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闹到客栈门口，杨彩彩撑着腿气喘吁吁，夜霄不知道半路从哪儿薅了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长长的草杆叼嘴里，渗点青草甜。
夜霄胳膊交叠靠在客栈门柱子上，等着顾宁走过来。
见顾宁也到地儿了，杨彩彩打了声招呼便先跑上楼，路过大堂时候，招呼小二烧桶洗澡水一会儿送上来。
门外灯笼挂着，投在身上一层朦胧的红，就剩他们两人了。
顾宁跟他擦身而过，夜霄抱臂懒散倚着，头靠着柱子，下巴微扬，垂着眼，没动。
顾宁停下，侧身回头，光影错落，“不进去？”
夜霄叼着狗尾巴草，舌尖抵着草根调转毛茸茸的草头尾巴，换了个方向，没吱声儿。
顾宁反省了一下，自觉一路过来什么也没做，便耐心等着。
夜霄侧过头看他，“你也有青梅竹马？”
青绿水眸掩了情绪，似是随口一问，压着嘴里草杆慢慢嚼。
顾宁静静看着他，对视了几息，夜霄率先错开视线。
顾宁淡淡道:“没有青梅。”
夜霄看过来，眼中藏不住地冒出点惊喜，像猛然窜出的小火苗，闪了闪。
“但有竹马。”
补完这句，顾宁便径自走进客栈，上了楼。
夜霄还站在那里，微垂着头，嘴里的狗尾巴草掉在了地上，默然着，半张脸隐在门柱投下的阴影里，没什么表情。
……
过了半个时辰，房门被人推开，夜霄走了进来，反手一靠关上门。
“晚上睡哪儿？”吹风受了寒似的，夜霄声音哑哑的，感受到顾宁投过来的视线，故意扭头不看他。
“跟往常一样。”顾宁将手中书卷放在小方桌上，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药瓶。
跟往常一样？
那不就还跟他睡？
夜霄忍了半天，忍无可忍炸了毛，三两步跨上前揪起顾宁衣领，气冲冲道:“你都有至交好友了，你还到处跟别人睡一块儿？人妖殊途！没听过啊！”
“我们是朋友。”顾宁任他揪着领子，也不恼，一如既往的平静。
手里的药瓶暂时用不了，也只得放下。
“就算是朋友也不能、不能、不能老睡一起！”顾宁心里堵得慌，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人家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练剑学道，感情自然深笃，关系自然是非比寻常，自己不是他唯一会关心的人，不是唯一的朋友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可着急的！
又不是最好的朋友，还靠这么近做什么？
忽的，顾宁浅棕色眸子含了点笑，像春日朝阳破开潺潺河水的冰层，冷冽的冰水披着暖暖的阳光闪烁。
夜霄被他笑愣了，有点恼火，有点堵，还有点气急败坏，那种出于信任暴露自己弱点，却被人摊出来看笑话的委屈，瞪大的眼睛唰一下冒了层水光。
夜霄咬唇。
“骗你的。”顾宁道。
夜霄呆。
“什么意思？”
“没有竹马。”四岁才认识，算什么竹马。
“没有至交好友。”只是有个道侣罢了。
“逗你玩儿的。”想看你就算什么也不记得，还会不会有反应。
夜霄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大嘴巴，慢慢吸了口气，一字一顿——
“你、逗、我、玩儿！”
每个字都压着邪火，身上蛇鳞在怒气加持下若隐若现。
顾宁赶在他掀房子之前捏住他的后脖颈，施了一个化形术，倏的一下，夜霄的衣服空荡荡地洒落一地。
顾宁指尖捏着一条小青蛇的脖子，就这样光秃秃地提溜着。
简、直、奇、耻、大、辱！
夜霄被这一下变故弄懵了，万万没想到，一表人才，光风霁月的顾道长会干这种事！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到底是谁教他的啊！
“顾宁！”夜霄气得连名带姓都喊出来了，“你他姥姥的把蛇爷放下！看我不收拾你！”
此时的夜霄尚未结丹，只能任人拿捏，翻卷着蛇躯挣扎着，在空中忙得都快打结了，左右上下地扭头却始终咬不到顾宁手指头，脖子都快扭抽筋了。
“狗道士！老子要跟你分道扬镳！！！”
.
