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林裴被吓一跳:“鬼市?这世上真有鬼啊?”
方云瑾语气染上笑意:“鬼市内并非聚集的是鬼,而是人。没有户籍的流民,或是穷凶极恶之人。”
林裴放心了。
没鬼就行。
毛笔悬而不落,墨汁在笔尖凝聚,不堪负重地砸落在宣纸上,晕出一片。原本快要临摹好的字帖被这一点瑕疵破坏,陈郁干脆不往下写,将毛笔搁置笔架上,问:“怎么不去查?”
方云瑾面露难色:“鬼市归民间组织‘流火’管辖,若要搜查,须征得他们首领的同意。再者,鬼市之人没有户籍,不易排查。”
陈郁把手放在水盆里反复搓洗,清澈的静水被搅动起层层波澜,逐渐浑浊。他抓起一旁的手巾,将手擦净道:“那你们大理寺等死吧。”
方云瑾俯身拱手,将头埋低:“臣惶恐。”
两人僵持不下,林裴识趣地坐在一旁啃糕点,没有说话。
“陛下。”刘公公走进,打破沉默,“王员外今日被发现惨死家中。”
在场三人顿时脸色骤变,林裴连手上的绿豆糕都拿不稳了,掉落在玉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静默半晌,陈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家人还活着吗?”
刘公公道:“一家五口无一幸免,只剩仆人。”
陈郁太阳穴突突直跳:“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刘公公:“喏。”
“连环杀人案?”林裴嘴里还含着半块绿豆糕,口齿不清,“该不会快杀到我了吧?”
陈郁拧眉:“说什么呢,把嘴里东西吞干净再说话。”
林裴端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一口,袖子一抹嘴边的水渍,道:“吕侍郎的事还没解决呢,现在又来一个王员外。到底谁啊,这么缺德?”
方云瑾这时直起身子,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为我分忧?”陈郁疑惑,“干嘛,你要投靠我?”
他就是一闲散皇帝,没有实权,投靠他还不如投靠林裴。
方云瑾道:“身为臣子,效忠君主,理所应当。”
陈郁挑眉:“你是方尚书的儿子。我可记得方尚书背靠镇国公,你该不会想当他暗桩吧?”
方云瑾道:“陛下说笑了。家父是家父,方云瑾是方云瑾。”
林裴插话道:“我听说你是被镇国公提携,才坐上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你不追随他?”
方云瑾侧身面对林裴,笑道:“林相此言差矣,云瑾能做上少卿,必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跟家父与国公无关。”
林裴靠在陈郁的身侧,歪头贴近,眼神犀利地审视方云瑾:“你猜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方云瑾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泰然自若。
陈郁摇头:“不知道。”对上方云瑾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他道,“可我没的选。”
如今他处处受限,被国公囚禁也不能反抗半分,他讨厌受制于人的感觉。何况只是推行新税制,就要受到重重阻挠,若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朝堂上无人听他的话,到时候别说程添,他连自己都保不了。
林裴见陈郁为难,道:“其实你可以用我的人……”
话还没说完,陈郁就一口拒绝:“不行。你就保持中立,不要插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站在外面,才更能看清局势。”
他是怕以林裴单纯的心思,不出一天,就被魏太傅和国公分食了。
林裴一脸感动,他揽过陈郁的肩膀,道:“好兄弟,以后有事喊我。虽然大事帮不了,小事不想帮,但是有事记得喊我。”
陈郁白了眼林裴的废话,伸手将他推开:“滚。”转头问,“‘流火’归谁管?”
方云瑾道:“只是按照黎国律法行事。”
意思是魏太傅和镇国公都管不着?
陈郁颔首:“随我去趟鬼市。”
林裴震惊:“你不是还在禁足期吗?”
陈郁将明黄的袍子脱下,穿上墨绿色的圆领袍:“偷跑呗。我知道一个狗洞。”
方云瑾倒吸一口凉气。
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陛下钻狗洞?当然,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真带黎国最尊贵的两个人钻狗洞。
他连忙道:“陛下,臣有办法带您出去。”
半个时辰后,一老翁推着板车走向宫门,板车上排排挤着半人高的草织篮子。
“老伯,又捡些不要的剩菜出宫啊。”门口侍卫显然与老翁熟识,语气熟稔。
“是啊,回去挑挑还能卖。”老伯费力地拉着板车,板车似乎比平时更重些。
侍卫也没有怀疑,只当是今日的剩菜更多些。
老伯拐过拐角,确认侍卫看不见他了,才把板车停下。
“大人,可以出来了。”
陈郁从中间的篮筐站起,身上搭着散发酸味的菜叶,他嫌弃地将其掸落在地。
方云瑾想的什么破方法,蹲在筐里又累又臭,还不如钻狗洞。
下了板车,陈郁丢给老翁一块金子:“谢了,今日之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是是。多谢大人。”老翁将金子小心翼翼地藏进怀中,推着板车离开。
陈郁走到方云瑾说的集合地点,发现两人已经在等了。
陈郁道:“走吧。”
几乎是陈郁出宫的同一时间,镇国公就收到消息。
屋子内茶香四溢,镇国公坐在榻上半阖着眼,手支着脑袋,靠在几案上:“怎么样了?”
