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镇劳动力流出，即使是暑期，对于开店糊口留在镇上的人员，依旧是属于一年里的淡季，家电店老板已经很久没有开张到大单，计算器上的金额一加再加，老板再也没有开始因为对方年少的敷衍，笑容满面再次同面前的两名少年确认：
“智能电视机一台，冰箱一台，空调三台，两台壁挂，一台立式，洗烘机没货，先买一台洗衣机，等到货再电话通知您，对吗？电话是13xxxxxxxxx?”
顾时谦点了点头：“没错，今天能送吗？”
闻言，老板立马保证道：“可以，没问题。”
一开始确实考虑到顾时谦是背着家里长辈过来，到时候钱收了，货送过去再发生扯皮的事情，不过在他们交谈中，老板认出了许江川的脸。
似乎许江川这三个字在这小小的村镇带有某种自带信任的buff，能让原本敷衍误以为在开玩笑的老板变得热情相信，就连刚刚开口的年轻小夫妻也转变脸色，主动帮助他们挑选家电。
些许因为顾时谦一次性消费的金额够多，计算完金额后，没等顾时谦开口询问付款方式，老板就先他一步主动提出优惠，并且热情地主动提出送货□□。
“送到许家村023号，进去左拐第三家，门口有颗梨花树，同学，你看我地址有没有给你们记错？”
老板一路殷勤将他们送出店门，见外面骄阳灼热，便伸手叫住他们让两人先等下，自己回到店里，从后面货架上翻出两个还未拆盒的手持风扇递给他们。
小风扇电池发力，看着体积小，风力却并不弱，凉爽的风吹开了顾时谦被汗沾湿的发丝，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顾时谦舒服了点，精神恢复，他随意朝后捋了一把额前刘海，提高声音对准备推车掉头的许江川说：
“先别回去，走，再去家具店买张床，昨晚一晚上都没给我整睡舒服。光换床不行，床垫咱们也换个，可惜你们这小地方只有普通的成品货。许江川，你看过豌豆公主的故事吗？睡觉可是人一生重要事件之一，不能马虎。等到了S市我到时候带你体验下什么才叫完美的睡眠体验，今天我们就先随便换换。”
“哦，还有床单、枕头，重新买几套，怎么说？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喜欢蓝色，黑色灰色也凑合用吧。柜子需不需要？台灯要换吗？你那个书桌上的是哪里买的，也太low了吧。”
许江川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但是他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你替爸妈换，我的东西不用了。”
即使头顶的烈阳明热，他说话时候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疏离清冷的神态，似乎夏日的炎热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顾时谦已经热的风扇开到最大档，但许江川的连盒子都未拆封，日光下，他的肌肤白的亮眼，额角两鬓干净，浑身仿佛自带经久不变的寒冷。
那股冷意，让顾时谦刚缓和的心情又瞬间变得烦躁，他瞪着一双漂亮的凤眼，不满地看向不给面子的许江川。
许江川安静同他对视。
“你真是，”定定看了半晌，顾时谦神色几变，才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奇怪。”
“许江川，我真搞不懂你。”
普通人如果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豪门少爷，恐怕早就迫切想体验一番挥金如土的感觉，曾经在S市，纵使顾时谦的周围圈里都各自出身非富即贵，但那些人都会因为他顾家少爷的身份而唯命是从，更何况普通人，但唯有许江川例外。除了接受许母的治疗费用，似乎在其他方面一直企图与顾家划清界限，拒绝任何来自顾家的资金支持。
奇怪，这个词语，顾时谦认为非常符合他。
只要一旦涉及到顾家钱财的事情，少年就总是摆出一副割席的强硬态度，但如果真的嫌弃顾家二少这个身份，顾时谦内心不由阴暗委屈地叫嚣，为什么在未来许母病逝后，不需要再借助许家的力量时，没有真正做到离开？
不想要的话，可以把这个位置让出来还给自己吗？顾时谦这一瞬间差点没忍住想脱口询问，但他不敢去赌——
如果许江川发现他真正的目的，会不会因此生气，反而让他自己未来的境遇变的更糟糕......
