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济春风一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的强运、他的天意、他平生最大的祥瑞愿意说话沟通,这是好事,但他说了什么?
“莫非是,天人之语?”夏医官揣测着提醒。
言之有理,裴时济沉默着搅动药碗里的苦汁,笑叹一声,露出一脸真诚,指了指他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
“看来我们语言不通。”
雌虫也意识到这一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虫虫之间还存在语言障碍,但可以解决,他的目光在帐篷里逡巡,光脑在手甲上...翻译器在光脑里...
雌虫在开拓异星时可以没有武器,但决不能没有翻译器,即便沦为战奴帝国也没有动他的光脑。
“是在找什么吗?”裴时济贴心地问,并配合做了一个寻找的手势。
“翻译器。”
他言简意赅,即便对方听不懂,但通过动作很难形容那是什么东西,他掀开被子下床,可膝盖一软,险些栽在地上,还好裴时济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手里的药也没洒出来,微微松了口气。
“壮士莫要着急,等养好伤慢慢找,孤帮你找。”
说着,还格外贴心地把他压回床榻,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是多年相识的老友,看不出一点违和。
那只贴在胸前的手让雌虫一瞬呆滞,这位雄虫阁下没有看出他是一只战奴吗?
他的印记刻在眉间,再醒目不过,只要探出精神触角就能轻易看到帝国给他判处的“罪行”,圣都的雄虫连靠近他都要掩面捂鼻,更别提这样毫无芥蒂地触碰...
他想做什么?
他也想收他做雌奴吗?
雌虫眼睛里的茫然骤散,化作锋锐的杀气,冲向身前的雄虫——他哪怕是死了,也不可能做哪只雄虫的奴隶。
战场下来的人对杀气都很敏感,别说裴时济了,他身后跪着站着的一窝人差点又蹦起来,要不是主公还淡定,哪怕是医卒也得冒着生命危险冲过来格开他俩。
“来,先把药喝了。”裴时济似是没有看懂他的杀意,端起那碗等待许久的药,舀起一汤匙,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不烫了。”
这是什么?
雌虫警惕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碗里棕黑色的汁水,味道...一言难尽,但都送到嘴边了,如果不喝,接着是不是就要赏他一鞭了?
左右也没听说过被毒死的雌虫,比起精神攻击,喝就喝吧。
他蹙着眉头,含住汤匙里的黑水,表情霎时空白——
他不会成为第一只被毒死的雌虫吧?
齿关哆嗦着险些咬碎那枚瓷匙,还好裴时济手快抽出来,见他一副要吐不吐的表情,把手伸到他嘴边:
“军中简陋没有甘草,夏医官的药苦口,却是良药...”
嗯,这人听不懂,算了,要吐就吐吧——裴时济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这是他的强运啊。
雌虫瞪了瞪他的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压住腹中翻江倒海的反胃感,把那口不知名的汁水咽下去。
裴时济见状笑了,吩咐左右:“去把我帐里那盒饴糖拿过来。”
说完,又舀起第二匙递过去。
还来?!
雌虫呼吸沉重——服从性测试,对,就是这个,上位者喜欢玩的把戏,但用这玩意儿恶心死他的效率压根不如精神力鞭子猛抽一记来的高,有什么必要?
而且如果要测试他,为什么还要安抚他,萦绕在周身的精神力并没有被收回去,他能感受到对方在传递善意...愉悦...宠溺?
不是惩罚——雌虫皱着眉,困惑地看向他。
“别皱了,又出血了,这里的伤没给他上药吗?”裴时济放下药碗,结果医卒手里的巾帕,轻轻擦拭他的眉心。
夏戊表情古怪:“最好的金疮药撒上去也没有效果,不知道是什么利器弄的,但伤口周围没有**的很急,应该没有毒素,可...会不会是天人之刃所致?”
裴时济嘴角一抽,他的医官真是好样的,搞不定的全推给天人了。
还好他没说天罚,他的祥瑞,总不能因为帮了自己被天罚吧?!开什么玩笑!
雌虫按住他的手,按住那块擦拭伤口的白布,沉默地把那碗苦汁饮尽,这回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态,仿佛只是喝了一碗白水那么简单。
但很快,嘴里就被塞了块东西,他下意识用舌头搅了搅——甜的。
雌虫讶异地睁大眼,继而又是困惑,他不理解这位雄虫阁下意欲何为。
......
帐外:
庞甲正在捱军杖,还龇牙咧嘴地冲往来的兵卒瞪眼:
看什么看,看他忠公体国,忠言逆耳的下场?!
他自然是不服的,再来一次,他还是要挡在主公身前,这是他做亲兵的责任所在,即便被打死,也是不能妥协一点的!
他咬着牙,虎眼圆瞪,看见自己的汗水滴滴答答在水洼上溅开朵朵水花,白雾从口鼻呼出,很快被冷风吹散,耳边传来一串匆忙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望过去——
好家伙,杜隆兰,这厮不会是嗅着味儿过来嘲笑他的吧?
这半路上车的家伙根本不能和他们这些老资历比,但偏偏这厮口舌厉害,得了主公信重,可早晚也是明日黄花,医帐里躺的是主公的新晋的心头肉、掌中宝。
见他来了,庞甲疼的扭曲的脸上出现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跑那么快,是知道自己即将失宠了吧?
