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了然,今夜这便是开张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女使笑着折返回来:“哥儿说这蜜蕉盏味道极好,我家大娘子要三份。”
薛荔爽快应下,手法熟练地为三根蜜蕉盏洒上饴糖,接过女使给的铜钱,又赶忙将余下的甘蕉下锅。
“阿娘阿娘,我想吃这个!”一道娇嫩童声忽然自摊车斜前方传来。
薛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扎着红丝缯双髻的小女娃欢快地拉着母亲的手,兴冲冲地奔向她摊前。
那女娃不过三四岁,生得粉雕玉琢,脸蛋圆嘟嘟的,眉眼间透着灵气。被她唤作“阿娘”的妇人驻足一看,见是炸物,眉心微蹙:“煠物火气大,童儿吃不得。阿娘给囡囡买糖吃可好?”
小女娃不依,嘟着嘴巴奶声奶气地撒娇,拽着母亲的袖子晃啊晃,双髻上的红丝缯一飘一飘,娇憨可爱。
妇人被磨得无奈,眼中尽是宠溺笑意。
薛荔见状,恰如其分地添上一句:“两文钱买蔗糖黏牙坏齿,四文钱得金蕉补身养人!更何况,甘蕉本就有清热解毒之效,再与煠火两两相抵,娘子这般明理,定知哪个更划算。”
小女娃听得两眼发亮,立刻添油加醋道:“囡囡吃一半,另一半阿娘吃!”
妇人被逗得失笑,轻轻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尖:“罢了罢了,就依你一回。”
旋即,她朝薛荔道:“小娘子的吃食看着便香,也给我来一串这蜜蕉盏。”
“好嘞,收您四文!”薛荔笑盈盈地将蜜蕉盏包好,弯身递到小女娃手中,叮嘱道,“这蜜蕉盏还烫着呢,小娘子可得慢些吃。”
小女娃双手郑重地接过,仰头甜甜道谢,而后小嘴努起,轻轻吹着凉风,紧接着,迫不及待地往琥珀焦糖色最浓处咬了一口。
“囡囡觉得好不好吃?”妇人柔声问道。
小女娃的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眼睛亮晶晶,嘴角还沾着一星半点的糖渣:“阿娘,这蕉月亮软绵绵、甜蜜蜜的,还会拉丝!”
薛荔笑着解释:“我家甘蕉外裹了层糯粉——麻餈绵延有韧劲,甘蕉软糯香甜,吃起来比别家摊子上的口感更加丰富。”
妇人也尝了一口,果然惊喜不已,忍不住打量起薛荔:“小娘子年纪轻轻,厨艺却这般了得。”
“娘子过奖了。”薛荔莞尔。
正说着,她忽觉一股目光自不远处投来。
她侧目望去,只见桥边立着一位年轻郎君,手里握着书卷,衣着清俊,模样斯文。
他站在原地,似是犹豫着什么,目光频频朝这边望来,既不离去,也迟迟不上前,一副报赧模样。
薛荔虽自信,却不普信。
那郎君的一双眼只往晾油架子上瞅,显然并非在看她,而是瞧上了她新一轮捞出锅的炸甘蕉。
只是......他若想吃,为何迟迟不上前来买?
薛荔百思不得其解,杏眸流转,落于正津津有味啃着蜜蕉盏的小女娃身上。
顿时,她眼底一亮——原是这个!
薛荔唇角微扬,扬声吆喝起来:“刚出锅的蜜蕉盏!有助消化、补益脾胃,老少皆宜,尤适宜彻夜苦读的书生食补!”
她唤了没两句,身前光影一暗。方才那犹豫不决的书生竟已快步走到摊前,耳根微红,嗓音低低问:“方才,小娘子言这蜜蕉盏宜读书人食补......此言当真?”
薛荔煞有其事地点头:“自然当真!”
“小郎君有所不知,甘蕉性平味甘,裹蜜油炸后可润肠通腑,更助消食。你可曾读过《本草衍义》?上边记载得清清楚楚,言其有‘润肺生津,补益脾胃’之效。郎君读书费神,正需此物调养中气呢。”
“竟有如此奇效?”那书生嘴上还在说,囊中揣了不知多久的铜钱却早已掏出,“那便劳烦小娘子,给我也来一份。”
薛荔伸手接过,不多不少,正好四文,且还是热乎乎的。
她一边为书生打包蜜蕉盏,一边忍不住低笑。她早瞧出这书生眼馋蜜蕉盏,但大抵是见前两位买来吃的食客皆是童儿,他一个及冠男子便不好意思上前开口。
果然,男人啊,从古至今都死要面子活受罪。
忙活半晌,薛荔还未来得及尝一口自己的劳动成果,眼下刚巧,炸鸡皮沥去了余油,她将自己研磨的茱萸粉均匀撒上,随手拈起一片,轻轻一咬。
“咔嗞——”
薄脆的鸡皮在齿间炸开,外壳微酥,脂香四溢,入口即化。茱萸粉裹着热腾的油脂渗透其中,生姜的辛香、茱萸的果木气、芥末籽的幽辣交织在一处,竟隐隐勾出些许肉味来!
薛荔忍不住又尝了一口。细细咀嚼间,酥脆的口感在舌尖沙沙回响,炸鸡皮的香气久久不散。
若不是宋朝盐价高得离谱,再撒上一点盐,这滋味怕是能美上天去。
可即便如此,也已足够令人沉迷了。
薛荔咬着竹签,心底不住忏悔——深夜吃炸物,实在是罪过啊!可谁能抵挡住一锅喷香的油炸食品?
