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回到國內，伊希卡瓦電影廠，下午的廠區像摁了靜音鍵。棚裡的燈還亮著，長方形的光從拉門縫裡鋪到走道上，像從另一個世界滲出的亮水。莫瑞塔·蔻吉若把最後一封公文寄出，關上電腦，坐在空冷的辦公椅裡發了一會兒呆。牆上是新季度的試鏡表，紅筆圈出來的名字一行一行，到了「男演員」那欄，空格像冬天的地面，乾裂而無法填滿。
他把手機翻過來，解鎖，打開演員的工作群。大拇指停在輸入框上方，他先在腦裡寫了一個簡短的版本，又擴寫成一個比較不那麼像命令的版本。最後他輸入——
「各位晚安，打擾了。最近我們男演員的名單有點吃緊，急缺。想問大家身邊有沒有適合的人選可以介紹——老公、男朋友、弟弟、爸爸、親友都行。要求不高：基本的氣質、形象不要太糟、有禮貌，願意配合拍攝安排。其他都可以從頭教。若有意願，請先留聯絡方式與簡單照片，之後安排體檢、面談。謝謝大家。」
訊息一送出，像丟到水裡的石子，先安靜了一秒，接著水面冒泡。
奧雅瑪達·琳卡很快回：「我姪子明年一月滿十八，但他現在人在西班牙，來的話要辦工作簽證。他本人很乖，長得乾淨，身高有一八二。」
弗吉塔·米奇科接著貼了一張照片，是一個皮膚偏麥、眼神溫柔的男子，戴著棒球帽，笑容裡有點靦腆：「我男朋友是本地的西班牙裔，個性很溫柔，但耐力似乎不太夠（運動方面）。如果可以，我讓他去體檢看看。」
塔凱達·奇姿科的頭像亮了一下：「最近有個觀眾很喜歡我，實況的時候他沒少花錢。人是在國內，見過一面，大概二十歲左右。看起來有點嫩，但眼神不壞。我聯絡他，問問看。」
韓文憲則丟了一張團體照，幾個年輕人穿著相同的外套在車棚邊笑得張揚：「鮭魚車隊的孫彥誠思想比較開放，也許願意來拍。不過他現在在海外，需要辦工作簽證。」
闊恩朵·諾朵卡緊跟著進來：「我有一個題材想法——『感恩影迷』，直接讓影迷來參與。連劇情都不需要，做動作戲的體驗型，體檢費讓他們自己出。我們負責安全與拍攝，當成一個活動。」
訊息在螢幕上越堆越多，莫瑞塔把眼鏡往上推了一點，逐條點開。米奇科那張照片停留得最久——笑意老實，肩線不錯。奇姿科的那句「沒少花錢」讓他挑了一下眉；琳卡提到的西班牙，簽證流程他有熟；韓文憲丟的照片裡，孫彥誠站在右側，肩背展開，眼神直，像是隨時能往前一步。諾朵卡的提案，他在心裡放到一個文件夾裡，標記為「有風險／可試」。
夜深了。回到住處，他把鈴聲調成震動，靠在床頭，逐一回覆。
「琳卡：簽證的事好解決，可以請岡茨家族協助代辦，只要他願意來就好。不過他現在未成年，還是得等到他滿十八歲那天再談實際的時程與合約。」
「米奇科：照片看過，他可以先來試試，但是要先做體檢。明天你有空把他的大致時間留給我，我安排一下面談。」
「奇姿科：花這麼多錢，估計家裡不差，不一定能長期雇用。可以先讓他當個業餘愛好者來做，但要先做體檢，面談再說。」
「韓文憲：麻煩你先替我跟孫彥誠打個招呼，問他能否給我他的Ｅ或盈蘇塔古蘭的使用者名稱。我想直接聯繫他。謝謝。」
「諾朵卡：也許是個辦法。我會再想一想具體的操作與安全規格，明天給你們一個草案。」
他把手機反扣在床頭櫃，燈光關掉的瞬間，天花板像一張空白紙。男演員的缺口在紙上劃出一道黑色的缺，像由不得他不看見。