一时恨不得这厮赶紧冲进去也忠言逆耳一番,好过来他旁边陪他,谁想杜隆兰脚尖一转,停在他面前,十杖正好打完,他直不起身,只能趴在长凳上从下往上瞪他。
“庞将军,你好生糊涂啊!”
庞家正好把他痛心疾首的嘴脸收入眼中,扭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啥?
“大王承天之运,蒙武曲星临凡辅弼,此战方能逆势翻盘,大破敌军,宋闰成者,德行有亏,触怒上天,身死兵败,天殛之!此是天意!你今几次三番阻挠大王亲近武曲,岂欲令大王错失天命呼?!”
一番话打得他方寸大乱,庞甲蹭的克服身体的疼痛站起来,涨红了脸:“老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不只胡说,嗓门还贼大,喊得帐里帐外全听见了,没看见大家伙都往这看了吗?!
杜隆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正义凛然地看着他,诘问道:
“此子从天而降,一夕破敌,岂非武曲?此等异象正乃天赐祥瑞,辅佐我王成就大业,汝凡夫俗子见之惊惶畏惧,然大王帝命在身,岂与凡人同惧?异人现世,正是天命归于我王之兆,汝自诩忠心,却险些令大王绝于天道,岂非糊涂之至,糊涂至极!”
冠冕堂皇,大义凛然,说的庞甲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哑口无言,其中也有几分是被这厮的无耻震惊到的。
杜隆兰一甩衣摆,昂着头,宛如一只战胜的斗鸡绕着他转圈,然后附身在他耳边低语:
“庞将军,想好怎么跟大王道歉了吗,需要我帮你吗?”
比战败更耻辱的是来自对手的羞辱,庞甲气的眼珠子都快脱出眼眶了,杜隆兰轻笑着摇动从不离身的羽扇,一派风流恣意。
“脑子有病,大冷天的扇扇扇。”庞甲骂道。
杜隆兰动作一僵,旋即收起羽扇,动作自然流畅,一点看不出尴尬,他那番话不只是说给庞甲听的,更是说给帐篷里的人,还有整座军营听的。
失宠?
蠢人的忧虑,大王心意昭昭,不便言明,自有他做口舌,此番大胜,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雍都王裴时济天命所归,更要让“天命”知道他所选之人就是天下之主。
这一记马屁响亮又漂亮,他得意极了,连羽扇摇出的冷风都冻不着他,一脸期盼地看着帐门口,果然,一个医卒出来躬身道:
“大王请杜先生进去。”
杜隆兰什么意思裴时济听得一清二楚,一时愁喜交加,帐外的话正合他意,愁的是那通漂亮话他的天命听不懂,浪费了啊。
雌虫的确听不懂一点,但他能读出裴时济情绪的起伏。
他下令把刚刚地上跪着的“军雌”打了一顿,他不确定,看模样像,但教训雌虫普通棍子起不到任何效用,起码得用雷鞭才能感受到疼,也许是小惩大诫吧,他也知道效用不大,情绪一直平稳,直到新来的虫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他的情绪才起了波澜。
是先说了什么开心的话,然后又说错了,开心中又掺了点忧虑,真新鲜,圣岛上的雄虫鲜少有这样复杂的情绪,当然更多时候,他们根本不会将精神力外放到这种程度,做得到的雄虫会嫌浪费力气,大多做不到的自不必说。
可这位阁下看起来一点疲倦也没有,雌虫暗自心惊,态度更谨慎了些。
“你且好生休息,东西我让人收拾好,等你养好伤就还给你。”裴时济缓声安抚:“一切不必担心,我帐下亦有许多能人异士,想必总能找到解决言语不通问题的人。”
雌虫眯了眯眼,确定了刚刚的观察,这么久不仅没有疲倦,还看起来容光焕发,不知道住在圣殿中的S级雄虫有没有这能耐。
见他没有回应,裴时济耐心地就刚才的意思比划了几下,然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杜隆兰到了。
“杜先生何事找孤?”
裴时济站起来,将杜隆兰带到外面,杜隆兰从怀里掏出一份清单:
“此战所有缴获皆以入库,李将军传信回来,他的人马已经进了蔚城,一路没有遇到像样的阻击,果然如主公所料,宋闰成将守城兵力全部带出,眼下蔚城已降,全城百姓盼裴公正如稚子之盼父母,望眼欲穿矣!”
对他夸张的修饰,裴时济不如何动容,他冷哼一声:
“仗打到这份上,没有他们箪食壶浆迎王师的余地了,早先劝降不降,现在降是什么价码,城里的富户大族想必心里清楚。”
“劳杜先生传本王令,告诉李三整肃军纪,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骚扰百姓,但有违令者,杀无赦。”
杜隆兰恭敬地低下头:“尊令,敢问大王预备何时进城?”
裴时济心头有数,脱口就要说出一个日子,却猛然顿住,问夏戊:
“他可经得起舟车劳顿?”
怎么经不起呢?
夏戊老神在在,再拖久一点这人身上的伤就该痊愈了,话说天底下有医者见过眼皮子底下就愈合的伤口吗?
他是天下第一人,却还是保守道:“或许还需要几日。”
裴时济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就再过几日。”
杜隆兰有些傻眼:几日是几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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