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泗川阳翟城外，文圣书院一草庐处。一个披头散发垂髫老年倚靠书案而眠。随着梦境深入，眉头稍皱起，汗珠于额头凝结，颇有顺势而下之意。
但见梦中，一俏丽女子立于天地相交之处。
仰首间，苍龙自西南方而出，蜿蜒向北，风雷随之而动。而与苍龙相对之处，却见一吊睛猛虎自平原荒冢窜出，爪抓大地相迎，一时间如惊涛拍岸。
二者相碰之际，霎时间天地色变，余波翻飞起女子秀发。刀兵厮杀之声响彻云霄。少女见此龙虎相争之景，感叹之余嘴角扬起不合时宜的微笑。
老者讶异这神女姿态，竟不知觉脱口而出：
天下为棋，苍生为子，这执棋者会是何人？
只见她步履轻盈入宫堂，白衣裳凭朱阑立，皎洁如月照四方，细语：
今日会有两名才俊登门求学，那人就在其中。忌先生，请务必将你毕生所学《草庐经略》悉数教授二人。就当是为了这苍生，为这一方黎民。
忌怀疏恭谨再问：章缝之侣，介胄之臣，二者相争，民不聊生，加之外敌入侵。到时，国不将国，何解？
独留一句箴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飘然而去。
这时，门外一声响亮——“老师，有客拜访。”
忌怀疏睡梦中睁眼，缓慢起身，松了松筋骨，书简散落一地，“谁啊？”
他无心估计满地书简，起身开门。
两名年月十六七青年伴着霞光，英姿飒爽。见忌怀疏立于门前，即拱手而立，举手投足间，雅士风流尽显。
时值嘉和十三年秋日，还没破晓，秋寒料峭，昨后半夜响了几声闷雷，接着扯起漫天丝丝冷雨，天气越发显得贼冷，直冻得狗缩脖子马喷鼻。小心翼翼地起身，担忧叨扰小芸众人睡梦，蹑手蹑脚将门关上。朝手心哈了几口热气，前去木樨院小厨房。
虽是作为明盈贴身婢女，但在这府门之中也是有不可逾矩的规矩。
缦月点燃烛火，预备好猪油，再讲霜糖倒入黑芝麻糊拌均，还需要赶在破晓前，摘取被雾珠挂住的桂花，只因彼时桂花香最是浓郁。
一炷香时间，掀开盖子，桂花香掺杂些许清甜溢满整个空间，屋外鸡鸣，时间恰好。
少女困倦地坐在门前，看着那旭日升起，只觉全身关节疼痛。她以为明盈能护住她，结果看着自己红肿的手，哑然失笑。
这般仰人鼻息，受人差遣的日子真是糟糕透了！
起身，掸了掸身上裙摆。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白昼将尽，暮年仍应咆哮。怒斥吧，怒斥光的消逝。虽然在白昼尽头，智者自知该踏上夜途。”
一字一字，镌刻缦月心头。
预备完明盈秋衣，她跪在床边，悄声细语催促其起来梳妆。明盈嘟囔几句，起身，伸了伸懒腰，洗漱一番，端坐着，由她梳发，绾了流苏发髻。细声吩咐他人，将温热好的醪糟桂花浮丸子端至秋雨阁。
“缦月，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明盈不一会儿，将那碗清甜丸子尽数送入口。
缦月将手帕递给她，收拾了碗筷，笑着说：“前几日，听你念着想去城郊。就猜测到你谗了这醪糟桂花浮丸子，昨儿便去学了。想必是比不上掌柜做的。”
“好吃的很。泾一本不喜甜食的，但唯独钟爱这醪糟桂花福丸子。下次劳烦你多做些，我带与泾一和苏蘅。苏蘅和我一样嗜甜食，他的那份要稍微甜一些。”明盈吃饱满意道。
缦月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他哪里嗜好甜食，只是他想与你有共处。
“小姐，我昨夜梦一俪龙在深潭底下酣睡，而后一身着漆黑蒙面男子趁它不注意，偷走俪龙下巴系的宝珠；龙醒了之后，失落伤心而死。”缦月说道。
“那这怪骊龙自己吧，明知颌下有宝珠，就应珍惜爱护。既然丢失了，就该狂然大怒，掀翻天地，也要将那宝珠夺回。然而，这龙却以身殉珠，宝珠依然在黑衣人手中，这岂是一条爱惜宝珠的龙呢？”明盈答道。
缦月沉默了许久，回她道：“小姐果然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明盈起身，正欲往花园走，缦月紧随其后。
