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没亮,一阵激昂的男女混高音在房间响起。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窗外枝丫上的蝉停止鸣叫,埋进浓密树荫,试图在魔音中歇息片刻。
“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床上的被子动了一下,被角里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可是苍天对你在呼唤——”
抓住跳动的手机。
“喂,大早上叫魂呢。”声音暗哑,鼻腔里满是困倦。
“大哥,都特么快升旗了,您老搁哪呢?”
陆知年打着哈欠伸出脚去勾拖鞋,“快了。”
对面伸出试探的小脚脚,“您不会还没起吧?”
陆知年摊牌了,“昂。”
“不是,您知道今天啥日子不?”
“是你念检讨的日子啊,大哥。”
“全都在操场站着,校长都上台讲话了,你还在被窝里做梦呢?”
烦得厉害,陆知年反手将手机扣桌子上,随陈述折腾,反正累了,就消停了。
骂了没几秒,声音降了几度,陆知年凑过去瞧了眼,进来一条消息。
校长穿着西服站讲台上,后边跟着一排穿西装的老师。
跟混.社会似的,一股子装逼味儿。
磨磨蹭蹭,十几分钟过去了。
现在这个点,大门口没什么人,保安也不见踪影,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陆知年低头把手机揣兜里,打算翻墙进去。
抬头和保安室里的人对上目光。
陶衍拿着考勤表,笑得老奸巨猾,“起晚了?”
陆知年想也没想,“堵车。”
陶衍没为难他,点点头,打开铁门,“不到100m也堵车啊。”
陆知年:“……”
“进来吧,我带你去操场。”陶衍貌似抽风了,格外好说话。
陆知年不敢多言,一路跟着他往班级挪,收获了一众不怀好意地注视,颇有走秀的既视感。
“好好走路,不要像街头小混混晃来晃去。”
陆知年睡眼朦胧,龇牙露出几颗牙齿,“没办法,我走路一直这样,改不掉了。”
他走到队伍尾巴站定,眯眼继续打瞌睡。
台上的内容烦躁而重复,不是对上周的工作进行总结,就是对下周的任务进行分配,校领导顺便灌灌心灵鸡汤,偶尔会抽几个学生上去交流经验。
“老师们,同学们,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呢,我想和大家分享一则喜讯,咱们高二(七)班的江澈同学,在省教育厅举办的青年杯作文大赛中,取得了全省第一的好成绩,给学校,老师,班集体带来了荣誉,在此我希望全体同学都应以江澈同学为榜样,为目标,向他靠齐,为集体荣誉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江澈同学上台领奖及分享学习感悟。”
细碎的光为他笼上耀阳的纱,律动的音乐像一首专属加冕曲。
江澈的声音清澈而干净,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散在每个人耳边,“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二(七)班的江澈,非常荣幸能够得到这个奖。”
台上的阳光过于刺眼,少年过分耀眼,让陆知年下意识想逃。
逃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逃到一个能够容纳不完美的地方。
“学习就是一场的博弈。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是我们面对生活所需的筹码;非学,无以致疑;非问,无以广识,是告诫我们的警戒线;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是戳破雾霭赢得新生的馈赠……”
“我们在日常的学习活动中,除了课前用心预习,上课认真听讲,课后按时完成作业,归纳重点,温新巩固,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勇于探寻的心,探寻事物的起始,研究万物真谛。”
“老师是我们的指路人,亦是益友,当遇到难题时,他会和我们一起攻克难题,当左右迷茫不知方向的时候,他会点亮心中的指引灯,帮助我们顺利到达彼岸……”
“等一场春暖花开,等一树春华秋实,方能更加坚韧,更加挺拔,更加自我。”
“嘶嘶嘶,陆哥,你怎么进来的?”陈述往台上瞟了眼,“不愧是学霸,也忒能说了吧。”
陆知年还没出声,他又继续道:“陆哥,你要真敢这么念检讨,陶大肚非气死不可。”
陆知年抬着下巴,看向台上演讲的少年,语气像编写好的程序,没有半点起伏,“那也不赖我。”
陈述点头,“确实,就是可怜许念喽,白白做炮灰。”
陆知年刚想回答,肩膀被拍了一下,转头对上陶衍没几根头发的脑袋。
“闭嘴,又想写检讨了?”
