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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31.

阴暗空间,腥膻刺鼻。

李凡站在一片空旷中,双目不能视物,嗅进的气体如同刀子,深深刮伤喉咙和气管。

他想挪挪身,无意发现手里还握着东西,一摁就亮光——原来是应急电筒。

无光就无知,原本他还不觉得恐惧,只感到不适。有了手上这束光,照亮空间一角,他浑身汗毛都倒立起来了。

光前,一张惨白哭脸正对他,黑发棕眼,眼球暴凸,嘴巴畸形大张,双腮拉伸、长到从嘴角撕裂,齿间硬卡着一颗艳红苹果。脖子往下,没有了。

“啊!”惊退时手电也脱手。

光落到地上,不仅没熄灭,反而奇异地更亮,照亮更大区域。

原来刚才那颗头只是油画。它挂在更大的画幅上——白皙细腻的青年躯体,舒展铺开,灿烂、水滑、鲜艳如春日原野的花束,他见过的、没见过的鲜果和珍馐,全盛放在这躯体上。那样秾丽的色彩,那样洁白的皮肤,却因没有四肢而淌出血红的底。

李凡身体失了温,呼吸变快,冷汗直冒,最后,甚至需用口鼻吸出呜呜的惨痛的声音,才能供给自己氧气。

还有更多小画框悬挂在前,其里,有的是手,有的是腿,有的放水果、花束,有的放羊排、盆栽……

哐当——

最高那幅头颅掉在地,待李凡看清时,头颅轱辘地,正朝自己滚来。他再留不住了,一边大叫呼救一边往无光的地方跑,看不见路,撞翻了东西,好像是一套桌椅。

不知触到哪处开关,当前一面弧形光屏亮起,纠缠的肢体、靡靡声色和哀叫求饶的声音像魔障一样压来。求饶里,有Beta的口音,叫得那么惨、那么不情愿。

李凡跌坐在地,双臂护住头,也挡住眼睛,大叫:“我不看咯!我不看咯!我不想晓得!我不想看咯!”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盲目中,好像有人轻拍他,温柔又关怀,似乎并不那么危险。他急于去找,结果只看见那颗头已经滚到自己腿边。它戴着单眼罩,用棕瞳独眼死盯李凡。

也没怪他,也没骂他,只挤出丑笑,怕兮兮地问:“看都看咯,耍也耍咯,啷个不带我走诶?我的脚杆杆嘞?我的手板心心儿嘞?好久还给我嘛?”

它还语气阿谀:“大老爷、小老爷,事办完了,就让我回切嘛。”

“小弟娃儿,你长得愣个乖,莫帮他们办事哦。”

“办完事,跑得脱,马脑壳。”

32.

“呃!”

李凡从噩梦里惊醒,长长地耳鸣。

“咋子了又?发梦冲迈?”

消毒水的味道漫上来,心率监控仪的声音响得规律。老妈站床边,戴了双袖套,端着饭盒,往他床头一搁:“醒了豆起来吃饭,en是把你懒安逸了!喊回家不回家,喊上课不上课,一天到黑紧到跟些少幺爸儿出去混社会。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把别个警察医生都黑一跳。”

她眼睛肿得核桃大。

李凡被骂,不仅没难过,反而开心。警察还是比格里德家的保镖先到了,至少,自己现在在医院,不在斯图尔特庄园。

“几点钟了哟?”他问。

“9点16。”老妈一面说,一面脱了袖套,抻抻衣领衣角:“老板只给我3小时的假,我已经拖了两个小时了,再不切,就要遭开了。遭开了吃啥子嘛?喝西北风迈?你醒了就赶点起床,愣起干啥子诶?吃饭!吃了饭我送你切上课。”

李凡一听就慌了,唇舌翻飞:“诶你就莫切我学校了嘛,你直接切上班。今天1点才有课,我等哈儿个人走过切。坐你那个跛跛儿车好搞笑哦。同学都笑我。”

同学家里,条件好点的开飞行器,差点的开磁悬浮小轿车。就老妈骑个小电驴,还搭带着防风袄子,嘟嘟嗒嗒,把整条街的碳排放都拉高了。再者,他二十多岁的身架,一坐上小电驴,双脚全撑地。老妈在前面开,他在后面划,比军校拉练还累。

虽然是顶嘴,老妈还是被他逗笑,嘀咕埋怨:“搞笑,我看你才搞笑,你最搞笑。”洗漱用具递给他——龇了毛的牙刷,毛了边儿的塑料杯,受尽委屈、七扭八扭的牙膏,全从家里带来。

李凡接过,心里无比踏实。他掀被起床,脚刚触地,下身却无力,咚地栽倒。塑料杯滚出老远。

“哎呀幺儿!”老妈急了,一双轻腿迈飞快,从床另头跑来扶他。

看清这双脚时,李凡还看见另一双眼熟的系带皮鞋,整齐放在隔壁病床下。方才床位间的隔帘挡着,他没察觉旁边有人。现在,冷汗瞬间湿了头皮。

他在母亲搀扶下站起,强撑着站稳,说来也怪,忽地就有力了、身形也不晃了。他问:“我睡着的时候没说梦话撒?”

