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长安又落起了雨。
西市上的铺面纷纷阖上门窗，唯有临仙楼二楼的一处窗边，一袭湘色衣裙身姿窈窕的女子正探头往外瞧。
洋洋洒洒的雨丝随风飘进房内，落在其浓密纤长的眼睫上，确认周围没有可疑身影后，乔佩宁才放下心来阖上窗。
刚转过身，乔佩宁就对上乔嘉朗略带讥讽的双眸。
乔嘉朗：“愚笨。”
少女愣了几瞬，娥眉微蹙，眸中满是诧异，随即白皙如玉的漂亮脸蛋上浮现出因恼怒而生出的绯色。
不过她向来惧怕她这个二兄，不敢大声回怼，只好嘴里小声嘟囔道：“说我愚笨，明明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我这还不是怕咱们私底下相见被人发现嘛。”
乔嘉朗也真是的，如今她已嫁入摄政王府，要是被王府的人发现他们相会，发现她是乔家安插在王府的眼线，不止是她，整个乔家都会跟着遭殃。
明明自己是小心谨慎，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吐不出好话？
越想越气，乔佩宁故意在坐下时发出声响，以示不满。
乔嘉朗闻声抬眸看了对面的乔佩宁一眼，嗤笑一声。
人不大，气性倒是不小。
他这个妹妹从小就笨，自以为冰雪聪明，实则所思所想全都写在脸上。
他们兄妹相见本就没什么，倒是她来时慌慌张张的，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倘若没有她这副皮囊，想必阿耶绝不可能将她嫁给萧玹。
懒得多费口舌，乔嘉朗步入正题：“阿耶这次让我来告知你，务必在一个月内拿到萧玹亲自写下的花名册，并抄录一份给他。”
“这是什么东西？那阿耶有说过这个花名册在何处嘛？”
乔嘉朗绷直嘴角，无奈地白了乔佩宁一眼，“不该知道的少问，若是知晓在何处，阿耶还用得着让你待在萧玹身边当眼线？”
“可是……”
乔佩宁欲言又止，成亲半月，她连萧玹的面都没见到，洞房花烛夜那晚他以政务缠身为由，没踏入婚房半步，足足让她从天黑等到天亮。
她虽不知那花名册是何物，但依阿耶的性子，想必是极重要的物品，不然也不会让乔嘉朗前来传话。
可她现在连萧玹的面都见不到，阿耶一开口就要她去偷取这么重要的东西，未免也太难了。
“话传到了，我走了。”
说罢，乔嘉朗拿起桌上的佩剑往门处走，正要推门之际手却顿了顿。
乔嘉朗回过身，看到乔佩宁支手撑头在桌子上，神色极其认真，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事情。
他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每次他这个四妹动脑，总是能干出些让人惊掉下巴的“好事”。
“咳咳那个。”
乔嘉朗清了清嗓子，乔佩宁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来，直勾勾盯着门前的少年。
少女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美艳动人叫人过目难忘，偏偏又生了双清灵纯澈的眸子，像是涉世未深的小鹿，盯着人时，让人不由卸下防备、软下心肠，不忍责怪。
哪怕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在家中见过数次，乔嘉朗也还是不习惯乔佩宁这么看着他，他移开与乔佩宁对上的视线，语气缓和许多。
“一般这么重要的东西，要么萧玹随身带着，要么就藏在书房卧室里的什么暗道，莫要想到别处了，到时候拿不到花名册，还要连累到我。”
“我走了，你自己在摄政王府好自为之。”乔嘉朗拉开木门，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朝外走，独留摸不着头脑的乔佩宁在厢房内。
微凉的风自门缝处钻进来，阵阵寒意迅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乔佩宁不禁打了个哆嗦，拢了拢身上的衣物。
眼下刚开春不久，今日出门前明书看天阴沉沉的，特意嘱咐她多穿些，她不肯，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
细细密密的雨点打在窗棂上，乔佩宁闻声走到窗前，开了个小缝朝外看，见外面雨势渐大，街上的行人皆撑着油纸伞匆匆寻避雨处，纷杂交错的身影中，她独独瞥到了那一抹靛青。
乔嘉朗来时未曾乘坐马车，连把伞也没带，就这么走在雨帘中。
