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娘的百草堂在城南巷弄里，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口挂着一块木质牌匾，上面刻着“百草堂”三个隶书大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医馆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混合着艾草的清香，让人闻着心安。
伤者躺在里屋的木板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胸口缠着白色纱布，上面渗着淡淡的血迹。他约莫三十岁年纪，穿着粗布短打，双手布满老茧，正是昨夜幸存的货郎王二。
“他昨夜挑着担子路过州桥，遇到了帽妖。”柳月娘一边给伤者换药，一边轻声说道，她的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他说那妖物突然从巷子里窜出来，爪子抓在胸口，他吓得转身就跑，跑着跑着就觉得浑身无力，眼前发黑，回头看时，发现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正被那妖物往黑影里拖。若不是他拼死爬到街边，被早起的街坊发现，恐怕也性命不保。”
陆衍走到床边，俯身轻声问道：“王二，你再仔细想想，那妖物除了戴乌帽、有青黑指甲，还有什么特征？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或者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王二虚弱地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声……声音……有齿轮转动的声音，很轻，像……像钟表一样。还有……还有光，从妖物身后发出来的，淡淡的，不是灯笼的光。”
“齿轮声？”苏妙手眼睛一亮，立刻从木盒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齿轮模型，轻轻转动起来，“你听，是不是这种声音？”
“咔哒、咔哒……”齿轮转动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在安静的医馆里格外清晰。王二艰难地点点头：“差……差不多，就是比这个更轻，像是藏在什么东西里，被布捂住了一样。”
柳月娘解开纱布，露出伤口。三道抓痕整齐排列，边缘光滑，并不像野兽抓伤的那般粗糙凌乱。她用银簪蘸了点青黛粉，轻轻涂抹在伤口上，青黛粉遇到血迹，立刻变成了深紫色，看得众人心中一凛。
“果然是迷药。”柳月娘直起身，眉头微蹙，“这伤口不致命，但上面的粉末是曼陀罗和龙脑混合制成的。曼陀罗能让人产生幻觉、浑身无力，龙脑则能掩盖曼陀罗的气味，还能增强迷药的效果。王二说看到影子被吸走，恐怕就是迷药引发的幻象。”
“可昨夜石大哥也看到了死者的影子在动，还有那么多街坊作证，总不能都是幻象吧？”温景然疑惑道，他摸着下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夷坚志》里记载过‘乌帽鬼’，确实会吸活人的影子，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妖物？”
“世上哪有什么妖物，不过是人心作祟罢了。”陆衍摇头，目光落在苏妙手身上，“妙手，你刚才说的光影机关，能不能制造出‘影子脱离人体’的假象？”
苏妙手沉吟片刻，走到窗边，拿起一盏灯笼，拆下灯罩：“你们看，只要在灯罩里贴一张剪好的人影，点燃蜡烛后，转动灯罩，影子就会在墙上动起来。如果把灯笼藏在暗处，再用镜子反射光线，调整角度，就能让影子看起来像是从人体上剥离下来的。”
她从木盒里拿出一张透光纸，用剪刀快速剪成一个人的形状，贴在灯罩内壁，然后点燃蜡烛，转动灯罩——墙上立刻出现一道黑影，随着灯罩的转动，黑影像是在爬行、蠕动，和王二描述的场景一模一样。
“太像了！”温景然惊呼道，“这么说，昨夜的帽妖影子，就是用这个做的？”
“大概率是。”苏妙手点点头，“但要让影子看起来和真人影子一模一样，还能在雨夜里清晰呈现，需要更复杂的机关。而且，王二说听到了齿轮声，说明这机关不是手动转动的，而是有齿轮驱动，可能是一个小型的发条装置。”
石敢当一拍大腿：“难怪我昨夜劈那妖物时，刀刃穿体而过！原来只是一道影子！可死者胸口的抓痕是真的，难道是有人在制造幻象的同时，趁机杀人？”
“正是如此。”陆衍眼神锐利，“凶手先用光影术制造帽妖幻象，吸引受害者的注意力，再趁其不备，用涂了迷药的利器划伤受害者。若受害者反抗激烈，便痛下杀手；若受害者逃跑，便让他带着‘影子被吸走’的幻象，散播恐慌。至于‘天谴’的流言，不过是凶手故意引导，目的就是煽动民心，打压改革派。”