“不晓得,哪个晓得嘛。我回切给你弄饭切咯,医生说你胃是空咧,我怕你醒来饿忙咯没得饭吃,刚刚才回来。”老妈直把他扶到厕所才松手。

门关了,水声响起又停下。半小时过去,李凡还是没出门。老妈拍门催他:“你en是摸惨了!捱啥子在里头?饭都要冷了!”

“妈妈你先走嘛。”密闭空间把他声音衬得空旷:“我勒哈儿便秘,一时半哈儿出不来。”

“你啷个便秘诶?肚儿头东西都没得,哪儿切便秘诶?”老妈这时倒是聪明。

“哎哟你走嘛!你走嘛!”青年的声音尤其不耐烦,无缘无故一顿发火:“哎我听到你声音就很烦吶,赶紧走嘛。”

老妈没懂他生什么气,还问:“咋子嘛?突然发病咯!你是不想吃饭迈?没得胃口嗦?”

“哎呀不是,饭我等哈儿出来吃,你先走嘛你。哎呀——”李凡一急,便不管不顾了:“你很丢人呐!穿得恁闷土,饭盒也恁闷土,身上一股油味儿,医生护士等哈儿看到好丢人哦!我不想让别个晓得你是我妈!”

母亲在门外静了好一阵。李凡听见她吸溜鼻涕的声音,怕是哭了。她叫骂声也响:“我土,你不土咯?会读书就不土咯?说话‘恁闷’‘恁闷’的,土狗儿放洋屁!”

半晌,乒乒乓乓,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响起,“爱吃不吃,我才不管你,我切上班咯。”她收拾东西走来走去,声音时近时远:“日嘛房子都卖了给你读书,你切学少幺爸儿些吸*,吗哟,好不容易养愣个大,养废咯。”

“没吸*!没吸*!”他还砸门。

“还没吸,没吸,你看你那个样子嘛!从现在起我不是你妈,你死外头我都管不到!吸死你算求!”

33.

康科·皮森斯在日记里写:

原来Beta的口音靠遗传。

34.

母亲脚步声远去,卫生间的门才慢慢露出缝。

格里德已经拉开床帘,双手搭在腹上,沉默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军校的黑制服,此刻压迫感尤其强烈。

李凡该是料到有这一出,并未惊惶,事不关己回到床位。往床沿上一坐,摸来柜上饭盒,面朝格里德,搓搓筷子,打开盖儿,埋头顾自吃起来。

没咽两口,Alpha发难了,声音出奇沙哑低沉:好像受了凉:“脚杆杆。手板心心。是什么?”

Beta鼓起的腮帮停滞了,咀嚼动作也变缓,半天才夹起一根绿油油菜叶,向他展示说:“红苕杆杆。”放下,又夹起另一根:“豌豆颠颠儿。”

见他装傻,格里德轻笑出声,奈何喉头剧痛,皱眉清嗓,又问:“跑得脱,马脑壳。是什么意思?”

李凡深吸一口气,抠出饭盒的下层,给他看:“冬寒菜稀饭,给马吃的。我不想吃,又不敢不吃。”完全胡诌,探头探脑,小声说:“她不是我亲妈,我跟她不亲。每天都吃这些菜,丁点油水都没得,我烦得很。”

格里德原本心情很糟糕,但竟被两三句假话逗展颜了,好像李凡对他母亲使的招数,对自己也管用,放松闭眼:“你做了噩梦。一直抖。”

李凡不作声,环顾四周,看见摄像头,终于露出一个疲乏但安心的笑。

34.

李凡心想,你也晓得我抖嘎?那是焦虑躯体化,不是怕。

“我心里有事。哥。”他佝偻腰背,笑得像狗腿子。

格里德知道他在装,连眼神都欠奉。

李凡放下饭盒筷子,趿起拖鞋,啪嗒靠近他。

格里德睁眼时,瘦弱的青年已贴在身边,单薄肩膀撑起松垮病号服,内里显得空空荡荡。他没戴眼罩,一只眼无力闭着,另一只眼却滋润泛光,神采机灵。

李凡料到他手脚不干净,但微烫体温钻进病号服,贴上肌肤时,还是难免恐惧瑟缩。

“我想通了。哥。”他没躲开,也没迎合,哥俩好地攀人肩:“昨晚我就想通了。”语气特真诚:“还是跟你好。吃得好,住得也好,还不用打针遭罪。”

“你弟弟的信息素味道太冲了。我闻不惯。闻了头晕、想吐。”说时偷偷闻他,像是偏爱他的味道。

格里德才该先提昨夜的事,他想问那个把空调温度设这么低,还逼他叫“爸爸”人是不是李凡。但现在,他只觉自己的惩罚生效了,很满意这归顺的猎物。有令他满足的新东西出现,过去摔的跤就不值一提。反正侦办的事交给警察,善后的事交给保镖,他只管享受就好。

“哥。我梦到怀厄林和你弟弟了。”越说越小声,Beta他楚楚可怜,任头颅滑落在Alpha心口:“怀厄林打我,好痛哦。”

“他爸爸还让我背处分。”

“如果他贿赂校长,不让我读书,我就再也看不到你咯,以后啷个办哦?”