下午三点，顾时谦购买的家电和家具准时送达许家门前的院里。
两辆前后抵达的货车，吸引了附近的邻居围观，许家一向清贫，在许家村是知根知底的，家里只有许母一个人在家，邻居便同许母好奇打听，开玩笑许江川出息了是市状元将来前途无量，现在许家又赚了钱，往后日子越发红火，许母也算苦尽甘来。
两个孩子临走前也未提前告知许母会购买东西，货车停在院里，许母开始也一头雾水，解释不清，不敢乱收货，送货师傅报了几次顾时谦的名字，她才终于相信这些的确都是要装在自家。
邻居们站在门口围观师傅卸货，见搬下来的家电不仅崭新，还都是新款式，顿时艳羡道：
“汪梅，是不是就是年前过来接你去医院治病的那家亲戚孩子？你家的这个亲戚可真了不得，看这架势，对你们真是大方的很呀。”
两个孩子抱错的事情，因为顾家的条件，许母和许父一直没有对外透露，都以许母那边的亲戚搪塞左右八卦的亲戚邻居，解释是早些年失去联系，近期才机缘巧合重新取得联系来往。
汪梅点头，顺便提到顾时谦今年暑假会留在许家村，“小谦一直生活在城里，主要还是怕孩子住不惯，回头这些家电家具啥的肯定到时候跟着孩子一起送过去，哪能白占人家花钱买的东西不放。”
邻居劝她安心收着，S城距离莲花镇遥远，路上的运费可不低，汪梅见她们眼睛终于不再只盯着送货师傅的动作，便赶紧让师傅们将家电搬进屋里。
这单大生意，出发前老板又特意叮嘱过不要出差错，送货的师傅都是人精，刚刚见到只有许母一个人出来，认出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知道去购买的是两个少年，约莫是这家的孩子，早已添油加醋夸了一通顾时谦他们。
“他真这么说？”汪梅眼眸泛起泪光。
她知道这些钱都是由顾时谦付款，顾家给许江川的钱，他不肯要，一直都还在她手里这里保管，许江川身上是没钱的。
她一直在追问顾时谦的事，送货师傅其实今天没有在店里，实际并不知晓顾时谦在店里时候说的话，刚刚只不过根据老板透露的细枝末节胡乱编造，但说好话总归是没错的，闻言又使劲单独夸赞了一番顾时谦孝顺懂事，大热天的还记挂着家里长辈，打趣许母有福气，有亲生儿子念着，就连亲戚的孩子也心里向着她。
汪梅听得高兴，安装结束返程，硬是塞了个红包给他们，等送走师傅们，已经接近下午四点，顾时谦和许江川还没有回来。
些许因为刚刚听到的话，汪梅没有忍住情绪，主动找别人借用手机，给许江川他们打了通电话。
号码备注显示隔壁邻居，接到来电的许江川第一反应以为是许母在家里出了事情，脸色微变，又转瞬理智恢复，冷静地同正与装修工人一起认真讨论的顾时谦打了声招呼，走到店里的角落接通电话，装修店机器喧吵，到这里方才耳根清净稍许。
“小川，你们还在镇上？”许母声音温柔，“什么时候回来？”
许江川先耐心回了她话：“还在，可能还需要一会。”然后冷静问出关心的问题：“妈，是身体不舒服吗？”
汪梅说没有，告诉他购买的东西都已经送到了家里，担心哪里出错，又和他确认了一遍没有问题，最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绕到电话真实目的，她说完后立马就后悔，害怕自己惹人烦，想让许江川不要把电话递给顾时谦了，却被许江川三言两语制止。
“稍等，我回去找他。”
许江川利落地堵住了她想后退的心。
他攥着手机返回大厅，几名装修工人还围在原位置讨论需要用到的材料，许江川扫了一眼，没有看见顾时谦的身影。
中间主负责店里工作的师傅见到他回来，开口道：“真不巧，刚出去，在外面打电话。”
许江川闻言朝他微微点头，表示谢谢。
同电话那头还在等的汪梅转告了声，提步往店门外走。
“要不算了吧，小谦在忙，我不打扰他了。”汪梅小声说：
“小川，你们等会就要回来了，我现在也不是很急和小谦说话。妈把电话挂了吧。”
“妈，我已经到门口了。”
许江川抬眼刚准备推门出去，就看到站在门外的顾时谦突然不顾形象地半蹲在地上。
日光炽热，顾时谦眨了眨眼，汗珠濡湿睫毛，沿着秀丽的脸庞垂落在地，下一秒就蒸发在干燥的泥土层里。
“哥，我是你亲弟，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吃不饱喝不好，还玩不快乐吗？！”他拖长音撒娇求道：
“现在旅游多花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的要没钱了，你再给我转点呗。”
顾云廷神色不动地签完桌面上的文件，吩咐站在旁侧的助理，“下一份。”然后才慢慢回他：
“连旅游地点都不告诉家里，我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哥！”