“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柳月娘轻声问道，她的目光落在王二苍白的脸上，满是悲悯，“改革派推行新政，也是为了百姓着想，这些人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草菅人命？”
“为了权力。”陆衍语气冰冷，“范仲淹的新政触动了保守派的利益，他们找不到理由阻止新政推行，便想出了这‘天谴’的毒计。只要民心惶惶，吕夷简等人就能在朝堂上发难，说改革触怒上天，要求仁宗罢免改革派官员。这帽妖案，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政治阴谋。”
“那凶手是谁？”石敢当握紧朴刀，指节咔咔作响，“是吕世衡吗？”
“吕世衡很可能是执行者，但背后一定还有更高层级的人。”陆衍道，“我们现在要找的，是那个会光影机关、懂迷药配制、还能接触到龙脑和曼陀罗的人。妙手，你刚才说，这种机关谁能做出来？”
苏妙手想了想：“前朝工匠李墨，他最擅长光影机关，当年曾为宫中制作过‘皮影灯’，能让皮影在墙上栩栩如生。后来他因牵扯到一桩贪污案被罢官，听说现在投靠了吕世衡。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么高的手艺。”
“李墨……”陆衍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有了计较，“景然，你去茶坊、勾栏瓦舍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李墨最近的行踪，尤其是深夜出没的地方。石大哥，你去城西吕府附近蹲守，留意李墨是否和吕世衡有往来。妙手，你和我去查验死者的遗物，看看能不能找到和光影机关、龙脑相关的证据。月娘，你留在医馆照顾王二，顺便研究一下那迷药的配方，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药，万一还有人被害，也好有个应对。”
众人分工完毕，各自出发。
陆衍和苏妙手来到开封府衙役处，请求查看死者的遗物。衙役们认得陆衍，当年他在开封府任职时，为人正直，颇受敬重，便痛快地答应了。
死者的遗物很简单：绸缎庄掌柜的账本、几锭银子；私塾先生李秀才的几本书、一支毛笔；货郎王二的担子、几样小杂货。陆衍翻看着账本，发现掌柜最近和几家南方商号有往来，账本上记录着“龙脑香三斤”的采购记录，日期就在半个月前。
“这掌柜竟然买过龙脑香？”苏妙手惊讶道，“龙脑香价格昂贵，他一个绸缎庄掌柜，买这么多龙脑香做什么？”
陆衍沉吟道：“或许不是他自己买的，是有人托他代购。你看，这记录旁边没有备注用途，而且三斤龙脑香，足够配制几十份迷药了。”他继续翻账本，突然停在一页，“你看这里，半个月前，他给城西的‘福安坊’送过一批绸缎，而福安坊，正是吕世衡的产业。”
苏妙手眼睛一亮：“这么说，掌柜是通过吕世衡，才买到龙脑香的？他会不会也参与了这场阴谋，只是后来被灭口了？”
“有可能。”陆衍点头，“也有可能是吕世衡利用他买龙脑香，事成之后杀人灭口，嫁祸给帽妖。不管怎样，福安坊一定有线索。”
两人正准备离开，苏妙手突然注意到李秀才的毛笔杆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墨”字：“陆先生，你看这个！”
陆衍接过毛笔，仔细查看，那“墨”字刻得很隐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李墨的落款！李墨的手艺精湛，尤其擅长在器物上刻小字做标记。看来，李秀才和李墨也认识。”
线索越来越清晰，陆衍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深：李墨、吕世衡、死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场阴谋，到底还有多少人参与？
与此同时，温景然在茶坊里打听消息。茶坊里人声鼎沸，说书人正在讲“帽妖食人”的故事，听得众人惊呼连连。温景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茶，和旁边的茶客闲聊起来。
“听说了吗？昨夜又有人见到帽妖了，就在城西的福安坊附近！”茶客压低声音道。
“真的假的？福安坊不是吕通判的产业吗？怎么会有妖物敢在那里出没？”
“谁说不是呢！我听福安坊的伙计说，最近夜里总有人在坊外徘徊，穿着黑衣，戴着乌帽，看着阴森森的。”
温景然心中一动，连忙追问：“那伙计有没有说，那人长得什么样？或者有什么特别的特征？”
“特征倒是没有，不过那伙计说，那人走路的时候，总带着‘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身上藏着什么东西。”
齿轮声！温景然立刻想到了王二的描述，他谢过茶客，立刻起身赶往福安坊。