“不过，解梦一事，还是苏蘅在行，我每每有什么奇异的梦境都求教于他。他总能一本正经地说出个中缘由。”明盈语气轻松道。
“苏公子风雅非凡。”缦月道。
明盈突露心思：
“缦月，初见你时，你说，泾一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是吗”
自古美人自然肖想配才俊，何为才俊？金科状元。
缦月思忖，片刻之后，谨慎答道：
“奴婢只知，二位公子才情横溢，不分伯仲。日后，定是坦途顺畅。”
“他们俩所到之处，皆被议论，谁的诗写得更好些。我说泾一好，苏蘅不高兴。我说苏蘅好，又违心了。”
“所以，还是泾公子好，是不是？”缦月希望听到的答案。
“也不是。泾一是谦谦君子，苏蘅是将相之才。”
“........”缦月站在屋檐下，呆愣许久。回神之际，看到身着绿萼梅衣裙的明，仿佛满身香雪，远远看去如同绿萼仙子一般，衣袖随风而动，飘然舞蹈于尘世间。
缦月疾步追上明盈。
行至花园，看这景自是无趣，明盈转过头，随之，紧握住缦月些许粗糙的手，期许道，“我们去文圣书院吧”
缦月微笑回答：“好的，随小姐心意。”
离府出门，需得家中长辈同意。明盈急寻母亲，听闻母亲在亭子逗鹦鹉。
沪苏夫人起拊栏楯，明盈遂绕行湖上栈道。
“母亲，听闻您近日旧疾再犯。我特意去问候了城外有名的郎中，像您这般深秋总是咳嗽不已，术前架高枕，方使呼吸顺畅，能助安眠。”明盈弯腰见礼，恭谨道。
“劳我儿费心。何事寻我？”沪苏夫人慵懒靠在栏边，看着水里鱼儿涌动，阵阵水纹散开。
“母亲，女儿想今日起身去文圣书院。”明盈倒也实诚，明示来意。
沪苏夫人不满道：
“不是离开学还有一阵子吗？莫不是急着去见泾家公子吧。明盈，切莫让人看了闲话，你知道你只能嫁状元郎。”
“女儿自知母亲心意。只是，女儿心中有些疑惑想寻老师开解。希望母亲准许。”明盈低头，言之合理。
又急忙给缦月递了个眼神。
“夫人，小姐近日苦读已久，睡梦中犹在背诗，甚是痴迷。”缦月所言不假。一生与诗书相伴的明盈，身上心底都笼罩了馥郁的清香，和她秋雨阁的斑斑翠竹一样，清高潇洒，一身傲骨，有着一种风骨天成的诗人优雅气质。
“罢了，随你心意吧。我晚些时候，去与你父亲明说原因。”扶苏夫人应承出行之求。
“谢母亲。”明盈颔首作礼退下。
这是嫚月第一次看到戌国皇城的繁华，豪宅栉比鳞次，就连街道小巷也挤满了商铺和酒肆。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只是主仆二人前往文圣书院的路上，偶遇苏蘅表兄登徒子李说。明盈自是看不上这上不得台面的登徒子嘴脸，便是不理会。
李说噎着一口气，一路谄媚，落不得什么好脸色。看着明盈拉着一妙龄素衣丫鬟径直离去。许久，竟心生几分歹意：“明府上竟还有这般妙人，虽是素衣着身，但是其中旎旋尚可看出一二。”
内心热耐难消，转头，领着家仆王二前往阳翟城霓虹苑，打趣道：“王二，你说这霓虹苑的人如何这般素了？想起刚刚那丫头，不觉筋酥骨软，恨不能立刻抱入怀中，温存一番，方称心意。”
“主子，奴才趁夜色将其虏来，如何？”王二在旁献计道。
“不可，这丫鬟深得明盈喜爱。倘若事情败露，不好收场。”李说嗤笑道。
“主子放心，奴才自有分寸。做到万无一失。”王二见状，躬身退出屋内。心里盘算起来，方才所提之事。
明盈二人到了书院。拜访忌先生，得知先生前去后门寺与主持下棋去。作罢，便前去与泾一苏蘅汇合。
四人泛舟湖中，趁着秋日飒爽，吟诗作对，好不惬意。
天色渐暗，四人往书院方向。
山中可听见水声，只因河里多石，水声听起来圆润甜美。从衫林的间隙望去，可以看见远处的山，襞皱幽阴。
“缦月姑娘，想来不是江南人氏吧。”苏蘅问道。
“嗯，我祖籍幽州，但颠沛流离，仅剩我一人。”转头看向苏蘅，缦月颈间仿佛映上一抹衫林的暗绿。
“幽州自古多出奇才。方才听姑娘出口成诗，苏某实在是佩服。缦月姑娘果真是奇女子。”苏蘅步伐不紧不慢，似是刻意配合缦月的步伐。
“书痴一个罢了，记得住古人的诗词，是我卖弄了。”缦月答道。
“倒是有一趣事，缦月姑娘可想听？”苏蘅起了好奇之意。
“愿闻其详。”缦月顿了脚步，感觉些许热气，只想等一阵风。
