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间出门,二人并肩走在小路上,姬苍川似乎在反复打量着她,每当朝游雾转头看过去...他却又总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转过头去。
他眉目间是少见的认真和严肃...像是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那双眼睛中闪过顾虑、坚决、愧疚...让朝游雾很是不自在。
难道...过了一夜,他反悔了?他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师妹出身低微...而且很废物。
然而实际上她可比那些人说的还要可怕,她身上说不定有已消失了千年的魔气...而他明明就知道这一点,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把她带回来。
现在干什么又露出这幅犹豫不决的表情...他是后悔了吗?是想要揭发她还是...直接杀了她?难怪昨天强行抢走了她唯一的匕首,还拿一把破木剑糊弄她。
朝游雾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她冷笑一声,一脚踢开躺在路中央的石子。如果他敢后悔,她一定要杀了他。
走在朝游雾身侧的某人倒是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这样又反复了几次后,朝游雾终于忍无可忍,看着他欲言又止又像是在做什么艰难抉择的神情,她不耐烦的开口问道:“姬苍川,你是不是...”
“你先别动。”还没等她说完,姬苍川也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拦在她面前,抬起了手。
果然,他后悔了!朝游雾的手已经摸上了木剑,然而姬苍川的手更快。
他轻轻扯了扯朝游雾的衣领,然后帮她打理起了早上新换的制服。
太玄阁内弟子身着统一的紫白色制服,衣服很漂亮但也很是繁复,袖口,腰间,身后都系着深紫色的衣带,衣领和袖口位置都用金线绣着精细的星象图。这一套太玄阁的标志性制服,在仙门之中,不知被多少仙门子弟梦寐以求。
这一套衣服里里外外有四五件,她早上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该怎么穿,这些衣带倒是没来得及系上。
“......”
姬苍川在她身前微微附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银色脑袋,显然是主人早上没有好好打理,有几缕头发不怎么听话的翘了起来。
她浑身僵硬,看他笨拙的将她身前身后的衣带一一系上,歪歪扭扭的也不是很好看,但总算不是乱着的了。
“要叫师兄。算了...随便你吧。”
“怎么握着剑?是剑带太松了吗?”他看见朝游雾的手搭在剑柄上,问道。
朝游雾像是触电般飞速松开了手,有些不自然的说:“...咳,对,有点松...”
“...这不是好着吗?”他又检查了一下剑带,发现剑带分明是牢固的。
“...是错觉...快走吧。”朝游雾面不改色说道。
二人卡着最后的时间到了鸣凤堂,大喇喇的在长老和其他弟子的目光中各自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沈从游常年居住在太玄阁的后山,嘱咐朝游雾有事可去后山寻她,让她先在鸣凤堂学些入门知识。
朝游雾坐在靠窗的角落里,起初她听的很认真,但很快就开始觉得无聊了。她转头看向姬苍川的位置,却没有看到他,仔细一看,原来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其他的弟子倒是坐的一个比一个端正,有些还在奋笔疾书,似乎整个学堂,只有她和姬苍川二人最是懒散。
“妖乃走兽飞禽草木炼化而成,性情凶狠邪恶,无恶不作。”
“具有仙骨之人,除了追求大道外,应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朝游雾低下了头不想再听。仙骨大概是没有的,魔骨倒是很有可能...她不完全算是正常人,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恐怕早就死于陆昭之手了,比起虚无的道理,她更愿意相信自己亲身经历的事,这些降妖除魔、维护正道之辞她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魔气乃是世间所有怨念与污秽的化身,自千年前仙魔之战中魔女与太玄阁伏鹤仙君同归于尽后,世间就再也没有魔了...”
远处的长老正津津有味的讲到千年之前的仙魔大战...朝游雾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看见一片火红的枫树林,漫山遍野的赤红色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是初枫山么...?这片枫树林看上去远比初枫山上的还要大,火红的枫影中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乌发白衣清冷如同冰雪,他拿着一把银色的剑,神情冰冷凌厉的向朝游雾冲过来...剑锋直指她的心脏。
“醒醒,下课了。”
朝游雾一抬头,眼前是一个银白色的身影。
此刻已是午后近傍晚,殿中已一个弟子也没有了,天边微微染上了晚霞的橘红色,深沉的霞光穿过深褐色的木窗,给眼前人披了一层温醇的暖光。
还沉浸在方才火红又惊险的梦境中,眼前银色的身影和梦中的白色仙人重叠,朝游雾迷迷糊糊的问道:“你是...要杀了我吗?”
