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名尚正司的宫人很快到来,各个都做好了捉奸的准备。
宫人拉扯间,良音腿上本就有伤,一时更是站立不稳。
当着尚正司那么多宫人的面,她再一次落入男人的怀中。
“啪嗒”一声,油纸伞跌到了泥土中。
良音想要从男人怀中离开,可箍着她的那双手臂却仿佛铁钳一般,让她动弹不得。
“别动,你想让腿上的伤恶化么?”
良音安静下来。
“宋嬷嬷,奴婢没有说错吧,闻娘娘几次来这章华台,便是为了私会外男。您看,今日之事,能不能将奴婢调去尚正司?”
翠娘在宋嬷嬷身旁,谄媚地弯着腰。
宋嬷嬷是尚正司的掌事,为人嫉恶如仇。
在尚正司当值二十余年,不知处置了多少不守宫规的宫人。
她瞧着良音,穿一身不成体统的宫女服饰。
紧紧地依偎在那高大男子的怀中,身子纤柔得仿佛没有骨头似的。
泪水缀在那双狐狸般的眼睛里,叫人看着好不可怜。
如此胆大妄为的一对男女,真是视宫规如无物。
她随意对翠娘应了一声,便大声说道:“闻娘娘,还请随老奴到尚正司走一趟吧。”
良音看着那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内侍,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被人诬陷,原来是如此容易。
可是要洗脱污名,又是谈何容易。
前世为爹爹伸冤,却无人信她。这一世为自己伸冤,又有谁会信呢。
她下意识更紧地依偎在男人怀中。
这个害得她被诬陷的罪魁祸首,此时却是唯一能给予她安全感的人。
随着宋嬷嬷一声令下,那些内侍纷纷上前,将良音与陆怀危团团围住。
却全部停在距陆怀危几步之远的地方。
男人的眼神实在是冰冷得可怕。
他一身常服,通身的气势却如有实质,震得众人皆不敢靠近。
宋嬷嬷粗黑的眉毛紧紧拧起来,她越过众人,紧紧凝视陆怀危。
一身朴素白衣,身量高大,似是习武之人。
气势不凡,想必有些品阶。可任凭是谁,都不能坏了宫里的规矩。
思及此,宋嬷嬷厉声喝问:“你是哪一宫的侍卫?”
陆怀危自数月前登基以来,便日日忙于处理亡兄留下的烂摊子。
除了偶尔来这章华台,便甚少踏足内庭。
且根据大盛朝的制度,未得君王允许,宫人们是不得仰面视君的。
所以内庭之中,竟是没有人识得新帝的真容。
当着良音的面,陆怀危忽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直觉若是如此,他们便会有更多的纠缠。
而他们的相遇本就是偶然,待今日之事解决,想必也不会再见。
他懒散地撩起眼皮,淡声开口:“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说着,他抱着良音,不疾不徐朝远处走去。
那么多的内侍与仆妇,竟没有一个敢拦他。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之中,宋嬷嬷才领着他们跟了上去。
陆怀危没有去尚正司,而是朝着疏月轩不紧不慢地行去,身后跟着一大帮尚正司的宫人。
如此情景,不像是被当场指为奸夫,而像是把身后那些宫人皆当作自家仆从,悠悠漫步于自家后花园。
内庭中各处值守的宫人都见着了这一幕,无人说话,却不知各人的心中会编出什么样的故事。
陆怀危却视若无睹,他垂眸看向良音。
怀中的人自刚开始时就一言不发,此时眼圈泛着红,紧紧依偎着他,一幅伤心又惊惶的模样。
良音的脑中是混乱的。
她心里还在为失了玉佩而伤心,紧接着就被人指控与男人私相授受。
该如何为自己辩白,一时间却理不清头绪。
为了不使事情变得更糟,她应该立刻从男人怀中离开的。
可脑子里却冒出了一个念头。
即使自己真的与其他人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在世人眼中,她的丈夫已经死了,难道她要为了天家的尊严,用一辈子的时光,让自己成为一尊象征贞洁的木偶吗?
