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一决第二天是被楼下小孩的吵闹声吵醒的。
他在床上躺了几乎一天，已近傍晚，小孩们足球击地的“嘭嘭”声刺激着肖一决宿醉的神经，肖一决捂着耳朵坐起来，冲窗边大吼一声：“喂，小屁孩儿们，安静点！”
小孩儿们不静反动，咯咯笑着，足球踢得更开心了。
肖一决忍无可忍，起身简单冲澡后，抓起外套，摔门而去。
狭窄的小巷，七歪八扭横穿天空的电线，打麻将的大妈，踢球的小孩，这嘈杂的一切，让肖一决的内心愈加烦躁。
他蹲在街头转角处的阴暗里，把帽子扣上，余光盯着人们来来往往的脚。穿高跟鞋的，穿球鞋的，穿皮鞋的……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所城市中，每个人都专注着自己的生活轨迹，不同轨迹重叠交叉分开，没有人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人。
路灯亮起，人们想起了家里热腾腾的饭菜，加快了回家的步伐。肖一决叹口气，把头往臂弯里埋得更深了。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动作，可以让他心里觉得宽慰一些。
“肖一决。”
有人喊他。
肖一决猛地抬头，看见季明旭站在路灯旁。
“是你。”肖一决笑了起来，季明旭走到他身旁，伸出手。
肖一决去抓那只手——
季明旭消失了。
肖一决猛然惊醒。他茫然地抬头，发现这是一个梦。
人潮如常，他如常。只不过他总是希望在吵闹的世间中抓住什么可以让他安心的东西。
“肖一决。”又有人喊他。
肖一决连忙转过头去，看见季明旭站在远处的路灯旁。这一次，他不等季明旭走进，就站起身，推开人群，跑到季明旭面前。
“怎么了？”季明旭狐疑地问。
肖一决一把抱住他：“做了个梦，梦见你丢了。”
“都是人。”季明旭提醒他。
肖一决咧嘴笑着松开手臂，季明旭指指远处：“上车。一起吃饭？”
“好。”肖一决答应，乖乖地跟在季明旭身后。
汽车横冲直撞地呼啸而来，肖一决猛地推开前面的季明旭，汽车堪堪擦着他的身体而过，下一瞬间，肖一决便看不见季明旭了。
“季明旭……季明旭？”肖一决慌乱地喊着，他才发现，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孤独的路灯，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有闪电划过。
“轰——”雷声伴着大雨，路面上溅起水花。
肖一决浑身湿透，在大街上奔跑，不停地大喊：“季明旭，季明旭——”
“轰——”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它彻底惊醒了肖一决。
肖一决猛地抬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睡着了啊……梦中梦。
他抬头看天，乌云翻滚，暴雨蓄势待发。街上的人们所剩无几，他们嘴里喊着：“啊，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快回家！”
肖一决挣扎着从角落站起，双腿酥麻，摇晃了几下，在回屋和继续晃荡之间抉择。
他不想回去。发霉的房间，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和季明旭的记忆。
肖一决叹口气，往小巷深处走。
这里离延京中心远，多是破旧的房屋和七歪八扭的小巷，肖一决走着走着，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心里思忖几分，继续往小巷前方前进，通向一个废弃的篮球场。
他懒懒地背靠在生锈的围网上，开始抽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直觉告诉他，只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一、二、三、四……他心里默数。
五、六、七、八、九、十！
他猛地转身，躲开了从身后刺进胸口的蝴蝶刀。
“喂，谁派你来的？”肖一决扔掉烟，向面前的少年问。
少年不做声，甩了几下蝴蝶刀，又向肖一决进攻。肖一决闪身躲避，扔掉手里的烟，抄起角落的棍棒，迎头而上。
“轰隆——”天空低沉地咆哮，大雨滂沱，肖一决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几下。
肖一决用棍子抵住少年又一次刺来的蝴蝶刀，掏出手机：“喂？”
“我们被人盯上了，你最近小心点！”手机里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操，已经来了！”肖一决大骂一声，“我真他妈没接过这么狼狈的一单，还没出手就遭人暗算！”
肖一决挂掉电话，少年的蝴蝶刀划过他的脸颊而过。
雨水洗刷伤口，肖一决直抽了口气，棍子朝少年当头一棒，少年欺身躲过。
少年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杀他，是因为他在这所城市里，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和他接近的人，死了没人会注意。即使有人报警，警方也不会倾注全力寻找他，因为他的死引不起什么太大的动静。
