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凌弋揣着手往宫外走,眼尾的红意尚未散去,被风一吹便有些干痒,忍不住揉了两下。
以他对狄罡的了解,选男宠之事他定会派自己的心腹去办,那便是他的小徒弟了。
狄罡为人小心谨慎,唯二真心信任的人便是高明和他的这个小徒弟李丑。
路遇侍卫司的侍卫巡逻,凌弋停下步子笑眯眯看着这队人从自己眼前走过,朝每一个路过他的侍卫布灵布灵地眨眼,意在告诉某人,晚上来找我哦。
落在最后头的人瞥到这袍子觉得有些眼熟便又看了一眼,确定了,这身白底竹叶刺绣绫锻长袍是陛下的衣裳,他见陛下穿过,而且中丞大人穿的并不是很合身,胳膊揣着时,袍袖都堆积在了小臂处。
圣上的衣裳穿在了中丞大人身上,实在怪异,发生了什么?
陆川下值后爬上了启云殿的屋顶,陛下中午时一般会在这里歇晌,这里有他早就掏好的一个洞,从这里能看到陛下。
陆川掀开琉璃瓦探头看下去就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眼睛。
*
晋南王登基的七年间陆川无数次透过这个洞去“偷窥”他,想看他病好了没。
当年长淮一战后王爷身受重伤大夫说凶多吉少,后来老天庇佑王爷活了过来,却性情大变。
他登基称帝,却任由狄罡将晋南旧部的人驱逐出京,连打小就跟着他的这些侍卫也都一个不留,而后更是宠信宦官荒废朝政彻底成了一个昏君。
梅石观的道长说王爷只是病了,他总有一日会好起来的。
所以他们在等,等王爷的病好起来。
这一等便是七年。
如何算病好?
道长说到了那一日他自会知晓。
帝王身边都是狄罡的人,他好不容易才混进了侍卫司,但无法接近皇帝,所以便想了这么个法子,便于近距离观察王爷的病好没好。
七年了,他隔几日便会爬上来瞅一眼。
只喝死公公给的普洱的陛下竟然要喝王爷以前在晋南时最爱的碧螺春,应是病好了吧?
一向不喜写字的陛下竟然拿了笔开始写大字还写了一下午没嫌烦,应是病好了吧?
喜怒无常的陛下竟然饶了一个冲撞了他的小宫女,应是病好了吧?
哦……
原来都是巧合啊。
哈,是他想多了。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期盼与失望之中,陆川就这么对上了这双清明的眼睛。
陆川被这一眼吓得跳下屋顶开始狂奔,毕竟陛下现在六亲不认,一不小心就会跟那个御史中丞一样上断头台。
为什么要想起御史中丞?
陆川忙念叨一句:“远离御史中丞生活顺风顺水。”
默念着保命口诀狂奔三十米后陆川又狂奔回来跳上了屋顶。
京里都说晋南王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人才知道晋南王善武,没有人能爬他屋顶而不被察觉。
但这些年陛下从来没察觉过他爬屋顶。
“下来。”帝王沉沉出声。
陆川跪倒在萧铭面前时心跳的特别快,应是病好了吧?
萧铭看着跪在那里的人,按了按眉心,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川没听到声音忍不住抬头,恰好萧铭开口:“你跟凌弋很熟?”
陆川愣了一下,狐疑的视线飞快地在帝王脸上扫过,见帝王面目平静,双目有神,与以往似是真的不同。
陛下的病应是真的大好了吧???
陆川咽了一下唾沫,垂下眼:“说熟也不熟,说不熟也熟……”
萧铭等着下一句,然后就没听到下一句了。
依旧是那个惜字如金的陆川。
“说说你与凌弋是如何相识的。”
陛下如何知道自己与御史中丞认识的?
难不成是想再砍他一次脑袋?
陆川不太确定他的病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了,毕竟狼来了的故事发生过太多次。
陆川又拿眼悄悄瞥,这一瞥就瞥见了帝王卷起的袖袍处露出的腕骨上的那颗念珠。
那是当年王爷病重时道长亲手给他戴上的。
陆川控制不住的开始激动,他确定他从未在陛下的腕上见过。
他家王爷的病真的好了!!!
这次是真的不是假的!!!
“王爷?”陆川眼眶泛红抖着声喊。
“起来吧。”帝王俯身攥住他的胳膊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陆川很是激动,看着像要哭的样子,横亘过鼻梁的疤痕让他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萧铭没言语,等着他平复心情。
很快,陆川深吸一口气,重新跪在了萧铭面前:“王爷,不,陛下方才问什么?属下与御史中丞凌大人是如何认识的是吗?”
“嗯。”萧铭点了点头。
陆川面上激动的表情渐渐转化为了复杂难言。
“属下与凌大人之间的……”陆川斟酌着措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渊!源!”
