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蛊被毁的瞬间，远在幽冥渊寝殿内的燕决明，只觉得心口那阵剧痛骤然消失，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席卷了他的识海。
原本宛如隔雾看花般模糊的记忆也变得清晰，那些被噬心蛊扭曲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闯入脑海。
不再是心魔境中零碎的片段，而是完整而清晰的过往。
师尊李何在狰狞的面孔与疯狂的夺舍阵法，元叙白浑身是血却执拗地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断魂崖上，自己持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刺出，穿透那单薄胸膛时，元叙白眼中碎裂的惊愕与绝望，抽剑时对方那滚烫的眼泪。
以及在更早的岁月中，那个会跟在他身后唤他师兄的少年，那个因他受罚而自责落泪的师弟，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元叙白。
燕决明缓缓睁开眼，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不再是蛊虫作祟的绞痛，而是因着这沉重的记忆而泛起的酸涩。
十年光景，在今日得以重现。
“阿叙……”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担忧、愧疚、怜惜，还有……一种在厘清所有过往后，愈发清晰明了的，早已超越师兄弟界限的牵挂。
方才蛊毒解除的瞬间，他隐约通过缠情咒感应到元叙白所在的方向，以及那一闪而逝，属于心魔的狂暴气息。
他不在幽冥渊！他去了哪里？是去为自己寻找解蛊之法？还是回了凌霄宗？
燕决明强撑着身体坐起，毫不犹豫地通过缠情咒的感应，向元叙白发出了那道传音：“阿叙，你在哪里？”
凌霄宗禁地外，元叙白的身影自阴影中踏出。
他压下了心中那毁灭一切的冲动，却并无多少轻松，毁了母蛊，与凌霄宗彻底撕破脸，后续的麻烦绝不会少。
然而，这些纷杂的思绪在听到识海中那道熟悉的的呼唤时，瞬间烟消云散。
是师兄！
他没事了！他在找我吗？
元叙白几乎是立刻循着缠情咒的感应，朝着燕决明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两道身影，一道自幽冥渊而出，一道自凌霄宗而归，在南北交界处一片静谧的山谷中相遇。
月光如水，洒在燕决明略显苍白的脸上，他看着自夜色中疾驰而来的元叙白，心中百感交集。
元叙白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呼吸微促，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声音有些沙哑：“师兄……你……感觉怎么样？蛊毒……”
“解了。”
燕决明看着他，轻轻吐出两个字，目光温和：“我都想起来了。”
元叙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元叙白垂下眼眸，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几乎不敢对上燕决明的目光，生怕从中看到自己最恐惧的情绪。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并未发生。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了他微凉的手背，那温度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熨帖了他紧绷的神经。
元叙白猛地抬头，撞进燕决明那双如同浸透了月华的眼眸中。
没有厌恶，没有怜悯，没有疏离，只有一片沉静的温柔。
“阿叙。”
燕决明的声音很轻，随着夜风飘入元叙白耳中：“对不起。”
这句道歉，不是为了断魂崖上那一剑，而是为了那十年的缺席，为了他独自一人承受了那么多痛苦所说。
元叙白的心跳瞬间失控，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燕决明，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那属于自己的倒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燕决明的话语还未结束。
他上前一步，拉近二人间的距离。
元叙白的视线不自觉停在他颤动的睫毛上，燕决明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还有，先前你说的那些……”
他顿了顿，感受到元叙白瞬间屏住的呼吸，交握的双手渐渐收紧，他顿了顿，缓缓地吐出那决定性的四个字：“……我心亦然。”
心悦你，爱慕你，不想只做你的师弟。
——我心亦然。
这简短的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元叙白的脑中炸开，他怔怔地看着燕决明，看着那双盛满了月辉的眼眸。
一股剧烈的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垮了所有心防，淹没了所有不安。
心魔的呓语在这一刻彻底沉寂，消散无踪。
所有的忐忑，所有的自卑，所有的患得患失，都在燕决明这清晰无比的回应中冰消瓦解。
不是一厢情愿。
师兄对他……也有着同样的心意。
元叙白猛地伸出手，将燕决明紧紧拥入怀中。
“师兄……”他哽咽着，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明亮与坚定，一遍遍地重复着，“燕初……师兄……”
他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要将那错过的十年全部补回来。
燕决明被他紧紧抱着，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剧烈的心跳。
他没有推开，而是缓缓抬起手，轻柔地回抱住元叙白，手掌在他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脊背上轻轻抚过。
良久，元叙白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师兄，我们回去吧。”
