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景池的真实年龄早已不是肉.体上的十八岁。他似乎已经不会再为这些真相和轻蔑而心生波澜。
景池只是淡淡瞥了夜神官一眼：“我是圣子，我有权决定一切。”
丢下这句话，景池头也不回地迈步下山。积雪在他脚下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等等！”
白神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景池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他微微蹩眉，“还有什么事？”
“圣子大人，这次东征回来，我们打听到了一条重要消息——有人在东方，发现了上一任圣子的下落。”
“什么？”景池瞳孔骤然收缩，声音不自觉地发紧，“确定是...父亲？”
“那人描述的外貌特征完全吻合。”
“人呢？带回来了吗？”
“已经安置在地牢。圣子大人请随我来。”
“带路。”
景池拒绝了其他神官陪同的请求，只让白离一人引路。
按照雪国律法，外来者初次入境必须在地牢观察七日，等候圣子裁决。
地牢里出奇地温暖，壁灯投下摇曳的光影。景池不禁苦笑，最近似乎总往这阴暗之地跑。
新来的囚犯被关在最外侧的牢房，短短五分钟的路程，却让景池觉得格外漫长。
昏暗的牢房角落里，蜷缩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女子赤着双足，身着单薄的衣衫，整个人几乎被棕黑色的羊毛毯完全包裹，只隐约露出一缕散落的黑发。她垂着头，像一只受伤的猫，沉默地躲在阴影之中。
“咔嗒——”开锁声清脆响起。
景池踏入牢房，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人影，又瞥向一旁铺着软垫的床榻，眉头微蹙。
他不明白，她为何宁愿蜷缩在地上，也不愿躺上那张舒适的床。
他回头朝白离轻轻颔首，示意对方在外等候。随后，他缓步走近女子，半蹲下身，试图与她平视。
“你——”
景池话音未尽，女子却因他的靠近猛地一颤，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寒意侵袭。
圣子指尖一顿，随即抬手解开圣袍的衣扣，将外袍脱下。
洁白的圣袍上绣着细密金丝，看似单薄，实则质地特殊，能抵御极寒。即便日日穿行于风雪之中，他也从未感到半分冷意。
他捧着圣袍，小心翼翼地靠近，将衣袍轻轻搭在她肩上。女子没有抗拒，却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
景池并不觉得她失礼。毕竟，是他有求于人。
替她拢好衣袍后，他后退一步，留出一个恰当的距离，声音温和：
“你好，我是雪国的圣子。能否请你告诉我……关于我父亲的事？”
“……”
女子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
刹那间，景池的心脏狠狠一颤。
——他看清了她的脸。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如冰封的深海，冷淡而疏离。目光扫来的瞬间，景池呼吸一滞，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蓝泽？
他僵在原地，所有预备好的言辞，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你……”景池瞪大眼睛，“认识蓝……”
“噗嗤！”
血肉被贯穿的闷响骤然炸开，景池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骤缩，视线僵硬地下移——一只苍白的手，正从他的胸口缓缓抽出。五指间，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被硬生生攥住，黏稠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雪白的圣袍上绽开刺目的红。
“咳......！”
剧痛如海啸般席卷全身，景池猛地呛出一大口鲜血。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地，他踉跄着后退，却见那女子面无表情地将他的心脏用毛毯裹住。
“啪！”
剧烈的疼痛让景池再也坚持不住，双膝重重砸在地上。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自己空洞的、漏风般的喘息。他徒劳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胸前狰狞的血洞——那里，本该有心跳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呼啸的冷风。
“大人！”
白离在察觉到这异常的瞬间就冲了进来，可这女人竟然一溜烟跑了出去，他意识到那人怕是提前施加了幻术，拖延了一段时间。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他抬眼望去，圣子大人正跪在血泊中，苍白的嘴唇不断开合，却只能吐出粉红色的血沫。
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像两盏即将熄灭的灯。
“大人，先别说话，别说话。”白离颤抖着抱住他，手掌死死压住那个汩汩冒血的窟窿。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涌出，怎么捂都捂不住。
“白、蓝……我、不、死。”景池的双唇上下嚅嗫着，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别担心，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白离作为辅助圣子的神官，一直都知道一个常人不知情的秘密——雪国的圣子有两条性命。
白衣神官口中念着咒语，指尖轻点在伤口处，冷风呼呼吹过，一道银白色的晶体在景池胸口之上慢慢形成，化为了他的心脏。
“我带您先回去。”白离将奄奄一息的圣子打横抱起，在他耳边轻声道：“您先放心睡一觉。”
与此同时，主殿卧室内。
