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花笼（贰）
虞烛伸长脖子，透过串珠的缝隙，偷瞄颜薇。
老妈真的睡了。
虞烛长舒一口气。
她从饼干盒里掏出有线耳机，戴上。
蜡十一：【现在才十点多】
极昼秒回：【语音】
虞烛点开。
“可以接电话吗？”
虞烛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可以】
她想了想，补上一句：【我妈妈在睡觉】
极昼：【OKOK】
沉默。
发完这句，聊天框陷入寂静。
窗外。
虫鸣依旧，货车轰轰，偶尔来一嗓子猫叫。
屋内。
上了年纪的电扇，十分努力地工作着。艰难地一边摇头，一边吹风。
微风拂过，带着些许凉意。
虞烛等了一会儿。
她见舟明没有再发什么，便退出他的聊天框，给随沅聆发消息：【情况怎么样】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一分钟。
随沅聆没有回复。
虞烛直接去问林玵：【还好吗？】
她发完这句，在存的表情包里挑了挑，选了一个软嘟嘟小浣熊撒娇打滚的GIF，给林玵发过去。
嗡嗡嗡。
林玵和舟明同时来了消息。
烂桃子灯塔：【(甜兔酱贴贴).GIF】
烂桃子灯塔：【不用担心】
极昼：【忙什么呢？】
虞烛先回复了林玵：【有需要跟我说】
折回来，看舟明的消息。
虞烛：？
这哥们咋这么关心她在嘎哈……？
虞烛一头雾水。
她避开内衣杂物和自己，拍了一张周围的照片。发给舟明。
蜡十一：【躺床上玩手机】
极昼：【（捂脸）】
顶栏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虞烛等啊等，一直没等到舟明把消息发过来。
颜薇翻了个身。
虞烛戴着耳机，隐约听到动静。她摘下耳机，转头，看了看颜薇。
颜薇只是翻了个身。
虞烛看一眼时间。
快十一点了。
蜡十一：【我先睡了喔】
发完。
虞烛觉得，自己已经很有礼貌地结束了这场什么内容都没有的聊天。心满意足地锁屏手机，把手机放到枕头边儿上。
睡觉。
美洲俱乐部。
钢琴酒廊。
舟明坐在沙发里，不错眼珠地盯着屏幕。
他放大虞烛的照片，地毯式搜查每一个像素点。
她要睡觉了。
她要睡觉了？
刚才还说才十点，现在就要睡觉。
舟明很想发一句【你平常也睡这么早？】
忍住了。
他在日常cos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要沉得住气。
刚才为了给虞烛发语音，舟明让所有侍应生消音。现在虞烛睡了，表示拒绝再跟他聊天。
他扬手，示意小提琴手可以重新演奏。
小提琴手调整好状态，继续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琴声悠扬，盈满酒廊。
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里晃动。
I#
虞烛像一簇焰火，绽放，绚丽，璀璨。
烈焰燃烧，划破黑夜。
一霎那，他见到了她的美丽，她的爪牙，她的凶狠，
他见到了曾经的自己。
舟明将自己凿进温润如玉舟少爷这个面具里，蛰伏，隐忍。久到他快忘了真实的自己的时候。
出现了一个女孩。
虞烛。
儿时那些待在福利院凭着本能撕咬的岁月，在记忆长河里碎成湮粉，融在骨血里。
在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
血液在经脉里叫嚣，奔腾着兴奋和癫狂。
他要捕获她。
他要撕碎她。
他要看一看，她的心是否跟自己一样。
T#
一夜清梦。
虞烛神清气爽地起床。
颜薇在外面做饭，饭香飘入屋子。
虞烛拖长音喊了一句：“妈～”，没有什么事儿，单纯地喊一嗓子。
颜薇也知道，头没抬，继续炒菜，回了一声：“欸——”
虞烛舒爽地在床上滚了两个来回。缓缓坐起身，伸一下懒腰。
嗯？
虞烛凑近看一眼自己的腿。
右腿外侧有一大块淤青。
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的。
可能是碰到东西撞的，也可能是打人误伤到自己。毕竟昨天虞烛连着参加了两场战役。
挂彩难免的。
小事一桩。
虞烛坐在床上，斜着身子，伸手，去摸颜薇那边的柜子。