陆知年适时闭了嘴,乖巧站好。
台上的演讲没几分钟就结束了,听到熟悉的名字,陆知年撇了下嘴,朝主席台走去。
江澈今天穿着运动校服,拉链老老实实拉到顶,碎发软塌塌贴在额前,发梢沾着汗珠,眼眸亮晶晶的,像一汪涌动的星海。
擦肩而过的时候,陆知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
很清爽。使所有的烦闷都崩溃瓦解。
“你的演讲很棒。”陆知年鬼使神差一句。
“谢谢。”
江澈侧开身,给他让出一块空地。
“磨蹭什么呢,赶快上来。”
陆知年耸耸肩,吊儿郎当往中间靠。
他拿起话筒,“尊敬的老师,同学们,早上好,我是高二(七)班陆知年,与我们班大学霸不同,我不是来领奖的,我是来检讨的。”
他酝酿一会,缓缓开口:“那天的雾很浓,云很淡,风很轻,太阳很暖,我像往常一般朝厕所走去,突然从里边传出来一个声音,阴森且恐怖,悠扬而哀怨,空荡荡的,不似人能发出的声音,我全身冷冰冰的,唯有心跳得特别快。作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正义之士,我克服恐惧,抡起马桶刷朝鬼影一顿暴揍,却不想掀开那人面纱,他竟是我昔日同窗班友,现今高二(四)班林逸轩同学。”
台下一片哗然,陆知年和林逸轩不对付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稍挖掘,真的假的黑的白的全抖出来,绝大多数信息都对陆知年不利,他所说的鬼影,恐怕也是为了满足破坏欲而随意杜撰出来的。
陆知年一脸正气,“我承认曾经和林逸轩同学有过小矛盾小摩擦,但随着时间的消逝,那些不痛不痒的事物渐渐变成了美妙的回忆,至今甚至还有几分亲切,也许这就是不打不相识。事发当天我向他到了歉,他本人也确实原谅了我,不曾想却被有心之人告到主任那里,这样的行为不利于同学间的和睦相处,不利于学校校风的整治,更是对学校规章制度的挑战,因此我希望老师能彻查,找出通风报信的小人,还大家一个美好温馨的校园生活。”
主任:“……”
林逸轩:“……”
突然感情充沛,抑扬顿挫起来,“当然了,我也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深刻检讨,如若下次再遇到私人问题,必定不会在学校里动手留下把柄,而是去校外找一个黑灯瞎火的小巷,定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让他知道谁才是天,谁才是地,谁才是唯一的神。”
“检讨人陆知年。”
话落,操场混乱不堪,略有“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气势。
“哇哦!!!”
“芜湖!!!”
“陆知年!牛逼!!!太酷了!!!”
陶衍气得浑身打颤,手指哆嗦,“陆知年,你给我滚下来。”
陆知年挑眉,跳下高台,左摇右晃走到他面前,还好心伸手替他拍背,“别气了,气出好歹我就完啦。”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班主任吗?”陶衍差点昏厥。
“有啊。”陆知年一脸无辜,眼睛瞪老大,努力证明自己,“我都看到自己的倒影啦。”
“你……滚回班里,看我怎么收拾你。”陶衍咬牙切齿。
“得嘞。”陆知年得了令,一溜烟跑了,从口袋里飘出的纸,落在江澈脚边。
展开。
首行,三个差点看不出影的字:检讨书
上边只有一段话:我并不认为见义勇为的人应该检讨,该检讨的是林逸轩那个变态。我见他一次打一次,定要让他知道谁才是爹,操!
张扬又狂妄,确实符合第一印象。
江澈收起纸张,塞进裤兜里。
七班差点把教室掀翻,一小撮一小撮的,全围在靠窗的位置。
只见陆知年脚边蹲有两个男生,一左一右给他捶腿。
“陆哥,以后您就是我们班的爷,您说东我绝不往西,您说北绝不往南。”
“其实我们早就看林逸轩不爽了,他这人特虚伪,天天搁那装柔弱小白花。”
“对对对,还喜欢背地里打小报告。”
“有一次,我路过办公室……”
陶衍踏进教室,耳朵半废,瞧见陆知年像个大爷似的瘫坐在椅子上,扇风的,捶腿的,捏肩的,浩浩汤汤一大群,别提多威风,多潇洒。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的陶衍:“陆知年,滚出去站着。”
歌词源自——凤凰传奇《奢香夫人》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先秦·荀子《劝学》
非学,无以致疑;非问,无以广识——清·刘开《问说》
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唐·袁皓《及第后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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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 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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