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随意摆放的书占据了大部分床，却隐真躺在床边，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汗水，睫毛在不安地颤抖。
却隐真处于一片白茫茫的地界之中，面前是闭眼的羊首人身，它指尖做佛的慈悲手势，两边是指针倒着走的长钟，钟表下的捶摆摇动着发出骨骼撞击的声音。
却隐真听见一道悠长而空寂的温柔女性声音远远地传来：你不会再痛苦了，你从黄泉水里来，最终会回到黄泉水中去。
身后传出充满欢笑的声音，却隐真转身看过去，一对蒙住眼睛的男女以交杯手势，缓缓将指尖虫卵孳生的肥肉递向对方。
他们交叠的手下是一扇白色的木门，声音似乎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却隐真回头，不见羊首人身，反而是一只长着三只眼的鹿空洞地看着她，它的鹿角是向内生长，上面结着蜘蛛网，银丝中间是一只十二眼蓝绿蜘蛛在转着眼球。
却隐真收回目光，走向门前，把手放在银光的手把上，推开门。
满屋的欢笑声，她就站在门口，看见另一个却隐真坐在床上，头上戴着月子帽，怀里抱着一个丑陋的婴儿。
却隐真目睹婴儿咯咯咯地大笑，惊恐地视线和另一个自己对视上。
她惊慌失措地跑遍每个房间，想要寻找曾经写作的痕迹，哪怕一点点。但梦里房间好多，走廊好长。
却隐真从楼上跑到楼下，一扇门一扇门地推开，最后在尽头的婴儿房里，纸尿布下找到了稿件，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褐色斑迹，像是被泼了污渍。
婴儿爬着捏住却隐真的脚裸，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却隐真睁开眼醒了过来，瞳孔失焦，一时间没分清在现实还是还在梦里，忘记了呼吸，眼泪顺着掉进发缝。
甄愔将却隐真抱进怀里，轻抚她的背，柔声：“是我，我在，我在这里。”
却隐真恢复了呼吸，眼泪却更加汹涌，她压抑哭着，肩膀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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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警局内，陈帆打开柜子，从最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盒子。盒内最上层是一张失去所有女性特征的照片，日期用红笔标注为15年前。
陈帆把陈柬的尸体照片和相关报告覆盖在上面，盖好盒子后，放回柜子最里层。
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给妻子发信息：你不要买桔梗花，我来买，好久没见她们了。
妻子那边没回，时针转向下班时间，刘杨站起来，高声大喊：“下班啦，吃饭吃饭！”
陈帆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准备离开。
刘杨疑惑，询问：“师傅，不一起去吃饭吗？”
陈帆晃了晃车钥匙，满脸幸福：“孩子们今天放假回来，我要陪她们吃饭。”
刘杨说：“那很好啊，那我先走了。”
陈帆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手机突然响起，是妻子的来电，接起刚要说话，脸上期待的表情转为失落，随后就熄灭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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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悲乐奏着，穿着黑白色服饰的人在大厅进进出出，大厅里摆着甄愔的黑白遗诏。
却隐真坐在甄愔房间，将精神治疗的药品堆一瓶一瓶地放进纸箱子里。
甄愔妈妈哭肿了双眼，她递给却隐甄一包牛皮纸信封，声音哽咽地说：“这是她初中时说要留给你的，后面她得病后，因为药物影响忘记了这件事情，也就一直没给出去。”
却隐真接过，依旧保持着沉默。
甄愔妈妈擦去眼泪，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你和愔愔一样，都是我的孩子，你要好好的。”
却隐真看着她的眼睛，否认：“你并没有那么爱她，只是你以为很爱她。”
甄愔妈妈说：“隐真，你还没结婚生子，你不会理解身为一个要照顾三个孩子的妈妈有多累，我已经很努力了，如果你是我，未必有我做的好。”
却隐真说：“只要原本的两个，不行吗？”
却隐真眼里有了泪，继续说：“既然你没有那么多精力，为什么又要组成新的家庭？为什么又要生出新的小孩？然后你把对她们的亏欠，补偿给他。”眼泪顺着眼眶落了下来，哽咽：“这不公平，对谁都不公平，所有的一切都不公平！”
“这个白事，这个房间，这些药，甚至是之前过来相亲的男人，你......你真的有那么爱你女儿吗？她也是你的孩子啊，也是和他一样喊你妈妈啊，你很恨她吗？”
甄愔妈妈几乎咆哮出声：“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你要我怎么办！村里我不结婚的话，一人一口眼神就能把我杀死，人家会说我没人要、活该、扫把星、赔钱货、二手货，我只能结婚。结婚不再生一个，对男方不公平，对人家家里没有交代。我冒险高龄生下来的孩子，他才那么小，我离开愔愔和弟的时候，他们也才那么小，我只是想完整地参与进孩子的成长，这也有错吗？我给愔愔介绍对象，我就是希望愔愔后半生有依赖，过得幸福，这也是错的吗？”
却隐真不可置信，眼里的痛苦几乎化为实质：“我不理解你，甚至因为你，让我清晰地意识到母亲和女儿的关系是竞争的，是充满矛盾的，嫉妒的。怕她过得不好，又怕她过得太好。你都没全心全意地对她好过，就敢把女儿的幸福当作筹码放在陌生人的赌桌上，让她一辈子憋着一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气，看她痛苦，才是母亲的胜利法则吗？”