滋啦，她拉开最上层的抽屉。
继续盲摸。
左摸摸，右掏掏。半天，居然没把家里唯一的那瓶红花油拿出来。
不对啊，就在这里的。
虞烛转过来，身子往前探。
又找。
还是没有。
虞烛心里的小劲儿一下子挠上来。
腿青一块而已。
可以涂药，也可以不管它。
但是今天，这个红花油必须找到它。
虞烛腾地跳下床，一步跨到柜子前。哐啷，将抽屉拉到最大，把里面的零碎东西挨个掏出来摆在颜薇床上。
银行卡，身份证，钥匙，风油精，藿香正气胶囊，山楂丸，钢镚。
泛黄的报纸。
这都啥年代了，还留着报纸呢。
虞烛随意地将报纸往身后一丢。继续掏，终于是在最底下看到了红花油。
却不成想，报纸里塞着好几展会鹅黄色的纸单子，这一丢，全散出来。哗啦，哗啦，纸单子飘得东一张，西一张。
虞烛放下手里红花油。
蹲下来，捡纸单子。
一二三四五。
五张纸单子。
看着像发票。
虞烛将六张纸单子整整齐齐地叠到一块。扫一眼纸单子上的字。
2016 - 2017第二学期学杂费，94210.00
2016 - 2017第二学期住宿费，15550.00
夺少夺少夺少？
虞烛还以为自己看错小数点位置了。
定睛，仔细再一看。位置没错。
窝趣，还真是九万多一学期。
哪个学校？这么贵，怎么不去抢。
她赶紧努力辨认一下公章上刻的字。
北京应萃实验学校。
“烛儿？过来吃饭”颜薇端着炒好的菜进来。
虞烛转过身，挥舞着手里的一叠纸单子，说：“妈，你咋把人家发票捡回来了”
颜薇放下盘子，擦擦手，走过来，从虞烛手里拿走纸单子，说：“这丫头，怎么到处乱翻”
虞烛没当回事，嘿嘿一下，说“错了错了，以后妈你的东西我问过再动”
颜薇将纸单子重新塞回报纸里，折好报纸，放进抽屉。再把床上的杂物一股脑堆进抽屉，嗒，关上抽屉。
她笑着点一下虞烛的额头，说：“胡咧咧，我的不就是你的”，指一指整个屋子，“以后全是你的”
虞烛郑重地点点头，那可不，锅碗瓢盆全由她一个人继承。
虞烛拧开红花油，往腿上擦了点。估计是年代久远了，红花油这么浓烈气味的药品，现在什么味道都没有。
她很怀疑还有没有药效。
颜薇看到她的伤，挺心疼的：“嘶，这么大一片，咋弄的”
看这架势，颜薇又要宣传女孩子文静是福。
虞烛：“妈我饿了，我要迟到了，我要吃饭”
颜薇的讲座宣讲计划，被扼杀在摇篮。
吃过饭，虞烛套上干净校服，将昨天的战损版校服泡进塑料桶，倒上洗衣粉。朝老妈一挥手：“妈，我去上学啦”
说话间，脚已经走出院子。
她一抬头，前面小卖部的门口，随沅聆正在和林玵聊天。
随沅聆往她这里一瞥。
她看见虞烛了，但是她又把头偏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跟林玵聊天。
颜薇追出来，站在铁门的门口，喊虞烛：“烛儿”
虞烛扭头：“怎么啦妈妈”
颜薇：“今天别打架，有什么事忍一忍”
虞烛心说，有的人纯贱，越忍越贱，凭啥我忍。
但是她一刻没有犹豫地答应颜薇：“O——K——”
虞烛经过小卖部。
林玵叫住虞烛：“虞烛”
虞烛停下。
先看一眼随沅聆的脸色，确认她没有处在破防跳脚的状态中，放心下来，再看林玵，假装才发现她在这里，说：“呀，你在这儿呢”
林玵又用那种让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有一百句话要说，但是偏偏不开口。
虞烛人生有三怕。
第一怕颜薇开始“家里穷……”
第二怕随沅聆启动“她装什么……”
第三怕就是林玵这种万千愁丝眸中匿。
恐惧。
深入灵魂的恐惧。
林玵：“早上好”
虞烛：？
就为了说这个。
虞烛：“早上好”，她确认一下，“昨晚上，你爸妈没为难你吧？”
“没有”
“没有”
林玵和随沅聆同时开口。
虞烛眨眨眼。
林玵垂眸，默不作声了。
随沅聆：“我哐哐哐砸她们家的门，硬是给林玵拽出来了”
虞烛“嘶”了一声，看着林玵，说：“咱们都快成年了，考差一次又不是天塌了。他们要打你，你就跑啊，别真站那儿让他们打”
随沅聆认同：“你看昨晚，不就是也就那样，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林玵抬眸，看着虞烛，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