乔佩宁莫名想起先前三兄养在府中的斗鸡，靛青色的羽毛，只有鸡冠与尾巴处鲜红，听说是异邦来的稀贵品种，十分凶残，每每三兄与那些纨绔子弟聚在一起斗鸡，靠着它，总能赢回许多银子。
她觉得她的二兄乔嘉朗就很像那只斗鸡，嘴硬得很，明明很关心她，却总是装出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
拌嘴归拌嘴，乔佩宁还是担忧她这个嘴硬的二兄，怕他淋雨受了风寒，转身捞起凳子上的伞，等再从窗往外看时，乔嘉朗却早已不见身影。
“走的还挺快。”
乔佩宁无奈地撇了撇嘴，阖上窗，在厢房内等到雨停才与明书坐上马车回王府。
*
回到王府住处后，乔佩宁急匆匆用完晚膳，跑到书桌前捧着本书苦心钻研起来。
阿耶的命令她向来不敢违抗，既是要从萧玹那里拿到那什么所谓的花名册，就少不了要与萧玹亲近，获取萧玹的信任。
她手上这本书，便是她全段时日从江湖人士手中买来的一本无名秘籍，据说参透此书，可让天下男子为之倾倒。
她原是不信的这些的，可当时身旁那些娘子们接连出高价竞买，群情激昂，她也受那些人的感染，没忍住叫了价。
没想到她刚一喊出口，周遭人都噤了声，齐刷刷地看向她，最后，这本书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到了她手中。
乔佩宁当时便觉得怪异，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她花十两银子买来的！真金实银买来的东西，怎会毫无可取之处呢？
乔佩宁翻开书的第一页，细细读来。
片刻后，乔佩宁的脸上浮现出惊奇而又兴奋的神情，她合上书，心道那江湖人士果真没有骗她。
*
夜色渐深，王府后院内亮起盏盏庭灯，满是枯荷的池塘水面上，倒映着浅黄色的点点灯光与桥上一前一后行走的两个身影。
乔佩宁与明书走过石桥，来到后院的小厨房门前。
书上说，想要彻底俘获一个男人的心，心急乃是大忌，需得循序渐进，首先，要摸清对方在吃食上的喜好。
当今圣上年幼，是摄政王萧玹主持大局，萧玹平日里便政务缠身，听说前几天又出了个涉及十余位官员联合贪污赈灾钱款的大案子，更是忙的脚不沾地，近日只有晚上才会待在府中。
前几回她想见萧玹一面，总是被侍卫以“王爷不喜打扰”拦下，这时候她以送吃食为由去墨韵堂寻萧玹，总不算打扰吧？
来到小厨房，乔佩宁想从下人口中打探萧玹在吃食上的喜好，寻了个正在干活的侍女问，那侍女摇头说不知。
乔佩宁又找了位年迈的婆子问，那婆子也只摆摆手说不知，便匆匆去干自己手中的活计。
明书看出来这些奴仆没将自家娘子放在眼里，气得拦住那正要离开的婆子。
“王妃正在问你们话呢，摄政王府的下人就是这么对待主子的！”
那婆子摇头道：“还请王妃见谅，这王爷的喜好，我们当下人的实在不知。”
“不信，您问问别人就是了。”
那婆子喊来小厨房内的其余下人，其他人也纷纷道摄政王在口腹之欲上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也没什么忌讳。
乔佩宁见问不出来什么，便吩咐人随便做了几样装到食盒里，带着明书准备离开。
两人刚走出去没多远，耳尖的明书听到身后有人嚼舌根，拉着乔佩宁靠在墙角听。
“这就是新嫁进来的王妃？听说是朝中乔相的幺女，白瞎长了这副天仙般的容貌了，听说新婚夜当晚，王爷连盖头都没掀，一步也没踏进婚房，是在书房歇下的。”
“啧啧啧，我看这王妃刚入府就失了恩宠，也不知能在这王妃的位子上呆几年。娘家显赫有什么用啊，这朝中上下哪个敢忤逆咱们王爷？就连那龙椅上的小皇帝都得……”
“得了快住嘴吧，再多嘴让人听见咱们议论朝政，你可别忘了那小六子是怎么被拔了舌头的了！”
“就是，还是多看几眼咱们这美若天仙的王妃吧，没准儿等咱们王爷哪天想起后院里这号人了，休了以后咱们可见不到这等美人儿了。”
一群人在厨房里哄笑，全然不顾及“刚走没多远”的王妃，明书气不过，攥着拳头要冲进里面好好教训那些嘴碎的下人，乔佩宁却制止了她。
“咱们还是先去书房那边吧，等下饭菜都凉了。”乔佩宁莞尔一笑，指了指明书提在手里的食盒。
明书：“呸！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娘子，他们那么说您，您真的没事吗？”
乔佩宁笑笑，摇头不语。
明书心疼自家娘子，却也不再开口言语。
又落起了雨，明书急匆匆撑伞罩在两人上方。
雨丝随风飘到乔佩宁脸上，带着初春的凉意，乔佩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哪里是不在乎呢？只是不想理会罢了。
