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尉迟家的小姐又来府上寻你了。今日是六月初七,可是个好日子。”
丫鬟说完,见正在绣嫁衣的宁鸢红了脸,笑得欢喜又揶揄。
“六月初七……”
宁鸢记得,这一日是司空雪的生辰。
传说六月初七是天门大开的日子。
这一日,日头格外大,暑热让人喘不过气。
好在房中水烟袅袅,虽是夏日,但府里知道宁鸢怕热,便在她房中的风轮前放上了冰块。
风轮一转,无比清凉惬意。
宁鸢摇了摇头,司空雪可是她的死对头,她记司空雪的生辰做什么。
丫鬟笑道:“小姐脸红了,莫不是太想见到尉迟小姐了。”
宁鸢一袭鹅黄色的纱衣,与她手中红火的嫁衣成了鲜明的对比。水葱一般纤细白嫩的手指蜷了蜷,眼中多了几分欲说还休的羞赧。
“你们再敢胡说,我定让娘亲狠狠罚你们。”说罢,宁鸢又望了眼房门。
丫鬟口中的尉迟小姐不是旁人,是才与她定下姻亲的尉迟锦。
说起来,这桩婚事最初定得倒有些糊涂。
身为左相的掌上明珠,宁鸢的未婚妻子身份也要尊贵无比。
尉迟锦是长公主的女儿,与宁鸢一同长大。她容貌出众,才学过人,自幼便对宁鸢极好。每次太尉府上的大小姐把宁鸢气哭,都是尉迟锦在一旁细细安慰。
虽不能把宁鸢逗笑,可她说出的话也能让宁鸢舒心不少。
从前,宁鸢一直把尉迟锦当做姐姐,倒未想过要与她共度一生。
到了她择婚的日子,娘亲送了她一套漂亮的凤冠,让她于世家小姐中择一位两情相悦的送去婚书。
那时,皇城里都在传,相府的宁小姐定会与长公主的女儿结为连理。宁鸢望着凤冠,心中觉得哪里不太对。
尉迟锦待她极好,可不知怎的,她竟鬼使神差地捧着凤冠去太尉府寻那个日日惹她生气的司空雪。
司空雪正于府中练剑,墨发束得利落,一身玄色衣裳,衬得她身姿挺拔。
宁鸢虽看不懂剑法,却觉得她舞得漂亮又威风。
见她收势,宁鸢便捧起凤冠,走到司空雪面前,道:“这是娘亲送我的凤冠,阿凛,你快瞧瞧,我戴这凤冠好看吗?”
宁鸢笑起来那样明艳,那样美。似冬日里的暖阳,看得人心都化了。
一时间,凤冠都有些黯然失色。
司空雪愣神片刻,蹙眉道:“难看死了。”
这是宁鸢与尉迟锦结亲时要戴的发冠,纵然好看,司空雪也夸不出口。
笑僵在了脸上,漂亮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满心欢喜,得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难看死了。
宁鸢不由得想起尉迟锦同她讲的话:司空家的大小姐喜欢舞刀弄剑,素日里行事鲁莽。你莫要与她走得太近,当心她把你弄伤。
刀剑棍棒倒未伤着宁鸢,可司空雪这一句话当真让人难过。
“司空雪,我讨厌你!”
撂下这句话,宁鸢便哭着离开了。
娘亲说,成亲之后两人便是最亲密的人,要互相照顾至白首。
司空雪这般恶劣,日日只知道欺负她,如何能与她相守一生。
又是尉迟锦替宁鸢拭去了眼泪,勾了勾唇,道:“小雀儿,莫要哭了。这样好看的凤冠,你戴上一定美极了。”
宁鸢小字向岚,尉迟锦却喜欢唤她小雀儿。说甚么“鸢飞戾天这样的意头不合她的性子,不如小雀儿惹人怜爱”。
宁鸢不喜被这样叫,只是实在太难过,也无心分辩。
每次宁鸢哭了,尉迟锦都是这般安慰。
宁鸢问:“当真好看?”
可那个司空雪却说难看。
“小雀儿在我眼中便是最美的。江南新进贡了几匹锦缎,娘亲都给了我。你可要去挑两匹喜欢的,做件衣裳。”
尉迟锦望着宁鸢好看的眉眼,仿佛在欣赏一样精致的物件。
独属于她的物件。
听说可以做漂亮衣裳,宁鸢便没那么难过了。
长公主送尉迟锦的缎子,一定是大凉顶好的。
随尉迟锦到了府上,宁鸢见着那些艳红似火的锦缎,怔愣片刻,道:“这……这不是做嫁衣的缎子吗?”