隔天清晨，城市還帶著薄霧，廚房裡有烤過吐司的微焦香。弗吉塔·米奇科把抹好奶油的吐司對切，遞給正系鞋帶的薩薩奇·崁塔。崁塔接過來，一口咬下，點頭道：「今天你幾點要到？」
「八點半。昨天執行長在群裡說缺男生，我就想到你。」她看他一眼，半開玩笑半認真，「你有沒有興趣拍網路電影？不會很難，先從簡單的拍起。」
崁塔咀嚼的動作慢了一點，眼神裡有個短促的思量。「有興趣啊，玩玩看。只是我體力……你也知道。」
「他們會要你先做體檢。」米奇科說，「你週六可以去做嗎？我幫你預約。」
「可以。」崁塔把吐司吃完，把杯裡的咖啡一飲而盡，「週六上午沒排班。我去。」
吃完早餐後，崁塔把鑰匙一握，領她下樓，車子發動時收音機剛好播到一首老歌。街上車流不急，紅綠燈的節律像心臟規律地跳。到了電影廠門口，崁塔停在外側，把頭探過來：「要不要我今天就先面試？」
「你今天面試的話，接著去上班會不會遲到？」她問。
他看了一下時間，揮揮手：「會。那我明天早點來，今天你先忙。」
「好。」米奇科解開安全帶，笑著點頭，「到時候我在門口等你。」
她下車，手一擺，往廠裡走。崁塔目送她背影幾秒，才打方向盤離開。
韓文憲則是在鬧鐘之前醒來。手機一亮，他看見莫瑞塔的回覆，直接點開Ｅ，翻到聯絡人，找到孫彥誠。他打了一段訊息，想了想，又補了兩句。
「彥誠，你好，我是文憲。有一件事問你：我們這邊有個網路電影的拍攝計畫，執行長想找幾個新面孔男生。你有沒有興趣來團結國試試？拍攝之前會有體檢與面談，時程可配合你那邊的安排。」
對話框那頭很快跳出回應：「有興趣。要多久？需要什麼資料？」
文憲回：「具體時長看你可配合的時間，短則一兩週，長則一兩個月。先給我你的Ｅ的連結或盈蘇塔古蘭的使用者名，執行長會親自跟你聯繫。簽證問題我們可以協助處理。」
孫彥誠：「好，我的Ｅ是：sunyanchenggueiyu。盈蘇塔古蘭同名。如果要視訊也可以。」
文憲用手拇指一滑，回到與莫瑞塔的對話，迅速丟過去一段話——
「執行長，孫彥誠的Ｅ連結是：sunyanchenggueiyu。他說有興趣，願意配合面談與體檢。」
送出後，他又點回與彥誠的聊天：「另外補充，簽證的部分會由岡茨家族協助處理流程，你不用擔心文書。我等執行長跟你聯繫。」
塔凱達·奇姿科躺在床上，還裹著被子，頭髮亂成一朵雲，先滑開實況平台看了一眼昨晚的營收，然後切去通訊軟體，上面固定置頂的一個暱稱是「埃朵w肯婁」。她點開對話，打字：
「肯婁，你前幾天說想看我拍片現場。認真問一下，你有沒有興趣來拍網路電影？簡單的那種，可以玩玩看，但要做體檢。」
對面先丟來一個笑哭的貼圖，才回：「如果有妳，我可以玩一玩。沒有妳我就沒興趣。」
奇姿科翻了個身，在枕頭裡笑出一聲：「好啊。我把你的聯繫方式給我們執行長，可以讓他直接聯繫你嗎？」
肯婁：「可以啊。妳要在旁邊，不然我會緊張。」
「好，我會在。」她回，末尾加了一個手指比心。
晚上九點多，莫瑞塔·蔻吉若回到家，脫了外套掛起來，厨房一盞燈照著不大的桌面。他熱了一杯水，站在流理台邊沉默。諾朵卡的提案在他腦裡打轉，像在空房間裡繞圈的風。招募觀眾，讓他們付自己的體檢費——這是個能迅速擴大池子的方式，同時也是一個會被放大檢視的決定。他坐下，打開Ｅ，切換到「伊希卡瓦電影廠」的官方帳號，開始草擬貼文。第一版太像招募徵才，他刪掉；第二版像活動宣傳，他在中間加了三條安全規範；第三版他滿意，按下了預覽。
