。
“算了，之后尽快把押金退回。”她松开耳机线，挽上谢桐的手臂，特意又提高音量：“走吧，今晚就去我家住。”
她加快脚步，全然没有等待的意图，距离旋转门仅剩一米时，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声。
“杭女士请留步！刚刚是我们工作失误！目前已经确认过了，套房现在还有空余！”
杭观雨冷笑了下，没有停顿，继续带着谢桐向前。
坐进车里后，才放下车窗对追来挽回的工作人员冷声道：“还是留给你们老板吧，她比我更需要。”
*
“许总，刚才已经确认过了，她们最终是去了另一间酒店，在办理入住后就分开了。”
视频会议结束后，司机连忙打来电话，向临时有会准备回来的许吟风汇报调查结果。
“那个女人的背景和这次去江城的目的查清楚了吗？”许吟风刚结束了这边的会议，正赶往机场，准备回江城。
这两天的突发情况太多，哪怕是她也有些应接不暇。
“查清楚了，她的资料在最后那份文档中，这次来江城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收购杭氏在城东的那片产业园。”司机小心答着，将调查出来的结果一一发去。
尽管许吟风现在还在千里之外，但下午在停车场的紧张感直到现在都没有散去。
这几年许吟风身边的助理换过几次，只有她从未变动。
私人调查这种事理所应当由她处理。
紧张之余，她又找回了久违的吃瓜状态。
尤其是今天机场的精彩一刻，更让她感叹打工生活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知道了，明天有空的话，记得去城东一趟。”
最近的吃瓜地点再次刷新，司机忙不迭地答应：“好的许总，我明天有时间。”
她才答完，又忽觉自己八卦的心实在太明显，正想说些什么弥补，却听许吟风先补充。
“城东那边有一块老许总以前谈好的地皮，你去帮我拍点视频回来。”
司机假装没听懂暗示，立即点头：“好的许总，我一定按时完成。”
电话挂断后，许吟风点开最后一个文档。
司机这次查到的资料很全面，不仅包括了谢桐的个人及家庭公司的情况，还有她和某人上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今天停车场的光线不足，许吟风仅看到她的背影，但即使不看这些资料，也看得出来这两人关系匪浅。
不过至于究竟是哪种关系，她没有兴趣探寻。
*
尽管昨晚和谢桐分别后，杭观雨又独自回家喝了酒，但想到杭氏的现状，她还是一大早就强迫自己起床。
宿醉带来的代价不仅是持续不绝的头痛，更会在意识混乱时把书房变得一团糟。
她站在前几天整理好的书堆中，对着空荡的书柜看了半晌，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学习。
酒后看书这种事，真的是正常人类能做出来的吗？
时间紧张，她来不及整理，匆忙把散落的书先搬到了桌上。
没有了遮挡物，昨晚的目的也就能清楚展露在面前了——放在保险箱的旧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她暗骂自己一句，决定等有空就一定将保险柜的密码全部换掉。
免得再在酒后发疯。
怒意正盛，她把旧手机踢到一边，转身快步下楼，“阿姨，麻烦把我的书房清理一下，地板上的东西全部扔掉。”
正在打扫客厅卫生的阿姨有些惊讶：“好的小姐……是全部都不要了吗？”
她来杭家工作已有十多年，杭观雨很少允许别人进入书房打扫，更很少丢弃过什么东西。
“对，全都不要了。”大门关闭前，杭观雨毅然确定。
垃圾就该全从她的生活中消除掉。
*
“还没吃早饭吧？也不知道你的喜好有没有变化。”
谢桐从酒店出来之前正看手机上她们昨晚见面的最新新闻，忽听杭观雨从对面的车上拿着纸袋走近。
疑惑仅维持了几秒，她便联想到那篇新闻，瞬间理解了杭观雨为何不直接在车里等她。
偏要多走这几步。
她会意笑着接过：“当然没有了，还和以前一样。”
两人无间地坐进车内，刚开出几米，杭观雨就愧疚看来：“对不起啊，没提前和你说。”
昨晚她们见面的照片已经出现在多个APP上，再加上刚才那段，她肯定谢桐已经看穿了原委。
谢桐咽下牛奶笑：“还把我当外人呢？这点小事至于吗？”
她并非宽慰，而是真的不介意。
这次肯来帮忙不全是因为两家的交情，更因她和杭观雨很投缘。
“本来就是要合作啊，随便怎么拍。”她吃好早餐，边聊着边准备补妆。