姬苍川闻言愣了一瞬,慢条斯理的说:“要杀了你的不是我,我想长老大概没见过在他的课上睡得如此坦然的弟子。”
“他的眼睛都快要冒火了。”
“......你不是也在睡?”她清醒了过来,冷冷反击道。
“......”
朝游雾看向窗外,鸣凤堂的庭院中绿荫沉沉,古树枝繁叶茂在晚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是一片深沉清爽的绿。此时正值初夏,她不在初枫山,也没有满山火红的枫叶...奇怪,怎么会做这种梦...?
姬苍川轻飘飘看她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
“......”朝游雾一时语塞,她不想承认自己在上课时曾偷偷观察过他。
“只是在看时间而已...绝对不是在偷看你!”
姬苍川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在她的桌子上支着头,看向远处,说到:“其实偶尔...也会听一些喜欢的。”
“...比如?”终于换了个话题...朝游雾心不在焉的顺着他的话追问下去。她想,大概会是些关于高深的仙术或者治理仙门之类的吧。
他神色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说道:“园艺课...就很不错。”
园艺...?朝游雾心里传来一阵奇异的微妙感,堂堂仙门世子也会有这种没用的爱好么?
这两人一个因为一出生便在资历最深厚的仙门世家之中,有家业继承,而一个则因为完全没有一点家业,只顾着活命...所以倒是异常诡异的在摆烂课业这件事上十分的默契和心安理得,其他阁中弟子,或为自己的家族奋斗,或追求个人的成败,无不兢兢业业于太玄阁中的考核。
初到太玄阁的日子如此不紧不慢的过着,朝游雾发现姬苍川总是一个人在饭堂吃饭,当然,她也从来都是一个人。并且只有他们二人不仅总是一个人,连他们周围半径一米内都没有任何人靠近。
一个是九天之上的高不可攀的明月,另一个则是人世间的尘泥,二人倒是殊途同归了。
这一天朝游雾又看到姬苍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位置上,不远处则是前呼后拥,呼来喝去的姬希光,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几米外都能听到,朝游雾默默翻了个白眼。
看着姬苍川一个人也从容坦然的模样,她莫名的觉得那道身影看着有些孤独,意识到这一点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也真是可笑,这阁中的哪一个人需要她微不足道的同情呢?
虽心里是这么想的,脚步却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淡淡看她一眼,没有拒绝,微微移开自己的餐盘为她让出些位置。
太玄阁中供应的饭食很是简淡,修仙之人应修习辟谷的习惯,一时难以做到的弟子也要减轻口腹之欲,尽量吃的寡淡。朝游雾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觉,曾在村中几日吃不上什么饭的日子也是经历过的。
她坦然的吃着和他餐盘中一样的水煮青菜,水煮豆腐,没有注意到姬苍川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看着她碗中的清汤寡水,微微皱着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初来此地甚至修习还没入门,还远远不到需要辟谷的地步,她的身体本就枯瘦,太玄阁的制服穿在她身上几乎宽大了一圈,她应该...吃些更有营养的东西才对。
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姬希光和他的同伴们毫不遮掩的大笑,引得周围其他人纷纷侧目,却敢怒不敢言。
朝游雾看了看姬希光和他的团伙,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只认真埋头吃饭的姬苍川,问道:“师兄,你怎么总是一个人,你不是比他...那个什么?地位...更高么。”
姬苍川没有看她,随意淡淡说到:“你希望我也像他一样么?”
“倒也不是。”只是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还以为你这样的大少爷要什么有什么又有家业继承,会很受欢迎呢。”就像...她以前村里那个地主家的那个傻儿子,也总是前呼后拥的,朝游雾半真半假的调侃着。
他闻言微微轻笑,那深蓝色的双眼中却没什么笑意甚至有些冰冷:“我不喜欢他们,当然...他们也不喜欢我。”
姬苍川慵懒又带着好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语气说道:“他们太无聊。”
朝游雾这才真正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出身于名门世家冷漠的气质,似乎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只是陌生和无需在意的蝼蚁,而他天生不需要为此负责,多么天真而残忍,他与她注定不是一路人。
“你的要求还真是高...这么大的太玄阁,就没有一个人引起你的兴趣么...?”朝游雾冷冷的笑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饭。
姬苍川垂下眼帘,沉默着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她竟从那张疏冷而漂亮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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