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下课铃的尾音像一枚石子投入湿热的空气,激起细微的涟漪,却瞬间被窗外蝉声的喧嚣吞没。
讲台上,老师的身影如被按下了快进键:粉笔头精准落回盒槽,U盘闪电般拔出,课本背包瞬间归拢。在下课铃的余韵彻底消散前,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教室门口。
赵衡余笔尖落下最后一个字,合上书本。
九月的燕京,气温并未彻底转凉,下午四点的阳光正毒。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教室切割成明暗两块,空气里悬浮着细微的粉笔灰,在光束中缓缓沉浮。
赵衡余刚起身,室友程雯的声音就贴了过来: “小鱼,去食堂还是打包回去?吃啥?”
程雯有选择困难症,在哪里吃饭吃什么这一方面,通常是赵衡余来决定。
四点这个时间吃晚饭,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很尴尬。所以有时候,打包也是一个选择。
她利索地将书本塞进背包,声音干脆:“去一食,猪脚饭?打包!我骑车到地铁站,顺路。”
“好嘞!”
程雯爽快应下,跟着赵衡余走出教室。
一出教书,走廊外的热浪扑面而来,窗外白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眯眼,路边的梧桐树叶都蔫蔫地打着卷儿。
程雯抹了两下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坐垫,往上倒了点水,给坐垫降降温,拿纸巾擦干,然后才跨坐上赵衡余推出来的电瓶车后座,遮阳伞“嘭”地一声在身后撑开。
“要不要把书包给你带回去?你出去玩不方便。”
赵衡余扬了扬头,示意程雯把伞撑高点,别让伞沿挡着自己视线了:“算了,就一本书,带着也没什么。”她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我今晚不知道哪个时候回来。要是宿管来查房,帮我打打掩护,我没跟导员请假。”
“嗯?”程雯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连手机也不玩了,好奇地往前探身,语气带着促狭,“谈恋爱了?夜不归宿。”
赵衡余她一边捏着刹车停车,一边回答:“我是去大剧院看舞剧。散场都九点半了,咱们这郊区,回来至少折腾两个小时吧。”她忽然改变了主意,“算了,还是帮我把书带回去吧,就带书就行了。”
“舞剧?!”程雯利索地溜下车,动作娴熟地拉开赵衡余背包拉链,掏出书包里的的书。
也不用看,赵衡余书包里也就一本《生物药剂学》。
“啧啧啧......”程雯似是想到了赵衡余不喜欢这些,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充满探究,“哎哟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什么时候喜欢上‘阳春白雪’了?你不是只喜欢纸片人的嘛。”
赵衡余似是就等着这句话,得意洋洋道:“我昨晚在微博上抽中了一张舞剧票!”
程雯恍然。
赵衡余运气一直都不太好,抽奖从来不中就算了,甚至还有更离谱的事件。
最经典的,莫过于那一次,宿舍四人出去吃饭,赵衡余点了一杯奶茶,排123号。但是排在她前面122号,点了90杯!
难得抽奖抽中了奖品,不管是什么,总是要去看看的。
更何况,这是免费的哎,那谁不去看看啊!
