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疯了。”
谢珑青被这刺耳的声音震得心猛得纠了一下,她晃了晃神,面前的铜镜中倒映出正在描眉的自己,手顿了一下。
环顾四周,闪得眼睛刺痛,一处繁华到可以说是奢靡的宫殿,屋外下着雪。
这个宫殿的布景,她记得很清楚。
东宫。
她目光前移,一位青年对峙般站在屏风后,想来刚刚那话就是他说的。
谢珑青站起身来,轻点脚步,绕过屏风,厚重的宫装使得步子慢了些,却平添了几分优雅端庄。
见到青年,她第一眼就识得了此人,镇西大将军李玄礼,前夫太子裴月政的舅舅。
深殿中,烛光昏沉,宫灯中的烛火被风吹着晃动跳跃着,倒映在他脸上。
谢珑青静静的注视着他,李玄礼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言词有过,几乎是瞬间勃然色变。
于是神色微动,眉头又舒展开来,俯身揖礼道: “太子妃自重,此等悖逆之言,只在臣面前说说即可。”
悖逆之言?
谢珑青定睛看了看面前的李玄礼,她眼神有点儿茫然。
谢珑青转过身屏息感受着现在的处境,正是百年前王权更替以及她死活的转折点,而她现在正求着李玄礼起兵谋反。
不过现在回来的点又不对,谢珑青自顾自的琢磨着,又看了看李玄礼。
不禁感叹他虽生在荒凉的西北,周身却自带一种风华内敛的气韵。
屋外下了一天的雪还未停息。
谢珑青是个掠夺他人气运,以帝王陵寝逆转风水局以此成仙的恶鬼。
其本体形象也是十分的可怖,被挖空的双眼,献祭时因阵法转动活生生拧断成残肢的左手。
民间还流传过关于谢珑青这位邪仙的故事,更是在茶馆说书人的唾沫星子中源远流长了下去。
百年前,谢珑青嫁给已故太子裴月政配冥婚,后又以活身为其殉葬。
不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皇陵地宫里竟然窥见成仙的机遇。
谢珑青看着这占满地宫的诡异血阵,中间的悬棺,以及石刻上百年不褪色的血污,“助我成仙者亦可成仙。”
“因为我实在太想了,这简直是我毕生所求。”她眼中没有了被陪葬时的惊恐,只有一切阴谋诡计得逞时的狡诈嘴脸和压抑不住的从内自外的喜悦颤音。
谢珑青最终历经九百六十三年,每一天勤勤恳恳救苦救灾,为民为天下,积满功德。
结果在既将飞升上界时,却算出自己还有一劫,而这劫却与百年前她以活身为其殉葬的前夫明玄太子裴月政有关。
现在费劲回来便是为了渡她这最后一劫,只不过现在的处境不妙。
这个时间点裴月政,她的亲人早死了,她又因消耗太多法力,不能再一次强行启动法阵穿越。
谢珑青白眼翻上天,扶额无言,什么端庄优雅根本不顾,也顺着不顾面前的李玄礼。
她靠着龙缠金柱,面色痛苦不已。
“臣,告退。”
李玄礼躬身行礼后快步往外走去。
谢珑青一挥衣袖,门立刻关上了,转念一想竟然现在走不了,那只能留下。
百年前靠嘴皮子死活不能说动他起兵推翻这个暴政的裴氏王朝。
那现在就只能靠一点玄学的力量让这个木头脑袋提前看一看其中的因果,希望能点透他这迂腐愚忠的思想。
谢珑青一身靛蓝织金丝的华服,走得缓是因为积功德常在百姓间走动,就穿粗布麻衣,这回来就穿上这么夸张隆重的华服,一时竟不适应。
随着谢珑青的步子走劲,繁华的宫殿逐渐变得破败不堪,翠树苍天,疯长的枝叶伸了进来,阴凉袭人,青石板上满是青苔。
风一拂过,将破烂的红帆吹起,更是衬得此处的破败荒凉。
谢珑青却瞬间到了他面前,一张惨白的脸,被挖掉的双眼,又瞬间移走,藏于破败的彩帘之后,抚袖轻笑,只留下一道被月光照耀下的影子。
谢珑青看着他僵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感受这周围的变化,于是从帘后探出头来,嘻笑道:“悖逆之言?李玄礼,你难道真的不想反吗?”
转而身形轻盈地旋身,衣裙飞扬,又一闪身,化作本体厉鬼模样,声音凄厉又问他:“你难道真的甘愿做一个辅佐昏君的盲臣。”
话音刚落,在谢珑并将此处破败的宫殿变成了一处破庙,而这破庙其实是她自己的庙,刚好可以拿来用用。
刚刚笔直站立的李玄礼此时此刻却跪在地上,谢珑青用无形的丝线迫使他双手合掌,虔诚的求神拜佛。
烟雾缭绕的香火,使他瞧不清所拜的是何方神,且这香火味好似女人身上的脂粉香,醺的人头痛。
李玄礼自小便是个不信鬼神的,于是立马站起身来,拂了拂眼前的烟气,香烟瞬间淡去,待他看清眼前的神明时,瞳孔瞬间瞪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赫然是他李玄礼自己的声音,刚才坐于高台之上的神竟是穿着龙袍的他。
谢珑青见他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模样,于是手一点,香烟往台上淡去渐渐化作了一个红衣牡丹的美人。
不过那美人还没成形就又立马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谢珑青在一旁施法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不由得心道:这李玄礼莫非只爱江山不爱美人?
