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高姝钰没被吓到,反倒是康泽猝然看见她惊了一下,没有由来地心虚。
“康公子怎么次次夜归都不走寻常路?”这话寻常,可话中情绪却与往日有细微差别。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他不明情况,只道歉。
女人情绪不好又不知道缘由的时候,就道歉。这是他在现代社会学来的道理。
“大宋男儿,流连勾栏瓦舍,算不上陋名。与姑娘们弹琴听曲儿赋词,甚至被汴京一些人赞为风流之士,康公子想来也深谙其道。”
此话直白,任旁人听了,都能明白高姝钰话中的讽刺之意。只是她低声细语,一番话说得并不是那么流畅,便添了几分令人遐想的醋意和哀怨。
她心情一点也不平静,前面所说确实是未经思考的一番冲动之言。
她与康泽毫无关系,即使是同窗,她也从未探究过一个异性的私人行迹,这实不该是她做的事。可她说都说了,不由得怀着一丝丝侥幸,希望康泽能够给她解释,以此让她稍微窥探对方一分的心思。
可高姝钰这样仰头看着他,却见他一言不发,面上神情凝滞。她等待、渴望且急切的心情一点点冷却下来,心中涓涓细流凝结成刺骨的冰锥,顶尖锐利冒着寒光,若再增长一分,就会刺破她脆弱的心室。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她转身离开,头一次开始庆幸,深夜能帮她掩藏脆弱的时刻。
可是低下的头颅,眼泪便如断线的珍珠砸进地坪里,消失不见,但它终究曾在女子娇艳的面庞上留下划痕。
未走两步路,她便被一双宽大的手拉住,转过身来。
康泽看到她泛红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无措。
“对不起,我......虽然我知道春满楼是勾栏之地,但去此处并非快活,而是为了谋生,实属无奈之举......”他温声细语地解释,似乎怕每一个没有组织好的措辞引得高姝钰落泪。
“我无父无母,在这世界上就是一缕浮萍。不懂四书,更不明白汴京的规则,去春满楼是因为红夫人看重我变魔术的手艺,愿意以银钱请我为春满楼引客。我想在东京城中,没有银钱傍身便成不了业,所以才出此下策。但我已同红夫人辞别,往后应该不会再同春满楼有交集了。”他慌慌张张说了一大堆话。
高姝钰听着,蹙起眉头,听到他孤身一人时咬紧了下唇,面色惭愧。
“对不起,是我不该妄加揣测。”
“没关系,我明白高姑娘心意......”
高姝钰心跳漏了一拍。
“定是不想我沦丧风尘,不思进取!”他慌张地找了个拙劣的借口,眼神漂浮。
两个人青涩又无措的眼神交汇,皆是慌张地躲了过去,然而无需说什么,悠长的虫鸣在空气中无声地传达了彼此的心意。
康泽回到房后,关上门坐在了床榻边,他将头埋在分开的两膝之间,半响未有动静。
他不该骗高姝钰的,他明白她的心意,但自己却一心回凉州。
他……对她无意。
可他还是装作那青涩小子,玩那令人作呕的暧昧游戏,给她希望又不揭开那层纱。可是他当时来不及思考,若是拿不到太师印玺,一切都是虚无。高姝钰是他唯一接近印玺的办法,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稳住她,不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恶心的感觉一阵又一阵涌上心头,他觉得喉咙痒意难耐,不住地低咳,然而气管就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不住地收缩,他咳得更剧烈,仿佛将五脏六腑呕了出来。
康泽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只觉得掌心逐渐湿润,隐隐闻到铁锈的味道。他拿下手来一看,一片猩红……
他仰头靠在床案,失神的双眸不知看向何处。
原来这毒一个月发作一次。上次他只是病倒,这次则是直接在春满楼,脏器疼到他无法离开。红夫人见他疼得蜷缩在地,慌张地叫思思去喊大夫,然后太夫说他也束手无策,只是拿了大补的药吊着他一条命。
好在一个时辰后,他自己缓缓转醒,大夫给他熬了一碗药,把脉后又说实在蹊跷,看不出是何症状。康泽这才更加确定,就是梁王那颗毒药作祟。
回到太师府,他也是浑浑噩噩,根本没有想好应对高姝钰那番话的策略,只能蒙着自己的心,骗了她。
这么久的相处,他已然把青学堂的人包括高姝钰,都当做路途上遇到的挚友,可是往后高姝钰若是知道真相,是分崩离析,还是……
梁王谋反后,他们的命运,包括他的命,天下间又有谁能预料到呢?