“那我先去学校了”随沅聆一靠近林玵就容易抽风，虞烛决定把时间空间留给他俩，自己赶紧跑，她亮起手机屏幕，“六点半了”
“再见”林玵说。
随沅聆也跟着说：“待会儿学校见”
虞烛心里清楚，随沅聆是打算送林玵到地铁站。
迟到这种事情，在二十一中根本不算违纪。很多人的上学时间，都很看心情。
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像虞烛一样雷打不动地认真上学刻苦念书。
“拜拜”虞烛抓住机会，嗖地跑了。
R#
上周五考试，这周三可算是把成绩排名排出来。
虞烛将新拿的物理卷子折三折，叠成小方块，塞兜里。
站在走廊里，看着墙上的成绩表。
不出意外，她依旧是年级前五。
一个年级十个理科班，五百多个学生。真正心思放在学习上的没几个，成绩好的就尤为突出。
老师也只负责这些好学生。
至于其他人，别怀孕别吸|毒别杀|人，只要没闹到老师眼前，那就是一切岁月静好。
“……欸，那不是谷岩吗？……”
“……后边那女的谁啊……”
“……他妈啊……”
“……听说在校外被人打了，他妈领着他来学校讨说法了……”
“……哈哈哈哈这么窝囊，找到谁打的他没有……”
虞烛循声看过去。
谷岩跟着一个中年女人身后。
谷岩在人群中看见虞烛，指一指她。
中年女人恶狠狠地瞪虞烛一眼。
虞烛快速打量一番中年女人。气场普通，不是有钱人。皮肤细腻，不是干体力活的人。
OK。
判断一下，她能打过她。
虞烛回敬一个轻蔑的笑容。
按照经验，一般这样子，对方就会恼羞成怒地冲过来跟她battle。
很意外地，中年女人没有，她狠狠一拽谷岩，给谷岩拽得一个踉跄。
走了。
虞烛：……？
经验失效了？
“虞烛”班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冲她招手。
虞烛回过神来，看向班主任。见班主任叫她，她把谷岩和他妈放在一边，向着办公室走去。
刚靠近办公室，班主任截住她，揽着她的肩头，带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说：“小烛，考得不错，你脑袋灵光是学习的苗子，这儿确实耽误你”
虞烛：？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味儿？
发生什么事情了？
虞烛转过头，观察着班主任的神色。
班主任的声音压得更低，近乎于对虞烛耳语：“谷岩的事学校帮你压下去了。随沅聆说你们没打他，那你记清了，你就是没打他”
……说话这么奇怪？
虞烛：“麻烦老师了”
班主任深深地看虞烛一眼：“一会儿好好表现，一定要抓住机会，千万不能出岔子”
虞烛听得云里雾里。
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就教训一下谷岩，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至于这么上价值吧？
虞烛张张嘴，正要说点儿什么。
咔嗒，班主任拧开了办公室的门。推着她走了进去。
一进门，满屋子的人同时转头看着她。
所有科任课老师，年级主任，副校长，校长。
还有三个穿着统一着装的外来人员。
灯泡校长给年级主任使眼色。
年级主任一把将虞烛拉过来，摆到三个外来人员。
“虞烛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品学兼优，尊重老师，爱护同学”年级主任像是在推销产品。
虞烛脑子宕机。
这是要干什么？
外来人员为首的一位，推推眼镜，笑容很标准，宛如喘气的机器人。他看着虞烛，说：“您好，我们是坤舆光华集团董事长段总的秘书，段总让我们来给您办理转学”
虞烛：？
啥啥啥？
什么什么什么？
谁给她转学了？！
虞烛完全懵掉。周遭的一切，变得陌生怪异。
他继续说：“我是董琅，由我主要负责您的诸项转学事宜”
隔着眼镜片，董琅的目光像是一个漩涡。把虞烛吸进去。
虞烛脱口而出：“转到哪儿去？”
“北京应萃实验学校”董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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