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沈隐垣带着口罩和黑框眼镜,把鸭舌帽压得很低,穿着那条脚后跟处早就磨坏了的黑色牛仔裤,挎着香奈儿垃圾袋,指甲轻触手机,滑动着两年前那条信息的截屏,这句话出现在信息的开头,其实他早就倒背如流。
他不止一次在手机上收到有关李搴寒的新闻推送,天生作家、最年轻的卡夫卡文学奖华人获奖者、世界作家协会首席……他的人生是那样一帆风顺,高中时期成绩拔尖、深受老师喜爱,大学时期又凭借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如果》一炮而红,人人都以为他是科班出身,最后却只扒出物化组合的高中选科以及大学时的机械设计专业。
“1:48了,马上该我们登机了。”斐代尔提醒道。
沈隐垣起身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大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里,然后大步离开休息室。
沈隐垣喜欢在公共场合把自己挡得死死的。他第一次获艾特奖提名入镜的那段视频被剪辑发在微博里,那时他以《千里江山图》为灵感在纽约森林区设计了套别墅,他用孔雀石制成的颜料漆屋顶,再把顶楼阳台的房檐按忍冬纹设计成半镂空状,在幅度与坡度上模拟山峦,那是他最喜欢的作品之一。
可人类毕竟是视觉动物,他被转载上热搜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那张脸。
不得不承认互联网大数据的可怕,甚至连他各大社媒的小号都被扒了出来任人鞭尸。是因祸得福,还是苦海无涯,他以曾经晦涩难言的秘密交易声誉,哪怕他别无选择也无可奈何。
其实沈隐垣在业内早就崭露头角,从大学毕设开始几乎所有作品都能掀起涟漪,可三四年的兢兢业业却抵不过几秒的镜头,意料之外的爆火让他微博涨粉数十万,可他却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大众视野,再也无法拥有曾经肆无忌惮的自由。
"Ladies and gentlemen, we will be departing soon."
沈隐垣把椅背放平,向空姐要了张毛毯,把那副没度数的眼镜扔回包里。
“昨天有人发邮件请你为他在纳尔维克设计栋别墅,预算不限,约你周四晚七点去BlackSwan吃饭。”斐代尔把电脑屏幕面向沈隐垣。
纳尔维克,最靠近北极的不冻港。
沈隐垣曾尝试过坐火车去这个城市,车厢里一开始有很多人,但很多都在瑞典和斯德哥尔摩离开,宁静而孤独,抵达世界尽头般的孤独,可那时的他只想知道李搴寒来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感受。
“在那种地方建别墅,是做什么亏心事太过愧疚打算这样惩罚自己吗?”沈隐垣忍不住发问。
“不要忘记是周四晚七点。”斐代尔早已对沈隐垣的屁话习以为常,只要他没明确拒绝或直接攻击客户智商就是默认同意。
“我这次回国不是为了签合同做生意的。”沈隐垣向前伸直双腿,一副被生活压榨的模样,“你以为搞设计很轻松吗?我才刚做完LAL的设计图……”
“你已经推掉三个设计邀请、五个访谈、两个讲座了,工作室里的人还嗷嗷待哺着呢。”一说到这些斐代尔就头疼,明明他可以趁热打铁,却偏要在自己最具商业价值的时候销声匿迹,整个工作室入不敷出,最后还只能划自己银行卡上的账来发工资。
虽说几十个人的工资沈隐垣还不至于付不起,但这种懒散氛围蔓延下去终归是不好的。
这些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沈隐垣欲言又止,只好心虚般摸了摸鼻尖,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带着副眼罩就这样躺下睡觉。
经纬交错,极光缠绕,那是沈隐垣离开挪威的前一天。他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雪地中央,天地交融,遗世独立,他靠近,看到那张脸上被冻得微微泛红的鼻尖,连带着嘴唇下那颗痣都显得可怜起来,沈隐垣解下自己的围巾,伸出手准备为他围上,人影却在触碰的前一瞬零落飘散。
“醒醒,飞机落地了。”
挪威的雪落不进北极圈,只能悬而未决般漂浮于沈隐垣脑海,恍如隔世、挥之不去。
从梦境中醒来需要时间,而现实接踵而至令人猝不及防。
斐代尔托着他的行李放进汽车后备箱,他看着“李搴寒回国”依旧霸榜热搜,刷着词条里各种机场偶遇的照片,直至此刻沈隐垣才有了回国的实感。
他没有跟着斐代尔一起回工作室,而是打电话给高中朋友薛其。
“我回国了。”沈隐垣声音很淡。
“简直是天赐良机啊……前段时间我们还在群里讨论什么时候聚一聚,这就刚好你和李搴寒都回国了。”薛其又紧接着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跟老同学叙叙旧?”
“除了礼拜四晚上都有空。”沈隐垣回答。
薛其没曾想到他居然那么轻易就答应了,毕竟当年他出国的事就连李搴寒也没告诉,一声不吭就走了,一副对那些所谓的同学情与友谊视之如草芥的模样。
他在赌,赌李搴寒会参加同学聚会。
挂断电话后,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是父亲的电话,这已经是第三个电话了,再不接也确实不太好。
“回国了为什么不回家?”电话里传来斥责。
“我为什么要回来看你?”沈隐垣反问。
“我是你爸,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吗?”
一听到这句话,沈隐垣就忍不住冒火。
他根本不是什么父亲,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眼里只有利益的商人。
从沈隐垣记事开始便和爷爷奶奶生活在那个硕大的老式四合院里,每天晚上奶奶都会领着他到房间,再讲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哄他入睡,而父母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
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天真地生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父母把他带回了那栋带着花园的别墅,小时候的他只觉得天花板上的水钻总是摇摇欲坠,夜晚的沉寂里似乎也总掺杂着恐怖元素,而他可以依靠的只有他瘦削的母亲。
那年单纯的他也曾问过自己的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回家呀?”
原来他们的爱情早就满目疮痍。
“把我养大的从来不是你。”
沈隐垣落下这句话后就挂断了电话,可他知道血缘埋下的羁绊永世难解。他的父亲没有别的孩子,也不会蠢到把家业托付到亲戚手里,这一切也只能由他继承,即使再怎样矛盾。
幸好出国前妈妈给他留下了一套大平层,让他不至于无处可去而露宿街头。
沈隐垣去地下室挑了辆奥迪,回家还是低调点来得好,给斐代尔留言自己去找创作灵感后,便一脚踩下油门直奔市中心。
这套房子的内饰装修是他亲手设计的,他偏爱皮革制品的纹理与光泽,哪怕是门口走廊处的鞋柜都要用鳄鱼皮包裹,客厅里更是从伦敦定制的牛皮沙发和意大利空运的马鞍皮茶几。
可他的母亲却偏爱一切温暖柔软的事物,于是他除了天花板做成星空样式之外,室内一律选择暖色调,就连灯也选的是暖色面光。
沈隐垣呈大字躺在沙发上,手机传来信息提醒,他解锁后发现是薛其的信息。
薛小喵喵喵:哥,那就这周六晚六点半在新荣记那边吃哈。
薛小喵喵喵:李搴寒也来。^ ^
石英岩:好的
“怎么那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幼稚的网名?真的没人提醒过他吗。”沈隐垣忍不住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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