她想要的很少，只要乔家族人安稳，她没病没灾地活着，每日一睁眼就有好吃的饭菜，再有明书陪在身旁，这就足够了。
待两人行至墨青堂，雨势渐消。
堂前有两支玄甲卫在巡视，领头之人发现乔佩宁三人的身影后便跨着大步赶来。
“王妃有何事？”为首的将领行礼道。
乔佩宁认得此人，此人名聂川，统领玄甲卫，是萧玹身边的得力心腹。
“夜深了，我来给王爷送些吃食。”说着，乔佩宁将视线移到一旁明书手中的食盒上。
聂川看了眼食盒，冷冷说了句：“夜里风大，王妃在此处站久了，恐是要着凉。”
没听出来聂川话外之意的乔佩宁还以为他在关心自己。
乔佩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以此示意自己真的不冷，她朝聂川弯了弯唇角，“有劳聂将军费心了，你放我进去，我不是就不用等了？就不会着凉了。”
聂川面露难色，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王妃恕罪，王爷不喜在处理政务时被人打扰。”
乔佩宁的语气极其诚恳：“聂将军，我这次是送吃食，不会打扰王爷的，再说，我听说王爷近日忙得很，连晚膳都顾不上吃呢，这个时辰王爷肯定也饿了呀。”
聂川本想冷脸回绝，可看见乔佩宁单薄羸弱的身躯在冷风中有些发抖，瓷□□致的小脸上没什么血色，还是起了些恻隐之心。
他家王爷铁石心肠，哪里会懂得怜香惜玉，王妃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之际，他还听说，王妃先前一直都是养在乔家老太太院子里，那乔家老太太平日里吃斋念佛，行善施粥，是个美名远扬的大善人，想必教出来的娘子也不会差。
再者，王妃与太后娘娘是堂姊妹，太后与乔家在朝堂上一向拥护王爷，王妃的生父乔相本人更是个精明的，犯不上与权势正盛的王爷作对。
依他看，这些年来，王爷的疑心病是越发重了。
王爷告知下面的人只要王妃来，就一律说自己忙于政务无暇见人，如此狠心绝情，连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临了，聂川咬咬牙，还是放了行。
乔佩宁越过玄甲卫，跨上台阶，左手提着食盒，右手轻轻触上木门，还没来得及叩门，就听到屋内一道冷冽的男声传来。
“何人？”
听着有些不高兴。
乔佩宁方才还不觉得怕，这会儿心里却陡然生出些惧意。
她从未见过萧玹，只听过有关他的传言。
传闻他心狠手辣嗜杀成性，手上有不少皇族的血，当年先帝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除此之外，还有人传言萧玹十分厌恶女人。
萧玹位高权重，就连龙椅上的小皇帝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天底下想巴结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其中就有不少想要往上爬的高官相送美人给萧玹，可萧玹每次都是不留情面地将礼与美人一并退回。
几年前还有位姓崔的官员贿赂萧玹的属下，悄悄将一名妩媚娇俏的美人送到萧玹床上，可萧玹非但不领情，还当即将属下处死，听说没过多久那位姓崔的官员也被抄了家，举家流放至岭南。
送上床的美人都不要，乔佩宁觉着，萧玹应该是厌恶女人的，也不知自己来找他会不会被迁怒。
屋内的人久久不得外面回应，又拔高音量问:“何人何事？”
听着更不高兴了。
乔佩宁心里犯怵，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了。
稳了稳心神，乔佩宁一字一句道:“妾听闻王爷不曾用晚膳，现下夜深了，妾从小厨房里挑了些吃食送来，王爷要吃嘛？”
说罢，乔佩宁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周围静的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
“嗯，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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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传闻中的萧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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