蓝泽斜倚在床头，指尖轻轻翻过书页。忽然，一阵尖锐的心悸毫无预兆地袭来，他猛地攥紧了书脊，指节泛白。
不对劲。
他翻身下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几步来到窗前。窗外，风雪依旧，苍白的雪片簌簌落下，仿佛要将整座城市永远掩埋在这片纯白之中。
蓝泽蹙眉，将书重重倒扣在桌上，转身走向房门。手指搭上门把的瞬间，却又停住了。
……他答应过景池的。
答应要乖乖待在房间里，不会再擅自行动。他几次三番反抗了他，就算景池是棉花一样的性格，也会生气吧。
蓝泽垂下眼睫，轻轻“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收回手，慢悠悠地踱回床边。
“就听你一次。”他自言自语道，重新拾起那本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夜色渐深。
油灯微弱的光芒在墙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蓝泽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中晦暗不明。他盯着那扇始终没有动静的房门，眼底渐渐凝结出一层寒冰。
“你撒谎了。”
他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中的书被“啪”地甩到桌上，书页凌乱地散开。
那是他平日最珍爱的小说，此刻却被他毫不怜惜地丢弃。
“哼哼哼哼……”
蓝泽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缓步走向房门。他的唇角带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吱呀——
房门被猛地推开，守在门外的侍女吓得后退一步，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却还是强撑着挡在他面前。
蓝泽眯起眼睛。
雪国的人怕他，这很正常。但此刻侍女眼中的情绪不仅仅是恐惧。
她在担忧。
担忧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闪过。
蓝泽一把掐住侍女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面无表情，声音却轻得可怕：“说，圣子是不是出事了？”
侍女的双脚在空中无力地踢蹬，脸色渐渐涨红。蓝泽冰蓝色寒冷如冰，仿佛暴雪降临。
“大...大人！”侍女纤细的手指徒劳地抓着蓝泽的手腕，脸色已经由涨红转为青紫。她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瞳孔开始涣散，“我、我说。”
就在她即将窒息的瞬间，蓝泽终于松开了钳制。侍女跌落在地，大口喘息间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晶莹的泪珠混着冷汗滚落。
“圣子大人、现在……”她声音颤抖，“在白离神官那里。”
蓝泽眯了眯眼，他俯下身，阴影完全笼罩住瘫软的侍女：“白离是谁？人在哪？”
“银、银殿。”侍女气若游丝地回答。
十分钟后
寂静中，漆黑的皮靴深深陷入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蓝泽松开钳制侍女的手，任由她瘫软地跌坐在雪地里。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径直走向面前那扇泛着冷光的金属大门。
门扉开启的瞬间，一道清冷的声线从阴影中传来：
“圣子大人在左侧第一间。”
蓝泽锐利的目光扫向声源——那是个身着银白长袍的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与景池如出一辙的银发。
“我是白离，负责......”
话音未落，蓝泽已经漠然移开视线，擦着白离的肩膀大步走向他指引的房间。
银发神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垂下。走廊里只剩下皮靴踏在金属地面上的清脆回响，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房门被粗暴推开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如浪潮般扑面而来。蓝泽的瞳孔骤然收缩，只见眼前冰晶铸就的床榻上，景池安静地躺着，仿佛一尊被冰封住的雕像。
“圣子……大人？”
蓝泽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踉跄着上前，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景池的面容依旧精致如画，只是褪去了所有血色，连唇瓣都泛着病态的苍白。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景池胸前破碎的衣料时，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
布料下，狰狞的伤口骇人不已，让人难以想象他先前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这到底......”蓝泽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肌肉绷得生疼，牙齿不知何时已经将下唇咬出了血。
“是谁干的？！”暴怒之下，他猛地攥住景池的手腕，却在感受到那异常低温的皮肤时触电般松了力道。“对了，外面那家伙一定......”
“蓝泽。”
轻如落雪的呢喃止住了他的动作。蓝泽缓缓转身，看到景池的唇瓣正微弱地开合，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蓝泽，我……好像、见到，你娘亲了，你娘亲，是不是……一头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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