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香樟树下的烟蒂
凌晨三点的月光带着冰碴儿，我第三次被楼下的争执声惊醒。
窗帘缝隙漏出的光线里，老王的橡胶棍在香樟树干上敲出闷响，陈默佝偻的影子却像块生了根的石头，固执地蹲在花坛边缘。
“陈默！物业规定念到舌头打结了！” 老王的吼声裹着寒气炸开，“再把烟蒂摁进冬青丛，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
蹲在地上的人缓缓抬头，月光在他花白的鬓角流淌。
十年前我刚搬到这个小区，就注意了他。
那时他总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挽到小臂，头发也像打了腊一样，光滑而顺从，年纪大概在40岁左右。如今蓝布中山装的肘部磨出了毛边，像片被风揉皱的旧报纸。
我忽然想起初见他的那个傍晚，他独自一人站在小区门口，指间半截香烟燃得正旺，望着被夕阳染成熔金的天空发呆。
那时我对这位每天绕着花坛踱步的邻居充满好奇。直到七月末的闷热夜晚，我在传达室避雨，听见里面飘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 黑格尔的辩证法揭示否定之否定，可弗洛伊德却说，所有否定都是潜意识的肯定……”
是陈默的声音，低沉得像浸在水里。我透过纱窗往里看，他坐在长椅上，身体前倾如绷紧的弦，双手在空中划出奇妙的弧线，眼睛里跳动着磷火般的光。
而门卫老王正把搪瓷杯往桌上墩，浓茶在杯口晃出涟漪：“小陈啊，这些词儿比天书还绕，我这大老粗听不懂。快十点了，你爸该惦记了，快回去睡觉吧。”
陈默像是没听见，指尖在空气中急促点动：“你看这值班室的钟，时针分针像被无形的线牵着 —— 我们都以为活在真实里，其实不过是在柏拉图的洞穴里，盯着墙上的影子拍手叫好。”
我悄悄走开，雨丝打在脸上冰凉。这个看起来沉默得像尊石像的男人，心里竟藏着一片奔腾的星河。
他的蓝布衫口袋里总露出半本泛黄的书，封面被手指摩挲得发亮，后来才认出是 1982 年版的《存在与时间》。
那年深秋，陈默的同学们突然驾着豪车进了小区。六七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踩着落叶朝香樟树走去，其中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握住陈默的手时，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闪了闪。
陈默正用树枝在泥地上写着什么，看见来人突然咧开嘴笑，唾沫星子溅在对方锃亮的鳄鱼皮皮鞋上。
“那是哲学系的传奇人物。” 老王后来在传达室擦着茶缸说，“当年保送研究生时，全系老师都赌他能成第二个李泽厚。” 搪瓷杯沿的茶垢被擦出圈白痕，“可惜啊，读到研二就不对劲了。”
我望着陈默住的那栋老楼，三楼窗户总拉着褪色的蓝布窗帘，像只永远闭着的眼睛。
直到某个飘着秋雨的午后，我在楼道撞见拎着药盒的老人，才知道那屋里藏着另一个故事。
对这个穿着整齐，而又整天无所事事的在院中闲逛的青年，有一种天然的好奇，想去了解他背后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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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香樟树下的烟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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