助理翻开桌面新的文件。
顾云廷没有心软，反而语气转变严厉:“四天前才给你卡里打了20w，妈是不是也让崔助给你转了钱？”
“你又不知道妈每次都只让崔叔给我几万，生怕我年纪小乱花钱，在外面沾上吸/毒啥的坏毛病。”
顾云廷：“嗯。”抬手止住助理准备继续的动作，神情软了几分，问：“在哪里旅游？”
顾时谦蹲在地上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一个劲地不让顾云廷继续问了，只说就在国内，晚上就到下一个城市了。
反正旅游费钱，需要赞助。
还没等他胡乱编话说完，就听到电话另一头的他哥冷笑一声。
顾家双亲工作忙碌，经常不在家，大部分时间家里都只有他们两兄弟，顾时谦小时候没少因为调皮被顾云廷管教，因此十分清楚对方准备教训人前的样子，听到这声冷笑，顿时吓地噤声。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鬼话，并没有成功说服顾云廷。
顾云廷冷斥：“买票回家。”
“我不回！”未来的幸福生活还不确定，顾时谦好不容易才刚满怀信心准备和许江川交好，自然不可能现在就中途放弃，左右什么谎话都骗不到他哥，还不如继续开门见山地伸手：
“毕业旅游！毕业旅游诶！这可是我的毕业旅游！哥！你不能毁了一个成年人的快乐！懂不懂？！”
“给我转点钱嘛，哥~是真旅游花完了钱，没在外面乱玩！你信我！！”
“开会了。”顾云廷耐心地听完他的哭诉，然后严词厉色道：
“正常旅游，钱够你用了。顾时谦，既然你已经成年，就该知道是非轻重了。”
“嘟——”通话结束。
一番口舌白费功夫，顾时谦气恼地紧抿唇，攥着手机蹲在地上半天不想动弹。
手机提示音响起，顾云廷给他发了条新微信消息，余光里瞥见名字，不想现在看见对方的顾时谦，抬了抬手生气地就想将手机朝前面水泥路上扔去，结果胳膊刚抬到半空，自己先犹豫了。
他神色懊恼，咬了咬唇，还是收回了手臂。
点开消息，大哥：7点结束，有事再打给我。紧急话直接找助理。说谎除外。
“155，”顾时谦闷闷不乐盯着消息界面，神色迷茫问面前的白团子：
“你说我哥是不是知道了我不是他亲弟弟，所以现在都不愿意给我钱花了？明明去年就说好了，等我成年以后，每个月给我涨零花钱。
我这次是偷偷瞒着家里出门，没有告诉他们要去的地方，但也不能我都打电话要钱了，还不给我吧。”
“好吧，就算我说谎了，但他就是不信任我，还有我妈也是，他们都觉得我一定会在外面偷偷学坏。如果是许江川，他们肯定就不会怀疑，许江川开口要多少，他们就会给多少，问都不问一句。”
“啊！烦死了！”没等系统回答，顾时谦重新点进手机银行APP，看着卡里还剩下的余额，想到许家简陋的条件，怎么思考都还有一堆东西需要购买，他烦躁地对着空气低叫：
“厕所改造还只付了定金，留六万付余额，还有材料费...!!只剩两万左右，这个月要怎么撑下去啊！！！”
许江川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听着一门之隔的少年，在同对话另一头的顾家大哥撒谎在旅游。
这两天里，他见过对方豪门少爷的骄纵倨傲姿态，也听过他许多次任性戾气的声音，生疏的，礼貌的，客气的，甚至友好的，开心的，却是第一次见到对方面对S市顾家人时的说话神情。
仿佛高傲的少爷收敛了浑身的硬刺，像一直被娇生惯养导致脾气不好的金贵猫咪，露出柔软的毛茸茸爪垫，不断撒娇求食。
太拙劣了。
许江川只见过顾云廷一次，在汪梅治疗的医院里，当时他心系许母的病情，只来得及匆匆和对方交谈几句，但他这位亲生哥哥留给他的印象，却十分深刻。
毕业就被要求接管顾家公司的顾云廷，自然不像连察言观色的基本能力都没有的顾时谦一样。前者聪明理智，气质沉稳。
按照顾云廷严谨的性格，自然轻易听出顾时谦在说谎，更何况说谎的人还是他从小到大接触的弟弟，难免会更加关心。
不可能因为简单的撒娇就会松口。
“妈，你先挂了吧。”许江川话头一转，对汪梅轻声说，“等回去再说。”
他安静地留在原地听完顾时谦打完电话，直到对方终于忍不住情绪开口出声。
“顾时谦，”推门出去，站到了少年背后，顾时谦闻声转回头，抬眼四目相对。
许江川站在逆光里，眼眸低垂，长睫浓密如鸦羽，边缘泛着点点细碎的金色阳光，自上而下地深深凝视着他，第一次在他面前笑了：
“妈在家等。”
“早点回家，”他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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