另一边，仙盟卷宗阁内灯火通明。
沈清独自一人坐在堆积如山的玉简和卷轴之间，眉头紧锁，神识扫过手中的卷轴。
自灵犀镇外那混乱的一夜后，燕决明那自损八百也要救下自己的举动日夜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是杀害阿姐的凶手……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上。
然而，周长老所言，真的是全部真相吗？
十年了，他因为那窥见的一角记忆碎片，将对燕决明的恨意当成了支撑自己活下去，不断变强的唯一动力。
可如果……如果连这恨意本身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呢？
他第一次对周长老产生了无法遏制的怀疑。
凭借着师尊送他的玉符，沈清获得了查阅甲级密卷的权限。
他的目标明确——十年前凌霄宗前任宗主李何在陨落，元叙白叛宗，以及他阿姐沈月奉命追捕却最终陨落的那场惊天变故的所有相关记录。
仙盟对于凌霄宗这等大宗门发生的重大事件绝不可能毫无记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阁内只剩下玉简被拿起放下的细微声响，沈清的神识飞速扫过一份份卷宗，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大部分记录都与周玄所言大同小异：李何在宗主陨落，其弟子元叙白疑似勾结魔道，弑师叛逃并盗走宗门重宝。
核心弟子沈月奉命追捕时不幸遇难，燕决明于变故中失踪，疑已遭毒手。
这些记录看似合理，却经不起细推。
关于李何在的死因，关于元叙白叛逃的具体细节，关于那所谓的宗门重宝究竟是什么，全都含糊其辞。
沈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沈清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角落一份不起眼的补充记录上，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凌霄宗长老李明，系前任宗主李何在同父异母之胞弟，于宗主陨落，元叙白叛逃事件后自废修为，脱离宗门后不知所踪。】
李明……自废修为……脱离宗门……
沈清动作一顿，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处已成废墟，布满激烈打斗痕迹的小院。
不对！
李明身为宗主胞弟，凌霄宗的实权长老，地位崇高，仙途大好，完全可以继任宗主之位，甚至可以说是李何在之死事件的受益者。
他为何要在兄长离世后选择自废修为仓皇离去？
这无异于自断仙途。
还有那处小院留下的痕迹……那些杀手目标明确，手段狠辣，分明是要将李明和裴令窈置于死地。
是谁要杀他们灭口？莫非他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而燕决明……他失踪十年，为何一出现便不遗余力地帮助李明寻找裴令窈？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深入探春阁那样的龙潭虎穴？他图什么？
若真如周长老所言，燕决明是弑师叛宗的恶徒，李明为何要这个杀害兄长的仇人寻找自己的孙女，燕决明又为何会保护二人？
这根本说不通！
一个又一个疑点不断从沈清心底冒出，冲击着周玄灌输给他的真相。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局限于仙盟的官方记录，开始寻找那些被标记为存疑、传闻、未经证实的卷宗和玉简。
终于，在一份字迹潦草、似乎是某位负责情报收集的执事随手记下的杂闻中，他捕捉到了一条极其隐晦，几乎被忽略的信息。
【据一匿名散修口述，其曾偶然靠近凌霄宗后山禁地外围，闻其内似有凶兽咆哮及修士哀嚎之声，持续数盏茶时间。然后续凌霄宗对外宣称乃弟子不慎进入禁地引发凶兽暴动，此事不了了之。】
后山禁地？凶兽咆哮？修士惨嚎？
沈清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曾听师尊说过，凌霄宗的后山禁地阵法重重，寻常弟子怎么会不慎入内？
这绝不是巧合！
他隐约记得，似乎在某次大会上中听见凌霄宗弟子提及，凌霄宗祖师当年似乎镇压过一头饕餮……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猜想逐渐在沈清脑海中成型。
难道……李何在的陨落，根本不是什么元叙白弑师夺宝，而是与后山禁地那头可能存在的凶兽有关？
元叙白和燕决明，或许并非加害者，而是发现了某种可怕真相的知情者，甚至是受害者？
那阿姐呢？
阿姐之死，是因为追捕叛徒，还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所以被灭口？
这个念头令沈清浑身汗毛耸立，如坠冰窟。
如果真是这样，那周长老乃至现在的凌霄宗高层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们为什么要编织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他必须查下去！
沈清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指向后山禁地和凶兽疑云的零散记录用玉简刻录下来，准备带回去仔细研究。
仅凭这些零碎的线索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找到与此事可能有关的人证——比如失踪的李明和裴令窈。
虽然风险巨大，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触及真相的途径。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他都必须查下去，为了阿姐……也为了他自己。
快完结啦，感谢大家的陪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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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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