而石敢当在吕府附近蹲守时，果然看到李墨从府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木箱，神色匆匆地往福安坊方向去了。石敢当悄悄跟了上去，看到李墨走进福安坊的后门，半个时辰后，又空着手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石敢当立刻让人给陆衍送信，告知这一情况。
陆衍收到消息时，正和苏妙手在前往福安坊的路上。他当机立断：“我们现在就去福安坊，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福安坊是一家综合性的商号，主营绸缎、茶叶、香料，门口车水马龙，看起来十分繁华。陆衍和苏妙手装作顾客，走进商号，四处查看。商号里的货物琳琅满目，但陆衍注意到，后院的房门紧闭，门口有两个壮汉守着，神色警惕。
“陆先生，后院肯定有问题。”苏妙手压低声音道，“你看那两个壮汉，腰间都藏着兵器，不像是普通的伙计。”
陆衍点点头，正想办法靠近后院，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他回头一看，只见温景然被两个伙计拦在门口，争执不休。
“让开！我要找你们掌柜的！”温景然喊道。
“我们掌柜不在，你赶紧走，别在这里闹事！”伙计推搡着温景然。
陆衍心中一急，正想上前解围，却见温景然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晃了晃：“我是来送图纸的，李墨先生让我来的！”
伙计们一听“李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对视一眼，道：“你等着，我们去通报。”
趁着伙计通报的间隙，陆衍走到温景然身边：“你怎么来了？”
“我打听到处李墨往这里来了，就赶过来了。”温景然压低声音，“我刚才在茶坊听说，夜里有人在这附近见到过帽妖，还听到了齿轮声！”
就在这时，后院的门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出来，打量着温景然：“你就是李墨先生派来送图纸的？跟我来。”
温景然看了陆衍一眼，跟着管事往后院走去。陆衍和苏妙手对视一眼，也悄悄跟了上去。
后院里有一个废弃的库房，管事打开库房的门，让温景然进去：“图纸交给我就行，你可以走了。”
温景然走进库房，目光快速扫过，只见库房里堆放着许多木箱，箱子上印着“龙脑香”“曼陀罗”的字样，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巨大的灯笼，灯笼内壁贴着许多人影剪纸，旁边散落着一些齿轮和发条装置。
“果然在这里！”温景然心中一喜，正想拿出纸笔记录，却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库房的门被关上了。
“你不是李墨派来的人吧？”管事的声音变得阴冷，身后的伙计们也围了上来，手里拿着木棍。
温景然心中一慌，却强装镇定：“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到了这里，就别想出去了！”管事冷笑一声，“给我打！”
伙计们一拥而上，温景然虽然是个书生，但也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勉强抵挡了几下，却终究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
就在这时，库房的门被一脚踹开，陆衍和苏妙手冲了进来，石敢当也从外面赶了过来，手里拿着朴刀。
“住手！”石敢当大喝一声，朴刀挥舞，瞬间放倒两个伙计。
管事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被苏妙手甩出的铜制探针打中膝盖，跪倒在地。
陆衍走到温景然身边，扶起他：“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疼。”温景然咧嘴一笑，揉了揉胳膊，“陆先生，你看这里，都是证据！”
陆衍看着库房里的龙脑香、曼陀罗、光影机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吕世衡、李墨，你们的死期到了！”
[熊猫头][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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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光影迷局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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