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散去，露出一张清癯儒雅的面容。
正是北元天尊。
他望着云华，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化作一声轻叹：“云华仙子，别来无恙。”
云华注视着这位昔日天庭中最为孤高绝尘的天尊。
他仍是一袭素白衣衫，眉间的沉郁竟将他素日清绝的风姿压下几分，添上一笔潦倒、一笔窘迫，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苍凉。
“天尊方才所用幻术，与凡间多起取人魂魄的惨案如出一辙。”云华语气淡淡，却字字清晰，“不知天尊作何解释？”
北元天尊沉默片刻，目光投向潺潺溪流，仿佛透过流水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为仙几千载，一念之差，误入歧途，我也该以死谢罪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说不尽的疲惫。
五方持剑而立，警惕未减：“天尊既知有罪，何不将前因后果道来？”
北元天尊苦笑着望向天边残月：“若不是我太过天真，又何至于此？”
那时羲辰初登帝位，天庭尚是群仙并立，各方势力错综复杂。
北元天尊作为上古一脉的真神，门下弟子遍布三界。其妻汀兰，原是一株昆仑山修行的九叶兰草，千年苦修方得人形，后又飞升为仙，与北元一见倾心，结为道侣。
彼时的天界，其实已非清修净土。
天帝羲辰血脉论至上，那些天帝一脉的贵胄唯恐古仙与后天修炼飞升者动摇其“纯血”地位，四处打压异己，古神们多心灰意冷，离群索居。
而北元天尊总觉得，清者自清，再者天界灵力充盈，其妻生而体弱，天界更有利于其修行。殊不知，他这位由天地清气所化的古仙，早已是天帝的眼中钉，权贵们的肉中刺。
祸起萧墙。
一日，天后突发恶疾，昏迷不醒，药石罔效。
有巡天御史上奏，称在北元天尊府邸的兰台之下，挖出刻有天后名讳、周身缠绕妖气的木偶！
“证据确凿！北元天尊其心可诛！其妻汀兰，本体为兰妖，妖族素来擅行魇镇之术！”御史言辞凿凿，又言，“若非天尊相助，她一介小妖，岂能成事？”
一时间，攀咬四起。与北元交好的古仙，或被指认为同谋，或被诬陷包藏祸心。
甚至曾为汀兰调理过身体的橘井医仙……也被扣上了“暗通款曲”的罪名。
一时间，朝堂之上众说纷纭。有说北元天尊倚仗修为，藐视天规；有说其妻本是花妖，本性难移；更有甚者，诬陷北元暗中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天帝下旨，将北元天尊及其门下弟子尽数收押，其妻汀兰更是被定为死罪，押赴斩仙台。
剑光闪过，一代芳华就此香消玉殒。
北元天尊目睹爱妻惨死，悲愤之下，震断锁神链，连伤二十九名天将，终因寡不敌众，被施以天雷数道重创仙脉。
此案牵连甚广，上百仙官被清洗，古仙势力土崩瓦解，后天修炼飞升者人人自危。
天界彻底成了权贵的一言堂。
“我自散神力，表明忠心，才得以苟全性命。帝王心难测，我对天帝而言，或许还有些用处。”
北元天尊看向云华：“橘井仙子，当年是我连累了你。若非是我，你也不会……”
云华摆手：“天尊不必自责。若非那场变故，我也不会看清这天界早已腐朽至斯，甘愿在凡间行医济世。”她话锋一转，“只是，天尊如今所为，似乎仍在歧路上。”
北元天尊面露惨然：“数年前，有一人来府中寻我。他手中持有一片……含小女气息的兰瓣，只要我将幻术授与他，便让我们父女相见。我……明知是陷阱……但……”
“他在用你的幻术收取生魂？”五方追问道。
“起初说是为了追踪某些叛徒。待我发现他在炼制抽取生魂的邪阵‘万魂幡’时，已无法抽身。”北元天尊颓然道，“他以小女性命相胁，我……只能越陷越深……”
“万魂幡……”云华沉吟，“此等邪物，所需生魂无数，他究竟意欲何为？”
北元天尊摇头：“具体不知，只听闻似乎与……上古旧事有关。”
她微微一顿，“此人可是乌枝鸣？”
北元天尊一怔：“此人……应同在天界，地位尊崇。我被囚于府邸时，结界重重，外人绝难踏入半步，他……却能来去自如。”
他苦笑：“彼时我已散尽神力，看不透其真身，自然也不知他是何人。”
“天尊今日来此，是为了擒拿我们，还是……”云华试探着问。
北元天尊的目光落在云华身上，带着几分复杂：“你姐姐宵明，曾对我有恩。当年天牢之中，若非她暗中相助，我恐怕早已形神俱灭。”
云华怔住，她从不知姐姐与北元天尊还有这般渊源。
“今日我来，便是受故人所托，保你平安。”
云华忙问道：“天尊可知，我姐姐如今身在何处？”
北元天尊答道：“我们联系也不多。但据我所知，宵明上神一直在暗中对抗天帝，也在调查那些利用我幻术作恶之人。”
云华听完此间往事，心内百感交集。她正欲开口细问，忽觉袖中传来一阵异动。
那株云华一直用灵力温养的小兰花，此刻竟飞出她的袖袋，悬浮在半空之中，散发出纯净而柔和的白色光晕。
北元天尊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如同被法术定住般，目光死死锁住那株悬浮的兰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又猛地涌上，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这是……”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等云华解释，那兰花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引，倏地飞向北元天尊。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双手以一种近乎惶恐的姿态接住了它。
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在光芒中心若隐若现，带着纯净无瑕的兰花清香。
“爹爹……”
北元天尊如遭雷击，他的身躯剧烈一晃，险些站不稳。他死死盯着光影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眼眶瞬间通红。
“是你么？”他捧着兰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我的……孩子……”
当年汀兰被押赴斩仙台前，曾用尽最后神力，秘密传音于他，只留下一句遗言：“护住我们的孩子……”
彼时她腹中已有身孕。
他曾以为……他那尚未孵化、仅存一缕精魂的女儿，早已随着她母亲一同消散于天地间。
那人给他带来希望，又让他绝望，他几乎要放弃了。
这些年的悔恨、绝望、痛苦，无时无刻不将他煎熬着。
竟……失而复得。
“爹爹不哭……”
北元天尊闭上眼，泪水沿着他清癯的脸颊滑落，滴在兰花花瓣上。这位曾经俯瞰众生的天尊，此刻在骨肉至亲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兰花花瓣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了数年的哀痛与相思，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兰凋香杳云崖外，鹤老孤悬永夜中。
汀兰，我们的孩子还在人间。
“对不起……是爹爹没用……没能护住你娘……也没能找到你……”
那小小的光影环绕着他，仿佛在说“没关系”。
良久，北元天尊才缓缓直起身。
他再抬头看向云华时，眼神已然不同。
“云华仙子，这份恩情，北元永世不忘。兰儿……暂且还需托付于你。”
他深深看了一眼掌心的兰花，眼中是浓得化不开不舍：“我身陷泥沼，此刻跟在我身边，于她而言太过危险。”
那小小的光影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眷恋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光华渐敛，化为一株看似普通的兰花。
北元天尊深吸一口气，将兰花郑重地交还给云华。
“待我了结此番因果，必当亲自带小女归家，去看看……她的娘亲。”
云华看向这位曾盛极一时的上神：“天尊有何打算？”
北元天尊微微一笑，道：
“我受人间千年香火，却纵容邪术祸乱苍生。这份因果，自当由我亲自了结。”
云华——捡小孩专业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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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万魂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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