......
次日清晨,康泽如同往常一样,晨起去书院,却见张三抱臂环手背靠太师府门,腰间一把佩剑。
“张大人这是......”康泽问道。他平日都是守在书房,今日在这里见到,属实奇怪。
“康公子,高大人让我转告您和小姐,近几日外面不太平,不要出府,也暂时不用去书院了。”他站直身说。
“不太平?”
“天子震怒,殃及池鱼。”张三眉观眼,眼观鼻。
康泽皱眉,回到自己的院中。
他穿到这个世界来,虽然总听闻别人说,世道不安,可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天子之怒。
是什么事情,才能让整个汴京惶惶不安、家家闭户呢?
高太师府外,时不时有整齐的脚步声踏过,铿铿锵锵,是皇家亲卫军身上坚硬的盔甲作响。
康泽竖起耳朵听着。
他回院子途中,刚好经过臻苑。转头一看,雕花木房紧闭着,像是无人在的模样。
他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冲进去叩门:“高姑娘,你在吗?”
无人应声,甚至霜降也不在。
所以这俩人应是出府了。
他赶紧返回前厅,通知张三:“你们小姐不在府内,出去找人。”
张三神情紧张,瞪大了眼:“这......怎么会?”
“别说了,带上府上卫兵去找!书院,还有她平时会去的地方。”康泽皱眉。
张三打开府门,安排几人去往不同的地方。康泽也往书院的方向寻去。
一路走,街上商户房门紧闭,地面上有拖拽的血迹,甚至尚未干涸。
巡逻的亲兵暴力地敲着一扇扇门,若是无人回应,则直接破门而入。
“开门,执行公务!你们这儿有没有私藏出逃的宫婢!”
老妪惶恐地举着双手,摇头:“爷,我们这儿没有......私藏人......”
抓宫婢?每一个宫人不都应该有籍贯记载在册吗?为何在大街上抓人?
康泽着急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高姝钰去哪儿了?
书院那么远,她不可能不要马车凭空出去,更何况是这么早的时间。
冷静,康泽对自己说。他倒回去找张三,继续想法子。
......
霜降护着高姝钰,站在花市的角落里。
四下的花被亲兵的脚碾的稀碎,往日美丽的花市如今乱作一团。商户和客人都抱团站着,瑟瑟发抖。
“大人,我们这儿......怎么可能私藏外逃的宫婢,我们这儿都是普通做买卖的人......”老板娘声音发抖。
“宫中采买花卉,可是在这儿?”亲兵的领头人手放在腰间长刀上,眉毛浓黑杂乱,眼神冰冷。
“确......确实是......”花市老板回道。
“逃出宫的宫婢,就是以采买花卉为名逃走的。你们这里怎么可能没人?”他眼眸抬起,阴冷地扫视人群。
“女人都给我站出来,挨个儿检查。每个门店包括后门,都给本将仔仔细细地搜,要整个花市所有的人都站在本将面前。”
本是男人护着女人,可出了这事,人人都想回家,再害怕也忍着颤抖的身子让开,形成了一个全是女人的圈子。
“姑娘,我们怎么才能回去?”霜降咬着唇,眼含担忧。
高姝钰抱着她,两人手握紧。
她本想着为太师府添些鲜花,想到昨夜的月季花,便决定趁早来花市看看有没有培育好的花株。却不料全城戒严,似乎是因为宫里搜寻出逃的宫婢。
亲兵拽出一个女子,那妇女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大人,不是我啊!不是......”