肖一决手里的棍棒和少年手里的蝴蝶刀同时被对方踢飞，少年举起拳头怼上来，肖一决用手臂阻挡他的拳头，把他按倒在地，两人在雨水里滚了好几个圈，肖一决的白衬衫变得脏兮兮的。
肖一决的手机又一次不适时地响起来，肖一决和少年纠缠几招后，迅速起身退后，接起电话：“喂。”
“你上周不是说今天要请我吃饭吗？”
肖一决愣住了。
他以为是女人打来的什么重要电话，但没有想到竟然是季明旭。
“喂？肖一决？”季明旭皱起眉头，他听见肖一决那头有很大的雨声。
季明旭手里握着泛着热气的水杯，望向屋内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玻璃窗上面满是雨水，折射出城市繁华的各色灯火。难道肖一决没在屋里，跑去外面淋雨了？季明旭想。
而此刻肖一决心里五味杂陈。他恐怕不能答应。既然已经被人盯上，那么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会有危险。
少年从地上爬起，飞起一脚，踢向肖一决的腹部。肖一决来不及躲开，只能死死攥着手机，尽量不吭声，在地上滚了个圈。
“抱歉，我忘了。”肖一决从地上爬起来，低头躲开少年接连的进攻，对电话说。
对方顿了一下，说：“没事，来我家，我叫点菜。”
“我吃过了，你自己倒腾点东西吃吧，挺晚的了。我很快就要离开延京，就不再去找你了。”肖一决一边说，一边一拳对准少年的腹部。
对方是久久的沉默。肖一决没有等到什么挽留的话，颇为遗憾地轻轻说了一声：“再见。”
再见，季明旭。
大雨滂沱，废弃的球场上，激烈的打斗声被雨声吞没。
少年趴在地上干呕着，吐出的血里带了一颗牙。
肖一决抓起他的头发，强迫少年仰视着他，对准少年的脸又是一拳：“谁让你来的？”
雨水让眼睛感到刺痛，肖一决抬手揉了揉眼睛，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原本跪在地上的少年突然亮出了藏在身后的蝴蝶刀，在肖一决的肚皮上划出深深的刀口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开肖一决，捂着自己也被划了刀的胸肋，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肖一决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并没有追。
他们实力相差无几，一番打斗下来两败俱伤，拼不出什么胜负。
大雨冲刷两人的血水，翻滚着流入肮脏的下水道中。手机孤零零地卡在下水道狭窄的入道口上，肖一决踩了一脚，手机终于“噗通”一声掉下去。
肖一决在大雨中歇了很久，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凭着记忆在巷子里摸索着，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
巷子里的路灯极其简陋，只是一个铁灯罩下挂着一个灰扑扑的白炽灯，还“滋滋”地一闪一闪，雨这么下，肖一决简直觉得它会漏电。
不知哪个缺德的小孩，从楼上丢下一堆花花的糖果纸来，黏在肖一决的头上身上。
大概是偷吃糖怕被妈妈发现吧？
“我去，怎么这么倒霉？”肖一决甩甩脑袋，粉色的糖果纸飘飘忽忽的，像一只小船在小小的水坑中游荡，肖一决几乎想要破口大骂起来。
肚皮上的伤口簌簌地冒着血，他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小巷里瞎转悠，感到自己快要失血虚脱了，突然又听见后面有人喊他：“肖一决！”
幻觉？肖一决想。肯定是幻觉。
他摇摇晃晃扶着墙继续走，听见身后有人踩着水花啪嗒啪嗒地跑来，脑袋顶上突然就多了一把大伞，那人抓住他的胳膊，说：“你……”
跟敲警钟似的，肖一决瞬间清醒了。他扭头甩开手，指着季明旭真的破口大骂起来：“我都说不见你了你还来？我告诉你，现在谁靠近我谁就有危险，快滚开啦！”
季明旭看着湿漉漉的肖一决，发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捂着腹部的指缝中似乎有血渗出来。
季明旭扯开肖一决捂住腹部的手：“你……谁打你了？”
“什么谁打我，我有那么弱吗？”肖一决干了一架后，脑子比喝了二锅头还不清醒：“是互殴！他胸肋也被我划了一刀，并且被我揍得不轻，懂吗？”
“跟我回去。”
“你放开我！谁要跟你回去？”肖一决骂骂咧咧，“你还不如抱着温香软玉回去，我去了啥也不会干，你还可能会被暗杀什么的，我已经要烦死了，别再给我添乱！”
“到底是谁给谁添乱？”季明旭深深吸了口气，“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你看。”肖一决把自己的白衬衫撕成条状，缠在腰上简单扎了扎，“你走吧。”
“有什么事你就说，别一口一个走走走的。”
肖一决疼得直抽气，但又不敢表现出来，脑子飞速转动，想要说点什么，结果恍惚之间，季明旭手起手落，把他给敲晕了。
肖一决双眼一翻，正正倒在季明旭的怀里，肖一决现在比季明旭高了整整一个头，肌肉健壮结实，季明旭有点吃力地背起他，一个吃着棒棒糖的小女孩从窗口探出头来：“啊……你们需要帮忙吗？”
季明旭点点头：“可以帮我撑伞吗？他不能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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