李玄礼依然呆站着,谢珑青一挥衣袖,下一刻,那身严肃板正,代表着无上权利的衣服此时穿在了他的身上。
面前的屏风赫然变成了一面等身的铜镜,李玄礼诧异地望着这一身帝王衣,此刻的神情带着几分变幻莫测,谢珑青知道他的**已经开始撕扯着灵魂。
谢珑青从铜镜后探出头来问他道:“你究竟拜的是神,还是你自己的**。”
“白给的皇位不坐,却要当什么忠心耿耿的昏臣,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谢珑青让他的一生像走马观花一般在他面前浮现,让他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经历自己的一生,想看一看他到底会选择哪一种因果。
李玄礼的幻境中,宁王裴溟思登上皇位,发动掠夺它国的战争,万千大军战死,百姓尸横遍野,青山野坟,白骨满江山,民以草作食,或成为野狗的饱餐。
李玄礼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坚定,迟疑,困惑,再到脸上的神色变成了痛苦。
谢珑青看他神色痛苦,好像他真的意识到了如果一切都会变成这样,那他自己千秋万代的忠君之道还重要吗?
谢珑青拽回了他抚着满脸是血,饿得皮包骨,没有力气哭泣的小女孩的手,而她自己也摸到那个小女孩的发丝竟是如此真实。
谢珑青用力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问道:“你明明知道一切就是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告诉自己忠君之道,千秋万代,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谢珑青转身却看到了各色各样的灵魂,残肢断臂地站满了整个大殿,她会以为李玄礼看到的是他成为帝王,然后一统天下,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些。
作为既将飞升的谢珑青来说,应该要摒弃凡间的一切,没有凡人的念想,凡人的七情六欲。
不等李玄礼反应,一切又回到了破庙。
谢珑青已经坐回了供奉位上,拔出香炉仅有的三柱香,用手将其捻灭,萦绕不断的几缕烟丝也旋即消失不见了,反而变成了一朵花。
谢珑青捻着花,心中却五味杂陈,其实刚才的血呛得她咳嗽了半天,果然强行改命就是会遭到严重反噬,但是为了形象,还是装出这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
花瓣落到积满尘土的地板上,一切回到了繁华的东宫,谢珑青抬头看他,李玄礼愕然,久久没有缓过神的他转过头看谢珑青,眼中不知何种一闪而过的神色,随即低下头不语。
片刻后,只一句:“臣,告退。”
到门处时又犹豫回头。
谢珑青知他心中所疑,于是待帘子再次被风吹起飞扬时,烛火瞬间熄灭,屋外的雪也停了下来,月光照在谢珑青的身上,只有单只手的影子,被挖空的眼睛此时戴着面具,有些损破的衣裙被风扬起。
无需言语,李玄礼并已了然。
屋外的雪又漱漱的下起来,巨大的雪声把他又拉了回来,又沉重一声。
“臣,告退。”
李玄礼对上她的目光,谢珑青叫住他。
她凑近,抬起李玄礼的右手,他想拒绝,谢珑青却霸道的不允他拒绝与他十指相扣。
毕竟她曾经也是习武之人,手劲自然不比他小。
李玄礼侧过脸,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耳根未退去的绯红又渐渐爬上来,谢珑青仔细感受着他细长,骨节分明的手。
“本宫听闻李将军并未娶妻生子?”
李玄礼:“.................”
“你也知,太子裴月政死后,我才嫁给他的,与他并没有任何情义可言,更别说圆房了。”
谢珑青看向他,明灭的烛火此时却映在了她脸上,一张肤若凝雪,昳丽清冷的脸,脸边的步摇晃动着点点浮金。
她握紧他的手。
“你喜欢我吗?”
李玄礼愕然,抬起头看她,眼中不知何种一闪而过的神色,随既低下头不语。
两人衣角完全触碰在一起,李玄礼仍然僵直站着。
谢珑青轻靠在他胸膛,看着两人相扣的手,发上的珠花刚好抵在他的下巴,李玄礼微微仰起头,心中乱作一团。
在珑青手缓缓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李玄礼恍惚间急忙推开她,往外跑去。
他落荒而逃了。
眨眼间,身影消失在了殿门外,殿外的风雪被带了进来,寒风吹动殿中的彩帘,烛火依旧。
她望向殿外,平静如水的脸色眼底却带着一丝狠厉。
九百年前,谢珑青跪下来求他,李玄礼也未曾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怜悯。
谢珑青又一口血吐出来,这次是真的受到重创了。
“算了算了,就当作积功德了。”
况且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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