面前的黑衣人半跪在地:“禀国公,陛下已出宫,三人往鬼市方向。”
侍女把煎好的茶放在镇国公手边,他掀起眼皮,拿起茶杯轻呷一口:“嗯。那老翁呢?”
“已经处理了。”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许是今日的茶煎得不错,国公脸色稍缓,将茶杯放下,道:“继续跟着吧。”
“是。”
尽管京城内闹起两桩命案,但大街上的商贩依旧叫卖,百姓依旧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似乎不受半分影响,也只是因为生活还在继续。
三人无心欣赏繁华的盛景,步履匆匆,一直往城东方向。
沿着阶梯向下,眼前场景完全不似京城。黑色的污水流得满地,漂浮的木板供人行走,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臭味;四肢断三肢的老人靠在墙边求乞,行人的衣衫被洗得褪色,却还是能看见污垢,跑过的孩童面瘦肌黄,宽大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林裴感到一阵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两个月前的凉州城。
他喃喃道:“想不到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方云瑾瞧他一眼,道:“圣光之下,总有阴影。”
闻言,陈郁心跳微颤。
这还是在天子脚下。在其他看不见的地方,又藏有多少肮脏?
方云瑾在前面引路,介绍道:“鬼市按十二时辰分区。入口处叫‘卯时’,太阳升起后最先照到的地方。再往里走是‘辰时’和‘巳时’,鬼市的商业带。买卖信息要去‘未时’,一天中人们最空闲的时候,一旦闲下来,八卦自然也就脱口而出。”
方云瑾继续带着两人往深处走。可越往里走,照进的阳光就越少,环境逐渐变幽暗,仅靠墙上跃动的火光照明。
方云瑾道:“鬼市中心是‘丑时’,流火帮聚集的地方。”
陈郁狐疑,停下脚步,眼神带着审视,仿佛要将对方看穿:“你对鬼市很熟?”
程添也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方云瑾道:“大理寺办案要收集各方消息。这里不受约束,只要付出相应的报酬,就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往鬼市跑得多了,自然也就多了解些。”
林裴讥诮道:“你们大理寺还真是不拘小节,什么人都敢合作。”
方云瑾笑道:“方某只是按自己的规矩办事。”
林裴问道:“你什么规矩?”
方云瑾答:“没有规矩。”
没有规矩就是规矩。
林裴无语:怎么比我还废话文学?
见程添不再回他,方云瑾把视线落在陈郁身上:“陈公子是想去买卖消息?”
陈郁嘴巴翕动,话还没说出口,肩膀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林裴指着那人逃跑的背影破口大骂:“什么人啊!有没有素质啊?撞到人也不道歉!”
方云瑾赶忙拦住林裴的嘴:“林公子,鬼市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素质。”
在鬼市,拳头才是硬道理。百无一用是书生,谁有空跟你扯什么大道理?能打一顿解决的就打一顿,还解决不了,那就打两顿。
被撞之后,陈郁感觉身体一轻,低头一看,果然察觉腰间玉佩不见踪影。他拧眉道:“玉佩被偷了。”
林裴闻言气愤:“肯定是刚才撞你那小子,我去帮你追回来。”
还没动身,陈郁就阻止他:“不用,一个玉佩而已,我还有一大把。”
林裴点头,眉间怒气微散。
方云瑾见状,嘱咐道:“小偷小窃在鬼市都是常有的事,还请两位将钱财藏好。”
林裴眼中怒气重燃:“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现在才想起来嘛。”
“好了。”陈郁打断两人,“抓紧时间,我们去‘未时’。”
与此同时,刚刚偷走玉佩那人往“丑时”飞奔而去。
“头儿,这是那墨绿衣服人身上的。”他半跪在地上,玉佩被高举过头顶。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身披黑色大氅,黝黑的脸上横亘着一条长长的疤,一直从右眼角延伸到左脸上。
被称作“头儿”的男人将玉佩拿起,反复端详,呢喃道:“宫中制品?”随后对着跪在身前的人道:“你继续盯着,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是。”
于是一行三人,身后跟着两条“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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