两人正打着，房门被扣了扣。
“先停战，”顾宁一指按在夜霄头顶，定住乱动的蛇妖，严肃道，“封印！”
夜霄条件反射地僵住，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何事？”顾宁把夜霄藏在身后，打开半边门，是客栈伙计。
“打扰道爷，得罪得罪，是这样的，今儿下午您不在，有人送来一封信，要我转交给道爷，特意交代了要给黑衣服的公子，小人刚见公子上楼回了屋，便想起这事儿，赶忙给您送来。”伙计说完递过信封就退下了。
顾宁拿着信封单手关上门，顺便上了栓。
提着蛇妖走到桌边坐下，把他放在桌面上，空出手撕开信封的封条，里面是红色金文的请帖。
顾宁看一眼便猜到是谁送的，淡淡瞥一眼还在僵硬的蛇妖，什么也没说。
夜霄躺在桌上也瞥他，忽然反应过来，这狗道士刚才压根儿没施法！！！
丢脸丢大发了！！！
当即怒火冲顶！信封的事抛到一边，翻身起来把仇报！
“你他姥姥的，又耍老子！蛇爷今天跟你拼了！”一个弹身腾空而起，直冲顾宁面门，顾宁速度极快地偏了下头，游刃有余地躲开，随手一松，信封飘然落地。
蛇大爷以头抢地，撞得头晕眼花。
这下梁子结大了！
蛇大爷新仇旧恨一起报，弹起来速度极快地射向顾宁脖子，中途蛇嘴大张，猩红的舌头可怖地探出来。
顾宁仍端坐着，看也没看，直到耳边劲风袭来，发丝蹁跹，一个侧摇，躲开这个角度刁钻的偷袭，眼看蛇大爷冲过了头刹不住，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将蛇尾紧紧拉住。
夜霄只觉身体一紧，一个后弹，蛇尾拉力一松，他借势转身，稳稳当当落在桌面，身子一盘摆出攻击的姿势。
顾宁一脸淡定地竖起食中二指，凑近面对夜霄，在他面前缓缓分开指缝，而后……
……
夹了两下。
夜霄:“………………”
士可忍叔不能忍，叔能忍婶不能忍，婶能忍，他蛇爷不能忍！
“狗——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夜霄气得声气儿都在打颤。
……
第二天日上三竿，顾宁罕见地起晚了。
夜霄在枕头上翻着卷儿扭成一团，享受了下赖床的慵懒，打着哈欠抬起头的时候，顾宁也刚起床。
“大份馄饨，三分辣。”夜霄撑着说完，头一松，又倒了回去。
顾宁:“……”
俯身捡起床边的缎面枕巾，散开，给他盖住了蛇肚子，留了一个后仰拉长的蛇头挂在枕头边上。
……
夜霄是被香醒的。
刚煮好的馄饨，清汤打底，撒了点葱花，在阳光底下 香气可见地蒸腾。
旁边是君子如玉的顾宁，正在提笔挥毫，补今早错过的课业。
夜霄起床漱了漱口，又拿湿布巾沾水抹了抹脸，走到桌边坐下的时候，脚底踩了东西，挪鞋一看，一张信封。
“差点忘了。”夜霄嘀咕着，捡起来坐下，往桌上一倒，里面掉出两张烫金的红帖子，一个撒了一层淡淡的掺着香料的金粉，一个没撒，夜霄都翻开看了看，是两张生辰帖，撒粉的是给他的，没撒的是给顾宁的。
“落款——
薛旭，薛老板过诞辰。”
夜霄夹起那张没撒香粉的帖子问顾宁，“去不去？”
顾宁思维分叉，停下笔，神色平静地抽出那张即将写完，只差最后一句却中断的经篇放到一边，落笔重头开始，淡道:“你想去便去。”
“那去吧。”夜霄想了想，收起那两张帖子，拉过自己的馄饨，深吸一口，叹道，“真香，不愧是老字号，你吃没？”
顾宁思维又一叉，笔尖停顿，淡定地抽出作废的纸页，重新铺了一张，解释道:“今日辟谷。”
“行吧。”夜霄撇撇嘴，也不知道放着好吃的不吃，非要辟什么谷。
舀了一勺喂进嘴里，唇齿留香。
顾宁就在混杂着蛇头吸嗦馄饨，时不时夹杂几句感叹的奇怪氛围里度过了补课业的一早。
其间废纸数张，不提也罢。
杨彩彩中午去饭馆，打包了几道夜霄喜欢吃的菜，提了回来。
饭桌上，顾宁陪着夹了两筷子。
杨彩彩忽然惊讶道:“仙长手怎么？”
上面好几个圆圆的红点，像白皙的皮肤上落了几点朱砂。
夜霄呛咳一下，心虚偏头。
昨晚一人一蛇打到半宿，夜霄还不肯睡觉，顾宁单方面投降挨揍，手心手背被咬了七八个牙洞，方才罢休。
顾宁微一抬手看了眼伤口，淡道:“昨晚被蛇咬了。”
杨彩彩惊慌起身，“那我去……”
“无碍，上过药了，”顾宁止住，让她坐下，“无毒，就是凶得很。”
夜霄胳膊肘撑在桌上，手张开抵着头，侧过脸面对着顾宁，挡住杨彩彩视线，对顾宁威胁性龇了龇牙。
杨彩彩吐槽道:“伤口那么多，那蛇牙口可真好。”
顾宁当没领会，颔首肯定，“白得发亮，是口好牙。”
夜霄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顾宁觉察到腿风袭来，身体本能闪避，转而意识到袭向他的是谁，便强行压下本能，没动。
等蛇头踩完，他探过去，反腿向后将伸过来的那只脚勾住，另一条腿脚尖从后向前一扣，便牢牢锁住。
夜霄伸过去抽不回来了，当即饭也不吃了，跟顾宁暗自较起了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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