领头的不耐烦地摆手。
亲兵又拉下一个女人,就这样轮流看过去。
高姝钰前面那个妇人,穿着寻常女子衣服,怀中抱着一个小娃娃。娃娃随了她母亲,黝黑圆圆的大眼睛很是漂亮,下巴磕在母亲肩膀上,盯着高姝钰傻笑。
她纵然紧张,也不敢面上表露太多,很是勉强地笑着。
面前的女子被亲兵拽了出去,她步伐虽然踉跄,两手却紧紧地护着怀中的孩子。
亲兵拿着画像核对,似乎不像,正想放人,首领却嗯了一声,伸手一抓把画像拿了来。
只是粗糙地上下扫了一眼画像,根本没有看那女子,便糙声说:“抓起来!”
“大人!大人!民女一介草民,还有个孩子,怎么会是宫婢!大人,您是不是看错了?”女子弓着背,护住孩子,苦苦哀求。
这边亲兵来拉她,她蹲着身子,死死抱住孩子:“大人,我求您,您再看一眼,我真的不是......”
首领摆摆手,不予理睬,只管抓人。
小孩儿在母亲的怀里,被挤得窒息,小脸通红,开始哭泣:“哇哇哇——”
亲兵见她倔强,伸手抢走她怀中的孩子,这样大人就会妥协。
小孩儿被这争执弄得哭得更大声。
“住手!”高姝钰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制止。
“将军明知私逃宫婢样貌特征,一宫人更不可能有孩子,却还是如此蛮横专行,执着要抓此妇人回去交差,凉了百姓的心,更是辱没圣上的名。”她自小在高太师身边,对政务也算是耳濡目染,话铿锵有力,直戳要害。
首领慢悠悠地抬起眼睫,漆黑的眸子上下打量她。
“官家小姐,也懂办案?不若本将这职位让给你?”他步步逼近,刀柄抵着高姝钰的肩膀,“我按要求抓人,你若再多嘴,甭管祖上是谁,也给我进牢里呆着去。”
“铿——”,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只见那母亲趁其不备,拔出亲兵的刀指着抢走孩子的人。
她美艳的脸上,眼泪糊花了胭脂,双手握着长刀,止不住地颤抖。
“你把孩子还给我,不然谁也别想走出这儿!”她歇斯底里地吼道。
站在路旁的众人都开始劝说她:“夫人,你冷静!孩子会被吓到的!”
首领转头看到这一幕,眉头皱起,厌恶地看着拿刀的夫人,手握住腰间的刀走了过去。
高姝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
只见他拔出长刀,寒光一闪,女人脖子上一抹深入骨头的血痕,缓缓地倒在了地上。首领还不肯解气,拿着长刀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宣泄怒气,每挥刀一次,女人尚未咽气的尸体就扑腾一下,血咕涌出来。
高姝钰咬紧牙,撇过脸去不看,胃里一阵作呕。
就这样男人还不解气,他转头看向了亲兵手上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孩儿,眼神冒着寒气,正想伸手,高姝钰不要命的冲过来,抢下小孩儿护在身下。
“屠虐妇人,你不配为官,禽兽不如!”
她将小孩儿全身拢在怀里,几乎无处下手,首领见了直接将沾血的刀架上她脖子,尚且热腾的血液流进她衣领,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如同菜市案板上刚被宰的牲畜味儿,熏得她脸色煞白。
霜降看见,魂丢了一半,冲上来张开双臂,护住高姝钰,大喊:“大胆!我家小姐乃是高家氏族嫡长女,若是敢动她半分,陛下也不会放过你!”
寒光乍现,高姝钰闭紧了双眸,一双温暖且宽大的手盖在她眼前。
“别怕。”熟悉又温柔的声音。
高姝钰顿时身子就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滚烫的眼泪灼伤了康泽的手,她肩膀颤抖,险中逃生后仍旧无助又害怕。
康泽环视周围,血淌了一地,女人惨死的尸体,数不清的男人女人的哭泣声......
张三收起带血的剑,带人清理现场。
康泽看向怀中被惊吓的人,还有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儿,眼睑低垂,漆黑的眼中氤氲着复杂的情绪。
他扳过高姝钰的身子,拇指轻轻地揩掉她的泪痕,专注地看着她:“别怕,安全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高姝钰没有反应,仍旧怔愣着。康泽轻轻环腰将她抱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臂膀,带她和孩子离开这个地方。
儿子:死鸭子嘴硬中,又骗老婆又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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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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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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