苏蘅将那梦告知缦月，只是隐去了名讳和龙虎之争。
“神女的箴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何解？”
缦月心里嘀咕，这不是出自老子《道德经》吗。
“此言是出自一位圣人之口，原句应是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他就这么痴迷地看着她，透光如玉的清白里点缀着漆黑深邃的瞳孔，单单看那双眼睛，就足以让人着迷了。
缦月对视上了那异样的眼神，心里再次泛起涟漪。
苏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转移眼光，继续追问：
“可否听听缦月姑娘解读。”
缦月转而看向远处的山间，极力平稳呼吸：
“缦月幼时读书，所诧异一典故。一隋人，13岁便能通读史书，后做内史侍郎，圣上招其进京，做颂词一篇。圣上看了颇为不悦，说：不过文词漂亮而已。只因圣上自认文采高而傲视天下之士，不想让他们超过自己。御史大夫随之说此人自负才气，不听训示，有无君之心。于是圣上下旨将此人绞死。世人皆认为隋人死得冤枉，不知苏公子见解如何？”
“锋芒毕露。过于刚强。”苏蘅道见解。
“器藏于身，待时而动。这就是我的感触。”这一句像是劝告，缦月像是想指点些什么。
苏蘅感觉到，猛地刮来一阵南风，充盈着山间潮气和凉意，天上凝聚着一堆堆乌云，只有狭长的缝隙闪烁着几颗星星，显得特别大，特别明亮。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举动如此情绪，只是觉得这人不该有此结局。
四人趁着月色降临之前回到了书院。
月亮斜挂情暖夜空，芒山脚下一湖水浩渺，方圆千里，开阔之地，显出无边碧蓝。苏蘅与泾一坐在院内，饮酒阔谈。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圆的月亮了，让我想起初来文圣书院之日，当晚你我二人搀扶老师，登上补梅亭，就是在这月下恣意阔谈。而今，已过3年。”苏蘅说道。
忌怀疏知晓这二人才情相当，犹如那梦中龙虎，于是将奇异之梦告于二人。
“老师所述神女谋士。苏蘅，你怎么看？”几杯酒下肚，这清酒烧着泾一心口，声音嘶哑道。“得此谋士，岂不是犹如神助。”
“泾一，殿试之期将近，如老师所言，你我二人政见不合。像这般倾心交付的时日不多了，人生得你一知己足以。”苏蘅心中坚定。
“大道之路，各行两边。苍茫大地，看你我二人谁主沉浮？”泾一举杯，一饮而尽。
泾一酒罢离去，苏蘅在酒意之中浮现明盈的笑容。
当初，他们二人共同追求明盈，表示公平竞争，任君选择。
明盈答道：你们二人谁高中状元，我即选择谁。
这是苏蘅第一次肖想可以得到明盈。尽管三人都清楚，明盈和泾一两情相悦。
泾一出身戌国七大望族之一太原泾氏，门第高贵；母亲的家族是七大望族中的博陵崔氏。七大望族常年盘踞戌国各处机要，百年兴旺发达，朝代更替，但氏族犹存，日益壮大。
因此，泾一一出生便享受如此显赫家族给予的庇护和恩泽。
凭什么？
论才情，论智谋。我那般不如他。
想到这里，苏蘅痴笑一番。
命运让他颠沛流离。
父亲早逝，家道中落。
但是，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天机，独属于他的天机。
这次，他终于可以先泾一一步。
苏蘅从书院堂前侧门，转悠到竹林处，路过小桥，便是主仆二人住处。这是他亲自为明盈设计建造的小院，冬暖夏凉。还栽了三棵木芙蓉，一棵在院中，两棵在院后。秋意渐浓，那芙蓉花正艳，压满了枝头。
每次，苏蘅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喜欢躺在芙蓉树杈上。看着院内窗边的人儿，心境静下，想起白云苍狗，好些个世事悠悠，孤独泡在宁静里，像一块澄清的碧玉，清浅得可以一视到底。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灯下听秋虫鸣，一声声，把夜叫得更长。缦月正伏在案头熟睡。