“要从两年多前开始。”
这渊源还挺久远。
萧铭眯了眯眼,手指在榻沿上轻轻敲了一下。
“那年旱灾,朝廷拨了银两赈灾,但银子却没能落到灾民手里,凌大人上书弹劾当时的知州,那知州便是狄罡的人。”
萧铭靠在榻上微微皱了皱眉。
“证据确凿,加上左相等人推波助澜,陛下便派了人去查,那知州算是完了。”
“凌大人撞柱第二日,高明就吩咐人去杀了凌大人。”
“那时朝堂一片混乱,难得有凌大人这样的清流,属下觉得若是陛下病好了,凌大人一定能成为陛下最大的助力,于是那夜属下便去救了他。”
说到这里,陆川脸上浮现出些迷茫之色,语气也变得缥缈起来:“属下怎么也没想到那只是个开端而已。”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天都在撞柱,撞完就来找属下……”
御史中丞大人站在他面前,双目泛着红:“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京里都在传言他身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能杀人于无形,陛下……”陆川仰起头,一脸懊悔,“那都是我啊,我白日里在宫里上值,抽空来窟窿眼里看你,晚上得去给他守夜,时不时得以一打十,无数次从房梁上掉下去差点儿摔断腿……”
向来沉默寡言的陆川像是打开了装豆子的麻袋,话语倾泻而出:“属下劝他,少撞些柱子莫要总得罪人,他不听偏要撞,属下后来觉得他这种人留着对陛下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天天撞柱,陛下也消受不起,便想着就不管他了吧,但……毕竟是个忠臣,总不能真的任由他去死……”
陆川深吸一口气:“属下就这么护了他两年多,他在京里没有亲人,又为官清廉,每月俸禄一到手便散出去大半,有时候饭都吃不起,属下只能拿自己的月银去贴补他……属下这两年……过得苦啊。”
萧铭:“……”
“他说会还我的,到现在也没见到回头钱。”他也没有存银,一份银子养两个人……
陆川闭了闭眼,往事不堪回首:“月前他下了大牢要被砍头,属下悄悄去瞧他,要救他出来,他扒着那监牢的铁栏杆死活不肯出来,属下拼命掰他手指头都没掰动,非得去死……”是脑子有病吧?
是吧?
陆川说完后吐了一口气,有种只说话就去了半条命的沧桑感:“这就是属下与凌大人之间的渊源了。”
“陛下。”陆川抬起头发出人生感言,“远离御史中丞,生活顺风顺水。”
萧铭:“……”
“陛下为何会问起凌大人?”陆川突然想起今日见到御史中丞时他穿的那身袍子,心觉不好。
萧铭看他这副警觉的样子,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对陆川可能有些残忍。
萧铭轻咳一声:“朕吩咐了他一些事情,你去帮帮他。”
“啊?”陆川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脸麻木,下意识道,“不用他,陛下有什么事情吩咐属下就行,属下无所不能,什么都能做。”
萧铭没说话。
陆川见状便明白了,陛下吩咐的事儿非他能办。
“不能换个人吗?”陆川挣扎求生。
“不能。”萧铭摇头,扔下重磅炸弹,“没得选,只能是他。”
陆川跪在那里,觉得天都塌了。
陛下,你会后悔的。
陆川发出最后一声呐喊:“陛下三思啊!”
萧铭有些听不得“三思”这两个字,摆摆手:“去吧。”
完了,没救了。
“是,属下遵命。”陆川深一脚浅一脚地跳上房顶消失了。
萧铭端起茶杯喝了口凉茶,想起陆川那副模样,竟然觉得有些爽快。
他终于不是唯一一个被那小渣子祸害的人了。
不过有句话陆川算是说对了,远离御史中丞,生活顺风顺水。
*
傍晚时户部和刑部的人将凌弋的家当送到了苍古巷,连带着一百两白银和一辆豪华大马车。
当初抄家时是刑部户部和禁军一起去的,声势相当浩大。
毕竟抄家这种大肥差不常有。
凌府那小小两进院里满满当当全是人,挤都挤不开。
抄家时三方一起互相监督,抄家的东西一件件记录在册然后归于国库。
当然了,这是正儿八经的流程,背地里,来的人可是人人有份。
而凌府……
不能提,提起来就想呸两口。
当官穷成这样祖坟怕是都不好意思冒烟。
晦气。
凌弋接过那张银票翻过来覆过去仔细看了好几遍后,一脸震惊地抬头看着那户部主事:“这就是本官那张银票,上面的记号本官都认得,户部做事果然严谨,连我的那张银票都能原件返还,本官佩服,佩服。”
“改日本官定向陛下参他……不,你瞧本官这张嘴,是向陛下表功,表功。”
户部主事:“……”平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户部主事实在是笑不出来,拿了簿子递到凌弋面前:“还请凌大人签个字按个手印,下官好回去交差。”
“好的呢。”凌弋微笑着接了过去,“严谨。”
见凌弋签完,两位主事扭头就走。
凌弋深情摆手:“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下次光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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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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