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冥渊已有七日未见孟驰青。
自那夜藏书阁不欢而散后,暴君便刻意避开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少年。
早朝时他不再看文官队列,批阅奏折时也刻意忽略孟丞相递上的折子,甚至连清梧苑的方向都不愿多看一眼。
"陛下,孟公子今日去了御花园。”暗卫跪在阴影里低声禀报。
楚冥渊批阅奏折的手微微一顿,朱笔在纸上洇开一点猩红。
"朕没问他的行踪。”他冷声道,却未制止暗卫继续汇报。
"孟公子在那株病梅前停留了半个时辰,还向园丁讨教了医治之法。”
啪!楚冥渊手中的朱笔断成两截。他盯着案上染红的奏折,眼前却浮现出孟驰青蹲在梅树前认真端详的模样。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长睫在眼下映出扇形阴影,唇角微微上扬,露出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小梨涡。
"退下。”楚冥渊声音沙哑,"继续盯着。”
暗卫无声退去。楚冥渊起身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恰好能望见御花园的一角。
他眯起眼,果然看见一抹月白色身影正弯腰在梅树旁忙碌,动作轻柔得像在照料一个病弱的孩子。
"傻子。”楚冥渊低声道,却不知是在说孟驰青,还是说那个暗中窥视的自己。
御花园西北角,孟驰青正小心翼翼地给梅树涂抹药膏。
这是他向太医院讨来的方子,据说能治树木的腐病。药膏气味刺鼻,他却浑然不觉,专注地用竹片将药膏填入树皮的裂缝中。
"公子,该回去了。”阿福在一旁焦急地搓着手,"若被陛下知道您私自……”
"再等等。”孟驰青头也不抬,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还有几处没涂完。”
他的手指已被药膏腐蚀得泛红,手背上还有几道被树枝划出的血痕,却仍不肯停下。
那日楚冥渊说"砍了便是”时冷漠的神情刺痛了他,让他莫名想要证明什么,或许是想证明万物都值得被温柔以待,又或许只是想向那个孤独的暴君展示一丝希望。
"这树活不了的。”老园丁摇着头走开,"公子何必白费力气?”
孟驰青只是笑笑,继续他的工作。他想起祖父说过,梅树最是坚韧,即使看似枯死,只要根还在,就总有逢春之日。
就像人心一样。
三日后,一场暴雨席卷皇宫。
楚冥渊站在养心殿檐下,看着如注的雨幕发呆。暗卫刚来报,孟驰青午后冒雨去了御花园,至今未归。
他应该生气的,应该下令把那不知死活的少年抓回来问罪,可脚却像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出去。
"陛下,伞。”大太监王德全战战兢兢地递上油纸伞。
楚冥渊一把抓过,大步走入雨中。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摆,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那个同样雨夜,孟驰青披着蓑衣为他送茶的场景。
御花园西北角,那株病梅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而更让楚冥渊瞳孔骤缩的是,梅树下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孟驰青正用自己单薄的身子为梅树挡风,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块防雨的油布,试图裹住树干。
"孟驰青!”楚冥渊怒吼出声,几个箭步冲上前去。
少年闻声回头,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已呈青紫色,却在看见楚冥渊的瞬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陛下……您来了……”
话音未落,他便软软地向前栽去。楚冥渊下意识伸手接住,怀中人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
"传太医!”暴君抱起昏迷的少年,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立刻!”
清梧苑内,太医诊完脉退到一旁:"回陛下,孟公子是劳累过度又感风寒,加上手上伤口有些感染,这才高热不退。老臣已开了方子,按时服药,好生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楚冥渊坐在床边,盯着孟驰青缠满细布的手,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他伸手拨开少年额前汗湿的碎发,触到的肌肤滚烫如火。
"都退下。”他冷声道。
待众人退出,楚冥渊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真实情绪。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孟驰青的手,那些细小的伤口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这双手本该执笔抚琴,如今却为了株破树伤成这样。
"嗯……”孟驰青在昏迷中不安地动了动,眉头紧蹙,"梅树……药……”
楚冥渊呼吸一滞。都这样了还惦记着那棵树?他该生气的,可心里翻涌的却是另一种陌生的情绪,酸涩又温暖,让他不知所措。
"傻子。”他低声道,拇指轻轻摩挲着少年发烫的脸颊。
孟驰青似乎感受到这触碰,无意识地向他的手掌靠了靠,像寻求安慰的小动物。
楚冥渊僵住了,一种奇异的保护欲在胸腔蔓延开来。他犹豫片刻,终究是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少年滚烫的额头上。
"快点好起来……”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朕命令你。”
不知是太医的方子起了效,还是楚冥渊整夜的守候有了作用,次日清晨,孟驰青的高热终于退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楚冥渊疲惫的侧脸,暴君靠在床柱上睡着了,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却仍保持着一种警觉的姿态,仿佛随时会醒来。
孟驰青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裹着。
楚冥渊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松开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脉搏处,像是在确认他还活着。
这发现让孟驰青心头一暖。他小心地观察着楚冥渊的睡颜,暴君此刻敛去了平日的凌厉,眉宇间甚至透着一丝脆弱,让他想起受伤后仍要龇牙咧嘴的狼。
"看够了吗?”楚冥渊突然开口,眼睛却仍闭着。
孟驰青吓了一跳,慌忙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楚冥渊缓缓睁开眼,那双凤眸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常。
"陛下……”孟驰青声音沙哑,"您怎么……”
"闭嘴。”楚冥渊松开他的手,起身倒了杯水递过来,"喝。”
孟驰青乖乖接过,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舒服得他眯起眼。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都被仔细包扎过,药香清冽,显然是上好的金疮药。
"谢谢陛下。”他小声道。
楚冥渊冷哼一声:"谢朕什么?谢朕发现你差点把自己折腾死?”话虽如此,他却伸手接过空杯,又倒了一杯递过去。
孟驰青双手捧着杯子,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株梅树……”
"砍了。”楚冥渊面无表情道。
"什么?”孟驰青脸色瞬间惨白,杯子从手中滑落,被楚冥渊眼疾手快地接住。
"骗你的。”暴君把杯子重重放在床头小几上,"那破树活得好好的,比你强多了。”
孟驰青眼睛一亮,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血色:"真的?我就知道它能活!只要按时换药,明年春天说不定就能开花……”
"孟驰青。”楚冥渊突然俯身逼近,双手撑在少年身体两侧,将他困在床榻与自己之间,"你知不知道违抗朕的命令是什么罪名?”