睡梦中，她闻到一阵花香。
比如你靠近我的那一天，绮罗窗下，一树芙蓉，有没有绽放花香？
王二趁着夜色，带了几个人，偷摸进了小院。
苏蘅往院门走的时候，察觉到见到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扛着一麻袋，意识到不对劲，看了看来时的路竟是小院，大喝一声，连忙上前，将其拦住。
在月色下，几人一起上，将苏蘅束缚住，一个趁机偷袭，一个木棒打在苏蘅背部。一阵刺痛，苏蘅失去了意识。王二认出了是苏公子，大惊失色，紧忙将其一起扛走。
王二告知李说，自己顺便把苏蘅掳来。
李说大怒，一个巴掌抽在王二脸上，“你是不是蠢到家了？把他带回来干嘛？赶紧趁他没醒，把他丢到荒郊野外，做得干净点。”
“少爷，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小的性命可不保了。”王二不敢听从主子的命令。
“你个怂蛋。我爹早看他不顺眼了，寄人篱下的玩意儿，就凭自己肚子里有点墨水，清高到不行。”李说想到苏蘅那副嘴脸，再看到他被捆绑在地，一阵暗爽。
“少爷，是奴才考虑不周。但我有一计，可将功补过。咱们可以把那丫头被掳，嫁祸给苏蘅。这样一来就神不知鬼不觉。你还能把玩这个丫头。如何？”王二捂着被扇肿得的脸，谄媚道。
“但是，证据不足。到时候，被他反咬一口怎么办？”李说道。
“少爷，证据不足，咱们就把证据做实如何？”王二扯着嘴，笑道。
“那你还不快点说。”李说不悦。
“咱们给他们俩下个媚药。等他们俩生米煮成熟饭，咱们再带众人闯入。到时候，当着书院老师和明盈小姐的面，让苏蘅一辈子被人嗤笑。如何？”王二走到苏蘅跟前，将苏蘅脸极力往地上怼，撒着内心的怒火。
苏蘅迷蒙中，似乎看到了李说所为，心里集满怒火。
“那你干的漂亮点。啧啧，这小美人酥香软玉的，实在是便宜了苏蘅这个贱种了。”李说感叹一声，伸进了缦月袖口。
随后，二人被强灌了**药，脱去衣裳，丢进了某个不知名的山洞，只有月光洒进看得一丝明亮。
深秋，山中寒意四起。
在寒冷中苏醒，缦月发觉自己□□，哆嗦着身子，脑袋巨疼。
月光照亮了苏蘅的半边脸，他**躺在地上。心中大惊，这是什么情况？她来不及反应，在药效作用下，缦月口干舌燥。
她极力扶起苏蘅。体温滚烫，用力摇晃他，拍打他的脸，喊着他的名字。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一旎旋美人，散着秀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感觉不到其他，听不见声音，却以为是梦境中。
只看得见她微起的红唇，洁白如霜雪，情难自抑，扣住后颈，欺身而上。苏蘅感觉得到她唇的酥软，津液的甘甜。
常年习武，平时着素衣瞧不出来身材壮硕，她轻抚着那胸膛，只觉热烫如火。
她瞧见苏蘅目光灼热，猩红如野兽，极力压抑着**，而后，他竟吻了她。
她直觉脑袋眩晕，心如小鹿乱撞，朱唇皓齿，**如泄洪之水。
眼前人如梦中人这般浮现，让她分不清现实。
她竟不自觉迎合于他的一切。
他喘着粗气，直觉她柔软香甜，分外妖娆。只那一刻，他肖想如是她…… 会更好。
这想法让他顿感离叛刺激，眼里满是征服欲。那双手直陷入她后腰窝处，青筋突显，转而又舒缓摩挲。
她感到那粗粝抚摸着，一股子燥热如获冰凉般清透舒缓，竟不知觉地颤抖。
忽而用力拍打，忽而温情似水滑落脊背。
月色清冷，**滚烫，二者如这般美好和谐。
事毕，缦月蜷缩在他怀里寻找着温热。
“你既然知道他们的用意，倒不如想想怎么妥善处理这件事。”
缦月哈着热气，哆嗦道。
“你想怎么解决？”他问。
“苏蘅，我要你杀了他们。”
怀中的她横生一股怨气，眼里尽是肃杀之意。
那平静淡然的语气，竟让他生发出几分惊喜：
“好！”
他搂着她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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