“去吧去吧。”程雯一手撑伞,一手抱书,把这个好不容易才转运的室友赶紧打发走。
赵衡余眉飞色舞地骑着小电驴汇入主路。
—
她踏进了空荡荡的地铁车厢。这里是靠近线路起点的站,车厢里没几个人,赵衡余选了一个墙角的座位。
习惯性地把背包搂在胸前,她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耳机壳,旋律便无缝流淌进耳中。
富有节奏的鼓点敲打着她的耳膜,手指却无意识地滑向颈间那道凸起的旧痕。微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一颤,思绪也随之被拉远,像地铁窗外的景物,模糊地倒退。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十二个年头了。
前世具体是怎么去世的,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再睁眼时,她已经是一个婴儿,生活在了这个陌生的ABO世界中。
在这个世界,人除了那对决定基础性别的染色体,后颈有个性腺。十二到十八岁,青春躁动的年纪,性腺二次发育,把人硬生生再劈成三种性别:Alpha, Beta, Omega。
这个世界新增了ABO三种性别的原因,则是一段浸透了血与火的历史。
这个世界,依旧未能逃脱战争的阴霾,那场波及全球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最终滑向了核战的深渊,其惨烈程度远远超过赵衡余的前世。
全球受到核战影响的陆地区域达到了50%。
教科书上,遮天蔽日的蘑菇云和全身融化的核辐射病人将这一段惨烈的教训刻进了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正是在人类文明濒临危险的边缘,ABO三性分化而成。
这三种性别的存在,为即将走向毁灭的人类,及时地踩住了刹车。
ABO三种性别,不但使人类抗辐射的能力有所增强,三种性别各司其职的特点,更让人类再度焕发了新的光采。
分化成Alpha让人类在战时爆发出了巨大的战斗力;Omega的生育能力为人类这个族群的延续带来的光明;Beta则成为工蜂,战备资源在他们的勤劳与努力之下,从未短缺。
但是,战争也扭曲了社会的规则。
Alpha在战时的战斗力建立起来了卓著的功勋,Omega超乎寻常的生育能力为人类带来了延续的希望。
她们都获得了崇高的社会地位。
而Beta,仅仅是没有信息素,不会被信息素勾引与臣服,就被一些人看作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不懂得爱的群体,饱受歧视。
赵衡余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因为她分化成了Beta。
她其实觉得自己运气不差。
没有生活在酷烈的战争时期,不必作为战斗和繁衍机器生存。分化期也风平浪静,成为了和平时期的Beta。
她不愿意如同Alpha那样,三月一次易感期,任何一个Omega的信息素都能引爆他们下流的**;也不想像Omega那样,随时可能被某个Alpha的信息素压制得动弹不得,被人咬一口脖子,就可能与这个人上床。
光是想想这另外两种性别可能会经历的事情,就已经足够赵衡余头皮发麻。
十八岁,腺体分化阶段尘埃落定时,她清楚得记得,两位妈妈看着她手中的报告单,脸上那种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至今让她心头发暖。
—
“下一站——燕京大剧院站,请从列车运行方向左侧车门下车……”
机械的女声广播在车厢里回荡。赵衡余跟着稀疏的人流下车,随意找了个街边餐馆吃了一笼酱肉包子,填饱肚子。
距离舞剧开场还有十几分钟,她站在剧院门口那台闪着冷光的自助取票机前,屏幕的蓝光映着她的脸,手指在触屏上略显生疏地点了几下,一张略带分量的票纸便从出口滑了出来。
她拈起票,入手是微凉的质感。票面设计倒是不俗,除了清晰印着场次和座位号,正中赫然是一道一位女性的剪影。
那剪影的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一手轻轻按在胸前,似是在安抚;另一只手则奋力向上伸展,直指穹顶,像是在绝望中祈求,又像在奋力挣脱无形的枷锁。悲悯与挣扎的张力,竟在这简单的线条中呼之欲出。
赵衡余的视线滑向票根的标题。
苏鹤云领衔主演·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第六十周年·大型民族舞剧《烬·生》
“烬……生?”她下意识地轻声念出这两个字,眉头微微蹙起。
这名字着实有些抽象,雾蒙蒙的,完全猜不透背后的故事。
但联系前后文,她知道这是一部描写战争带给人类痛苦的舞剧。
好奇带来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只需掏出手机,搜索框里输入几个字,就能把这剧的背景、剧情、乃至评价都扒得干干净净。
但指尖刚碰到口袋里的手机边缘,她又顿住了。
“知道了太多,再看现场,是不是就少了那份初次相遇的惊艳?”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的角落里冒出来。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一直对这种艺术性的线下活动兴趣缺缺。
一是因为她根本不懂这些。
二则是因为,在这个世界,艺术是Alpha和Omega的专属领域。
在Alpha和Omega掌握的宣传机器之下,Beta不懂得爱,没有灵魂,艺术这种需要感情才能体会的东西,给他们欣赏,也是白费力气。
她今天来这里,也是隐隐有些不服气的意味在的。
“来都来了”的心态和中奖的票令她无所谓观剧体验。
可眼前这张票,这道剪影,这个谜一样的名字,却像一只手,在赵衡余原本波澜不惊的好奇心上,轻轻锤了一下,震得她心口发麻,又悄悄离开。
算了。
赵衡余吐了口气,说服了自己。
既然是“来都来了”,那就......保留一点原始的悬念吧。印着富有张力的剪影的票捏在手里,赵衡余转身,在落日的余晖中,期待地随着人流走向检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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