“小雀儿,你可愿与我成亲,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尉迟锦的语气十分认真。
想到娘亲说的,成亲之后两人便是最亲密的人,要互相照顾至白首。
或许唯有阿锦姐姐这般温柔体贴之人才能与她相顾至白首。
更何况,皇帝忌惮宁家。若能让皇帝为她与尉迟锦赐婚,尉迟锦是长公主的女儿,她们成亲之后,皇帝便不会那般忌惮了吧。
稀里糊涂定了亲,京中百官都来府上道喜,唯有那司空雪请了一道圣旨便离京。
定亲之后,尉迟锦待宁鸢更加体贴。隔三差五便来府上,要么陪着宁鸢一同绣嫁衣,要么给宁鸢带许多小玩意。
另一个小丫鬟道:“尉迟小姐若见着嫁衣马上便要制成,定然欢喜极了。”
宁鸢望着嫁衣上才绣好的玄鸟,见房门大开,一个一身靛色衣裳的姑娘走了进来。
宁鸢捧着嫁衣迎了上来,道:“阿锦姐姐,你瞧这玄鸟绣得……”
好看吗?
话未说完,只觉得小腹一痛。
宁鸢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握在尉迟锦手里的匕首扎进了她的小腹。
嫁衣落到地上,被鲜血弄脏了。
为什么?
宁鸢还未问出口,身子便倒下。
“小雀儿,若你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我倒是能把你养在府上做个侍妾。可惜……你是宁家的女儿。”说罢,尉迟锦转身离去。
外头乱糟糟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合上眼后,她隐约听到什么“抄家、流放”。
原来皇帝还是容不下宁家。
还以为与长公主的女儿结亲,皇帝便能少些忌惮。
想到这半年来,尉迟锦日日殷勤,来府上寻她。
大抵是想寻些娘亲的罪证吧。
可宁家一心为了大凉,能有什么罪证呢?
宁鸢想不明白。
早知如此,不如听祖母的话,择一个她真心喜欢,愿意真心待她的。
可这大凉又有谁愿意真心待她?
那些世家小姐与她一起赏花作诗,不过是想求得捷径。她们私底下都在说,宁家的小姐骄纵任性,看着柔弱脾气却好大,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还以为尉迟锦是真心待她,不想这不过是皇帝的一步棋。
罢了,她何尝不是想要利用尉迟锦呢。
房中的冰块似乎化了,宁鸢还未完全气绝,暑热让身上的血更加黏腻。又疼又难受。
这个尉迟锦,便不能给她个痛快吗。
……
“阿鸢,醒醒,别睡,我带你去寻大夫。”
好熟悉的声音。
脑袋昏得厉害,宁鸢听不太清。她想张开眼睛,瞧一瞧是不是司空雪。
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她想问问司空雪,自己的娘亲与祖母怎么样了。
又害怕司空雪见了她这样子,会笑她丑。
司空雪的性子这般恶劣,只会欺负她。每次她被长辈责罚,司空雪都趴在墙头笑话她。
而今她这般凄惨,司空雪又该幸灾乐祸了。
好在眼皮沉得厉害,怎么都张不开,不必再看司空雪嘲笑她了。
“阿鸢!”眼见着宁鸢死在自己怀里,司空雪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她在漠北接到殷驰云的密信,说圣上要料理宁家,要她速回皇城。
司空雪得了消息,快马加鞭往回赶,不想还是晚了。
到了京中,宁府正在被抄家。带人抄家的不是旁人,正是阿鸢口中的“阿锦姐姐”。
司空雪战袍都未脱,便闯入宁府。
原本雍容华贵的宁老夫人换上了素衣,发髻凌乱,被人押着上了囚车。
见着司空雪,宁老夫人只是笑着摇头,似要她莫要为了宁家惹祸上身。
尉迟锦望着司空雪,扬起手中的圣旨,满眼的洋洋得意,道:“司空将军可瞧好了,这是圣上的旨意,你这般闯入,是想抗旨不成?”
司空雪拔剑,指着尉迟锦,冷声道:“阿鸢呢。”
这般阵仗,阿鸢胆子那样小,一定吓坏了。
此番她平叛有功,以此换宁鸢莫要受流放之苦,再派人暗中保护她的家人,陛下应当不敢不答应。
尉迟锦勾唇,被剑指着也不怕,只道:“小雀儿正在房中呢。”
推门而入,见着的竟是倒在血泊中的宁鸢。
这桩婚事,不是尉迟锦费尽心机求来的吗。
她为何要这般对阿鸢。
插在阿鸢小腹中的匕首她认得,那是阿鸢重金买了,送给尉迟锦的。
当初为着此事,司空雪生了好久的闷气。
生闷气也就罢了,对上宁鸢,说起话来也是不阴不阳,把人惹哭了好几次。
这次,她终于不会再惹哭阿鸢了。
紧紧地抱着阿鸢,怀里的尸身都冷了,还要逼着殷驰云带御医救活阿鸢。
殷驰云望着哭红了眼的司空雪,张了张嘴,道:“阿雪,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想不开。”
偷偷把司空雪的佩剑与匕首往身后藏了藏,殷驰云只怕司空雪会为了宁鸢殉情。
司空雪睁着赤红的双目,道:“我如何会想不开?”
那尉迟锦还活着,下旨流放宁家的皇帝还身在高位。阿鸢的仇还未报,她怎么可能在此时做傻事。
更何况,若她自尽,到了黄泉路上,阿鸢见着她,又要生气了。
毕竟,阿鸢总说讨厌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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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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