甄愔妈妈颤着唇，想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两人相视无言，最后甄愔妈妈疲惫地说：“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相信我是真的爱她的？”
却隐真坚定：“报警，她不会自杀的。”
甄愔的妈妈将绣有紫色小花的手帕，遮住脸庞，泪水浸湿了手帕，紧贴着她的面颊轮廓。
她说：“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是她就是自杀的，她一直说很痛苦，总是看到各种幻觉，有时候拿刀发疯，我真的没办法，我只能给她送去精神病院，我就一个女儿，我不能让她一直这样下去。”
却隐真喃喃：“你把她放在精神病院三年，一次也不让我去见她。”
甄愔妈妈愤怒扯下手帕，情绪激动：“但她回来的时候起码像个正常人！”说着眼泪又掉了出来，她胡乱擦了下，叹气：“她巴不得你把她的东西都带走，你...你看着弄吧。”
却隐真说：“对不起，我要带她走。”
甄愔妈妈离开的背影像是停顿了下，又像是幻觉。
却隐真拿起一张躺在槐树下的合照，甄愔坐在她旁边靠在她肩膀上一起看，伸手轻触照片上的两人，轻笑着说：“那时候你没这样容易过敏，我们躺在槐树下，风吹过槐花掉在我们身上，你的头发间，你看，在这。”
指尖点在照片里却隐真的发间，却隐真看见照片里的两个人在嬉笑打闹，里面甄愔衔了朵槐花，笑得眉眼弯弯。
甄愔看向却隐真，说：“你怎么不说话？在生我气吗？”
却隐真侧头看过去，白色窗纱随风虚虚实实地飘动，甄愔就坐在窗口上，笑着看自己。
却隐真低声喃喃：“骗子。”
甄愔依旧笑着看她。
却隐真拿起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我要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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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察局内，陈帆和刘杨正为报案人却隐真做笔录。
却隐真说：“你说过我要试着去相信警察，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陈帆感到有些头疼，他几乎肯定问她：“是为了甄愔的事吧？”
却隐甄点头。
陈帆说：“在甄愔母亲三天没有联系上她的时候就报警了，我们已经去现场查看过了，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她是死于浴缸中的自杀。”
却隐真反驳，眼眶泛红，坚称：“不，是他杀。”
刘杨看向陈帆。
陈帆又想点烟，摸向口袋发现没带在身上，提出：“证据，既然你说是他杀，我们立案也是要证据的。”
却隐真递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平城639。
却隐真再次强调，说：“证据，她是创作者，你可以去核对她的字迹。”
陈帆几乎要气笑，但是为了打消她的念头，让她死心，就打开电脑查了下地址：“平城639.......没有这个地方，却小姐，你朋友有精神分裂症，还住过三年精神病院，我没不好的意思，我是说，这个平城639有没有可能是幻想出来的地方？”
刘杨补充：“而且，她妈妈那时候也赶了过来，也接受了自杀的结果。”
却隐真将纸条收回，情绪恢复平静，说：“没事了，谢谢。”说完就随着人离开了。
站在门口等车的却隐真，侧头看见甄愔蹲在不远处，正逗玩着玄色小猫，阳光下毛发透着红。
却隐真走过去，玄猫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平躺在地上露出腹部。
甄愔没有抬头，只是咯咯地笑着揉它的腹部。
却隐真说：“第二次了。甄愔，我自己去找你，找到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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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陈帆回到家推开门，右手藏在后面。两个十三四岁的女生在围坐在长桌旁用餐，对面坐着女孩的母亲。
陈帆满怀惊喜地从背后拿出一束桔梗花，女孩们只是瞥了一样，就继续低头沉默吃饭。
陈帆有些尴尬，把花放在桌子上，试图打破沉默：“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呀？”
女孩们依旧没理他，只是抬头问向妈妈：“妈妈，可以给我夹个狮子头吗，太远了。”
陈帆拿起公筷，想要夹给她。
女孩端起碗离开，走到妈妈旁边，再次请求：“妈妈，可以给我夹块排骨吗？”
另一个女孩也端着碗站在妈妈另一边，同样提出了一样的请求。
陈帆看着妻子笑着给她们一人夹一块，女孩们就坐在妈妈两侧。
夜深，主卧里，陈帆撑着头注视着坐在床边擦头发的妻子，起身上前从背后抱住妻子。
陈帆说：“我错做什么了吗，她们变得很不待见我？”
妻子停下动作，轻抚着他的头，安慰道：“孩子们处于青春期。”
陈帆亲了下妻子的侧脸，说：“再要一个孩子吧，从小放在身边养大，是个男孩最好，长大后还可以保护你们。”
妻子笑着推开他，陈帆紧贴上去。
两个女孩走了进来，站在他们面前，幽幽地瞥了一眼自己，而后定定地看着妻子，妻子推开了他。
其中一个女孩说：“妈妈，你陪我们睡觉吧。姊姊睡不着。”
妻子牵着两个到她肩膀的孩子，离开了房间。
陈帆长叹一口气，手机传来信息声，拿起来看了下，脸色严肃，发来的照片是一面贴满了人像的墙，除了却隐真的肖像，其他都被用红笔打上了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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