“没得你,我以后啷个办哦?”

格林德从没想过,Beta求救的言辞能比Omega信息素还管用。他好像烧得更厉害了,手脚酥软,心跳却很快,浑身骨头都热切到硬挺。

奈何病着,什么也做不了。

35.

康科·皮森斯在日记里写:

越是别人渴望而得不到的,格里德越要拥有,然后待他如破履,却不丢弃,放到人前展示,昭告自己的优越。在人前衣冠体面,在人后,就是不知饱、吃到撑破肚皮、丢掉性命才知后悔的贪狗。

斯图尔特家的两条狗就这样,差点撑死在冻库里。

豪宅彻底更换了网络系统,重新翻修,确保再无一点被入侵的可能,两兄弟和佣人们才搬了回去。“恐怖袭击”的案子,压在警局档案室箱底,没人敢查。纪伯伦·斯图尔特考虑卖掉这栋宅子,更不常回家。

格里德拥有Beta之后,急于炫耀。星际战争战术沙盘竞赛颁奖礼上,在一众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牵起李凡的手,直到典礼结束都没松开。李凡明白了,Alpha吃这套,往后就常在同学面前装不经意,碰碰他手腕,或贴贴手背,无声暗示。格里德一把牵住他,他反而涨红脸、不知所措,好像整个人都被Alpha掌握,极大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

新鲜感消失,格里德就有些厌烦。这Beta大庭广众让他牵牵小手,百依百顺,私底下不让亲也不让碰,比泥鳅还滑。两年过去,他还没上垒,从小到大都没谈过这么素的恋爱。

好在这种事他不往外讲,毕竟自以为丢脸。于是轮番招艾若贵妃,恩微贵人和斯洛瑟常在侍寝。话术千篇一律:“还是Omega软”“你比那个Beta好多了”“我不可能和Beta结婚,我身边的位置是留给你的”“几个Omega里面,我最喜欢你。”

为稳住他,李凡也想了些招子。日常完成他的作业、论文,保证他拿高分,那是基本操作。养养狗,下下厨,做做手工,写写情书,偶尔给些惊喜,那是失望补偿。其间一两次,还会上演些糟糠之妻捉小三,隐忍泪洒双人床,最终还是决定原谅他的戏码,这是为了找存在感。

改变局面的,据李凡自己讲,是有一次料下太猛,话疗过头。

36.

格里德不喜欢他的口音和穿搭审美,认为带出去没面子,一直想纠正,就为他请了个礼仪老师。李凡学着拿腔拿调地说话,终于有成效,怀着要给上级打报告的心理,拉他听自己念诗。

午后空荡的教室里,念完一首情诗,看格里德目不转睛停在自己脸上,李凡笑了,手撑下巴:“格里德,你最近太累了,眼角都有皱纹了。”

“不过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都会变老?”

“你变老了,还会留我在你身边吗?”

橘色阳光落向青年的白衬衫,白衬衫像梦一样照拂在他肌肤,一个抿着唇的克制的吻叫醒了还在发呆的格里德。

Beta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他腿上,笑得无争又纯净:“格里德。我什么也不要。等你老了,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学业上,李凡给他带来太多荣誉。生活里又默默献出了许多小幸福。他也突然开始思考久远的将来的事。越想,心越快,窗外树冠越是沙沙作响。

格里德环住腿上人,急不可耐想加深刚才的吻,Beta因动情而渐渐发烫的皮肤是当下,或者说,是这辈子里最浪漫的事。他不想变老,他只想现在就拥有Beta的第一次。然后,再哄骗更多这样优秀却天真的Beta,义无反顾向他上贡自己的第一次。

李凡还是慌张拒绝了。只因艾若突然到来,愠了满脸怒气。

艾若今天偶然把光脑忘在教室里,无奈折返,没料会撞上这一幕。

AO对峙下,李凡匆匆离开,连诗集都没拿。

消失前,给格里德留下一个悲切眼神。走到长廊无人处,才扬起不怀好意、憋着坏事的嘴角,看向墙角的监控探头。

37.

康科·皮森斯的日记里写:

他还有心思戏耍AO。不知道有人正不可抑地嫉妒起被他吻的人。

这样的初吻,怎么能让他送给一个玩笑、一件坏事?

所以这天,我终于决定进入Beta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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