既然拍了，总得拍好看点。
杭观雨无奈摇摇头，也跟着笑：“行，我一会儿就联系那几家媒体，一定给你精修。”
谢桐满意点头，“别只修我，一起。”
她补完唇妆，一低头，镜中的反光正印着后车的车牌。
她这种天生就不适合管理公司的人自然从小就把数学课当成最佳补觉时机，本来对数字没那么敏感，也没像她姐那样，聪明到过目不忘的水平。
但无奈这串数字从昨晚到现在总是出现，她想记不住都难。
她对江城不熟悉，但也看得出来这条快速路是往郊区走。
巧合多了，自然是有意。
司机在前排平稳开着车，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打字。
「后面跟着的那辆车看起来不太像媒体啊」
「嗯，没事，疯子派来的」
杭观雨神色如常，浏览完最新文件，随手回道。
谢桐又想到那些传闻，挑挑眉。
「什么情况啊，这么多年还没断？」
「怎么会？你觉得我会那么长情？」
杭观雨回完，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谢桐也太高看她了。
「那就是她没放下了」
发来消息的人就坐在身旁，杭观雨连组织解释语言的时间都没有，只好假装在看文件。
几分钟后，才回：「从没认真过，怎么会放不下？」
「她公司在城东也有项目，巧合而已」
谢桐退出游戏点进聊天框，不禁笑出声。
都什么年纪了，还用巧合当解释。
「行，那我这次就多留几天，再多看几次巧合：）」
*
“许总，会议十分钟后开始，您看……”
会议即将开始，尽管会议室就定在酒店顶层，但见许吟风还在接打电话，没有去会场的打算，助理不免委婉催促。
“昨晚卖照片给媒体的人找到了吗？”许吟风看了眼时间，随她走出房间。
“还没有，按照目前情况来看，这人并不在乎价格，照片也没有卖独家。”司机远远跟着不远处杭观雨所在的那辆车，如实分析道。
“那就再去查，想办法把舆论控制住。”
司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老板这不仅是因为不喜欢看到某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
更重要的是，目前杭氏正处于各种意义上的关键期，有人愿意合作的正面新闻当然很好，但如果负面评论太多的话，恐怕又会造成新的危机。
“知道了许总，等我找到拍照片的人之后…”
“我的会议还有三小时结束，在此之前你知道该怎么处理。”会议室就快到了，许吟风摘下耳机。
电话另一边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安全位置，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是真的在生气。
她又点开目前转发评论量最高的那条新闻，果不其然，在点赞量前几的评论中发现一条与财经类格格不入的评论。
「好配，她们如果可以联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耶」
司机呼吸一紧，及时按下了举报。
世道艰难，必须多做点副业才能继续有机会专业吃瓜。
*
这次的会议要比前几场更长，各持意见的双方不断争执，许吟风默听着，时不时会提出些不偏不倚的问题。
某个瞬间她忽然有些恍惚，距离上次来这间酒店和这些人开会已过去几年，那时她的称呼还不是“许总”，更没有做决定的权利。
不像现在，可以无限延长会议时间，认真听取每一位的想法。
她在开会时通常不喜欢有人打搅，往往就算再重要的事，下属也会等会后再来汇报。
而今天在会议就快结束时，桌上静音的手机却不停闪着司机的来电。
会议还未正式结束，按照她给自己的规定，无论如何也不该接听。
可偏偏某个身影不断在脑海中闪动。
结束语被她无限缩短，当会议终于结束时，她按下了接听键。
“许总！杭氏城东的产业园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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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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