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孟驰青能闻到楚冥渊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气息。
他应该害怕的,可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
"知道。”他直视楚冥渊的眼睛,"但陛下那日说'砍了便是’时,眼里分明有不舍。”
楚冥渊瞳孔微缩,像是被看穿了什么秘密。他猛地直起身,背对着孟驰青整理衣袖:"荒谬。朕只是觉得一株将死的树不值得你如此拼命。”
"值得的。”孟驰青轻声道,"就像那日的婢女,就像江南的灾民,就像……”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就像陛下一样,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楚冥渊的背影僵住了。许久,他才冷冷道:"养好你的病,别让朕再看见你做这种蠢事。”说完大步离去,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那棵树,朕派人看着了。”
门关上的瞬间,孟驰青忍不住笑了。他认得这是楚冥渊式的妥协,就像野兽第一次允许人类触碰它的伤口,警惕又期待。
五日后,孟驰青病愈获准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株梅树。
令他惊讶的是,梅树周围新围了一圈精致的木栅栏,树干上缠着防风的绸布,树下还放着一桶调配好的药膏和小刷子。
他蹲下身检查,发现树皮的腐病已经好了大半,新芽正在伤口处萌发。
"喜欢朕的安排吗?”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孟驰青差点跳起来。他转身看见楚冥渊负手而立,一袭玄色龙袍在阳光下泛着暗纹,俊美如神祇。
"陛下!”孟驰青慌忙行礼,"这……这都是您……”
"朕只是不想看你再为这破树生病。”楚冥渊别过脸,耳尖却微微泛红,"浪费太医院的药材。”
孟驰青抿嘴笑了,梨涡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多谢陛下。不过换药的事还是我来吧,我答应过要治好它的。”
他说着拿起小刷子,熟练地开始给树干涂药。楚冥渊站在一旁看着,目光从少年纤细的手指移到专注的侧脸,又移到那截露出的白皙后颈,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陛下要试试吗?”孟驰青突然抬头,递过刷子。
楚冥渊皱眉:"朕为何要做这种下人才做的事?”
"这不是下人干的事,”孟驰青眼睛亮晶晶的,"这是让生命重获新生的事。”
或许是那眼神太纯粹,又或许是阳光太温暖,楚冥渊鬼使神差地接过了刷子。
他学着孟驰青的样子蹲下,笨拙地将药膏涂在树皮上,动作生硬却认真。
"这里要多涂一些。”孟驰青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引导,全然没注意到暴君瞬间僵硬的肌肉,"对,就是这样……”
楚冥渊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一种奇异的温暖从接触处蔓延开来。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登基以来第一次有人敢这样随意地触碰他,不是为了讨好,不是因为恐惧,只是单纯的亲近。
"好了。”孟驰青满意地看着涂好药的树干,转头对楚冥渊粲然一笑,"陛下学得真快。”
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少年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楚冥渊望着那个笑容,胸口某处坚冰悄然融化。
他伸手拂去孟驰青发间的一片落叶,指尖在那柔软的发丝间多停留了一瞬。
"回宫。”他蓦地起身,声音有些哑,"朕饿了。”
孟驰青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御花园的石径上。
微风吹过,梅树的新芽轻轻颤动,仿佛在向他们告别。
楚冥渊忽然放慢脚步,等孟驰青走到身侧。少年疑惑地抬头,却见暴君目视前方,只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递来。
"擦手。”他淡淡道,"药膏有毒,别乱碰脸。”
孟驰青接过丝帕,上面绣着精致的龙纹,还带着楚冥渊身上的温度。
他小心地擦了擦手,将帕子折好收进袖中:"我洗干净再还给陛下。”
楚冥渊"嗯”了一声,嘴角却微不可察地上扬。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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