良音的眼中愈发迷惘,就这么被男人抱着,一步步朝疏月轩走去。
周围一片安静,男人的怀抱是那般宽阔,仿佛能将一切她不喜欢的指责声都隔绝在外。
耳边只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砸在她的耳膜上,让她不想再听见其他声音。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直到听见这道含着哭腔的声音,良音才骤然从方才的妄想中清醒过来。
她慌忙从男人怀中挣开,脚刚一触地便踉跄了一下。
她挥开男人搀扶着手,由着香楹将自己扶起来。
香楹心疼地托着良音的小臂,带她远离男人身旁,喉中不时逸出几声低泣。
香楹自从方才良音离开,便始终心神不宁。
她在房中扮作良音,不敢随意露面。
却透过窗户,看见良音被一个男人堂而皇之抱着回来。
章华台离疏月轩并不很近,那么远的距离,不知有多少人看见了。
若是传到淮西夫人耳朵里,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磋磨。
她忍不住瞪一眼那个男人,发现他正盯着她身上的衣裳。
月白色的裙子,是良音惯常穿的。
他眸光沉沉,香楹不禁颤抖起来。
沉默中,尚正司的人也来了。
*
花厅中,挤满了尚正司的宫人,整片空间显得异常拥挤。
香楹扶着良音,僵硬地站在厅堂中央。
宋嬷嬷注视着良音,思索着让良音就此下跪是否妥当。
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半个主子。
那个男人,本也应该跪下。
只是他周身的气势实在可怕。
只有等淮西夫人到了,才能治得了他。
“扶你家娘娘去坐着。”忽然一道男声,打破了花厅中的沉寂。
陆怀危斜倚在门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天光。他目光落在上首垫着浅红色坐褥的椅子,语声沉沉听不出情绪。
香楹有些不敢动作,她觑一眼宋嬷嬷阴沉的面色,心中暗骂这侍卫的张狂无度。
他莫不是故意害自家娘娘。
可是,娘娘的腿伤却是久站不得。
正在犹豫间,良音却主动去那上首坐了。
她拍了拍香楹的手,轻声安慰她:“别怕。”
经过这么久,她已从方才的迷惘中醒过神来。
她还要为爹爹伸冤,不能就这么自暴自弃。
若是她们执意逼迫,她不介意再演一遍章华台的戏码。
她知道,天家还需要她安安生生扮演天下妇人的表率,若她态度坚决,他们便不敢将事情闹大。
最终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那个男人,他们又会如何处置他呢?
他们虽然清清白白,可方才他抱着她回来,却是那么多人亲眼所见。
她抬起眼眸,朝男人的方向望去。
他背着光,面容看不真切,可是姿势从容,仿佛今日之事,并不能影响他分毫。
良音忽然没有那么慌张了。
“翠娘,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清楚。”宋嬷嬷的声音打破了良音的沉思。
她漠然睨着翠娘,想要看她能吐露些什么。
翠娘福了福身,扬声说道:“那一日,奴婢恰好从浣衣局出来,路过章华台。便看见娘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同一个男人站在一处,两人姿态亲密,紧挨着像是不舍得分开。”
“那男子的面容你可看清楚了?”
“当时他们站在阴影里,面容有些不清。不过那人的身形和他一模一样,而且同样都穿着白衣,奴婢绝不会认错。”
翠娘说着,伸指指向陆怀危。
陆怀危淡淡睨着她,吓得她立刻缩回了手指。
“扑通!”
香楹重重跪在地上。
“我家娘娘对先帝一片情深,先前得知先帝出事,还生出过随他而去的念头。娘娘绝不会做出私相授受之事。
“翠娘,你不满娘娘当日将你驱逐,竟一直记恨在心,还做出此等构陷之事,当真是心怀叵测!”
香楹每说一句,都会重重磕一个响头,到最后,她额头淌出鲜血,双目通红地指着翠娘。
翠娘被香楹道破心事,面上现出一阵惊慌。
她也跪了下来,脸上满是委屈:“宋嬷嬷,奴婢再如何,也没有办法无中生有啊。今日众目睽睽,娘娘与这侍卫形容亲密,都是您亲眼所见啊。”
陆怀危双臂环胸,手指摩挲着指骨,听见翠娘的指控,也只是轻呵一声。
仿佛事不关己,只是看戏一般。
“娘娘,您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待翠娘说完,宋嬷嬷便看向良音。
良音的眼睛被香楹额头上的血红刺痛。她扑到香楹身旁,一滴血珠落到她颤抖的指尖。
“娘娘,内庭中虽然没有正经主位,但是这并不代表可以肆意妄为,您可知晓?”
宋嬷嬷步步紧逼,显然已经认定良音不守妇道,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人。
良音昂起头,冷然望着宋嬷嬷。
宋嬷嬷心中一惊,她虽自下而上仰视她,目光却不卑微,反而透露出一丝凛然的高傲。
“清者自清,良音自问谨守德行,一向规行矩步,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嬷嬷若决意不信良音为人,我唯有一死,以自证清白。”
说着,她拔出头上素色发簪,狠力朝颈上刺去。
“娘娘!”
“快拦下她!”
发簪刺破良音细白的皮肤,还要继续深入的时候,被男人轻易地挑开了。
“丁铃”一声,玉簪脱手,在地面上断裂成两截。
陆怀危面上终于有了波动,他沉声说道:“你就这么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吗?”
良音眸光微动。
手腕传来疼痛,她的手被他紧紧钳住,骨头似乎都要被捏碎。
良音覆上男人的手背,与男人对视着。
不用她使力,陆怀危便自己卸了力道。
手背上有些冰凉,是她留下的汗意。
良音忍着疼痛站了起来,高昂着脖颈对宋嬷嬷说道:“嬷嬷,良音此心恰如天边明月,您信还是不信?”
鲜红的血在她白腻的皮肤上划下一道红线,狐狸般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做小伏低,显现出属于高门贵女的骄傲。
以及一丝隐隐的决然。
宋嬷嬷面色阴沉,避开了良音的视线。
陆怀危缓缓起身,走到良音身边。
伴随着一道闷雷炸响,他缓缓开了口。
“尚正司的宋嬷嬷,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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