他把字再推敲一次，終於按下發佈。螢幕上彈出那段文字——
【招募體驗｜動作戲體驗計畫】伊希卡瓦電影廠現開放『感恩影迷』題材之網路電影體驗名額，邀請成年觀眾參與動作類場景之拍攝體驗。條件如下：
一、年滿十八歲，持有效身分證明。
二、形象與氣質端正，願意遵守現場規範與工作人員指示。
三、須完成指定之體格檢查並取得合格報告（體檢費用由參與者自行負擔）。
四、時間以半日或一日為單位安排，錄取與否以本廠通知為準。
如有意願，請私訊本帳號，提供近照三張（正面半身、全身、側面），基本資料與可配合時段。安全規格與保險由本廠統一規劃。謝謝各位長期支持。
發文出去，按讚數像雨點一樣散開來。第一個私訊很快跳進來，是一個自稱跑酷四年的年輕人，第二個聲稱有搏擊底子。莫瑞塔一則則標記「待審核」。他知道事情正往可行的方向前進，但也知道每一步都要踩得穩。
另一頭，奧雅瑪達·琳卡坐在客廳，手裡轉著手機。訊息那欄裡她姪子的名字一亮一滅，像燈塔一樣規律。她點開家庭群，裡頭是阿姨們轉來的各種祈禱短片與保健品連結。她想著若現在提這件事，勢必被問東問西——未成年、移民、工作性質、身體風險……每一條都會成為繩子。她關上群組，把手機反過來按在膝上，決定等到他滿十八歲、能自己決定時再說。
深夜的走廊安靜得能聽見微弱的風聲。韓文憲洗完澡，頭髮還滴著水，坐在床沿，把手機拿起來，又補了一條訊息給孫彥誠——
「補充：岡茨家族會協助處理工作簽證的事，流程會比較快。你那邊先把護照與基本資料準備一下。執行長等下或明天會找你。」
孫彥誠那邊跳出一個大拇指的貼圖：「收到。謝啦。」
隔天一早，電影廠外的旗子在冷風裡拍打。米奇科踩進走道，先跟門口的阿伯打招呼，再往裡頭走。她的手機震了一下，是崁塔的簡訊：「週六上午十點的體檢我已約好，地址是你貼給那間。明天七點半，我送妳去，順便面試。」
她回了一個「好」，加上笑臉。心裡把這件事與更多的可能性綁在一起，像把新的拍攝計畫摺好，放進工作桌第二層抽屜。
辦公室裡，莫瑞塔已經打開了與幾個人的私訊。韓文憲傳來的「sunyanchenggueiyu」他已經點過，對方的頁面乾淨，動態裡多是運動與旅行。他敲了一段訊息過去：「你好，我是伊希卡瓦電影廠的莫瑞塔·蔻吉若。韓文憲先生轉達你可能有興趣。若方便，我希望跟你約個視訊，說明計畫內容與時程。」他又看了看「埃朵w肯婁」的頁面，都是一些描述埃朵時期的內容。莫瑞塔挑了個禮貌的開場：「你好，我這邊收到奇姿科的推薦。若你有興趣參與，我們有幾個基礎條件要先說明……」
他發完第一波訊息，出門走向棚內。棚裡的空氣比外頭暖，燈架像一座座銀色的森林。他在心裡做了幾個盤算——帕爾克的無薪假批了，諸葛梁仍在國外，男生名單補不上就得改拍攝計畫的性別比例，或把故事重寫成更偏向女性視角。但他仍寧願先把名單補齊，因為故事原本的平衡，在他腦中是有重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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