她被这油炸滋味美得摇头晃脑,嘴里嚼得起劲。
正品着味儿,一个过路的郎君瞧见她这副模样,被勾起好奇心,停在摊前问:“小娘子吃的何物,口中竟沙沙作响?”
“儿家吃的正是自家摊上的煠物。”薛荔忙不迭咽下最后一口酥香,笑盈盈地介绍,“此小食名唤‘煠金脆’,以鸡皮为原料,虽简易,但酥脆油香,滋味不俗。”
她挑起一片炸鸡皮,递到郎君面前:“客官可先试味,若合胃口,再买也不迟。”
襕衫郎君觉着可行,接过那签“煠金脆”,送入嘴中,上下齿方一碰,便听得“咔嗞”一声酥响,唇齿间爆开微微油脂,茱萸粉的微辛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肉香,回味无穷。
“好一个酥脆!”襕衫郎君眼睛一亮,忍不住连嚼几下,只觉唇齿留香,“苏学士谪黄州时曾作《老饕赋》,言‘以养吾之老饕’,赋中未曾提及鸡皮,定是没遇上小娘子这般手艺!”
襕衫郎君大喜:“我正要去州西瓦子听书,吃这‘煠金脆’正正好,给我来上五串!”
“那郎君可算是选对吃食了!”薛荔一听,行云流水地将竹筛中的炸鸡皮撒上粉料,麻利地打包给他。
襕衫郎君爽快付了铜钱,拎着“煠金脆”高高兴兴地走人了。
一旁的路人见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很快又围上来几人。
“你家煠物如何卖?”一位盘着低髻的妇人缓步上前,手中挎着一只都篮,垂眸扫了眼油架上的炸串。
薛荔眼尖,瞥见她篮中印花盖布下露出酒坛一角,心中便略有了筹算——这位娘子瞧发髻当是已婚妇人,又提着酒,十之**是给家中夫君买下酒菜的。
薛荔转瞬便想好措辞,热情推销起来:“此物名唤‘煠金脆’,乃鸡皮炸制,酥脆干香,五串只需三文钱,物美又价廉,搭配美酒再合适不过了!”
小媳妇一听是鸡皮,眉头轻皱,有些犹豫。但转而再一听,五串才三文钱,顿时有些心动:“倒比鸡胗便宜……相公昨日赌输了钱,买些荤腥边料哄哄他也罢。”
薛荔贯来嘴甜:“娘子这般想,一只炸鹌鹑须五十文,而鸡皮三文便可尝肉香。我若是娘子夫君,只会觉娘子持家有道,自个儿娶了天大的福气呢。”
这番话将小娘子哄得心中舒坦极了,二话不多讲,当即买了三文钱的煠金脆,拎着酒篮满意地回了家。
......
夜色渐深,州桥夜市虽仍旧灯火如昼,实如“近坊灯火如昼明”一说,可薛荔却实在熬不住了。
她忙活了一整天,便是直播都没这么拼命过。
推着小摊车回家的路上,她算了算今夜的账目——煠金脆一百五十串卖光,蜜蕉盏也卖出了三十二根,总收入二百一十八文,扣除摊位费三十文,油钱和原料费统算五十五文好了,这样一扣,净挣下的钱便仅有一百三十三文。
这利润,比起她摆早市时实在是差远了。更何况夜市收摊后,她还得将周遭打扫干净。待到逢年过节时,还得多交二十文油钱给市令司。
薛荔轻叹了口气——看来这夜市只能权当是闲暇之余赚点外快,真要挣钱,还是得将重心放在白日的生意上。
她心里念叨着,推着摊车往前走,未曾想,脚下一颗碎石硌了车轮一记,车上的条凳猛地颠出一捆,噼里啪啦滚落在地。
薛荔:“……”
她咬牙扶起条凳,费力地搭回车上,暗下决心——再这样下去,她怕是连自己都得搭进去。这周末前,非得招个伙计来不可!
-
翌日,晨光熹微时。
云冯起了个大早,跑至兴国寺的薛记珍味摊排队买云酥包。
今日天公甚作美,使他不但排在队伍前头,竟还撞到彩头,赶上第一轮出炉的云酥包。
蒸屉方被揭开,一股面香和桂花蜜甜便裹挟着腾腾白气飘散开来,其后叠叠如山峦的云酥包悄然露出,教人尚未入口,便觉齿颊生津。
新出炉的云酥包就是香!
云冯一手拎着两篮大包,另一手往嘴中送了个蜜豆桂花馅的云酥包,咬了一口,松软的酥面皮轻轻塌陷,绵密的豆沙馅裹着糖桂花的香气在唇舌间晕开,齿间满是细腻甜香。
“甜口包子果真如薛小娘子所言,比肉馅儿的还要好吃百倍。”云冯心满意足地嚼着,脚步轻快。
这一口包子落肚,才觉五脏六腑都舒坦了。
昨日回侯府后,他心如死灰地嚼着那些名厨们做的“活羊三吃”,那真叫一个五花八门的难吃!他无奈冲着替他值守的侍卫阿福绘声绘色描述起这滋味绝美之云酥包,夸得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下无。
旁边几个小侍卫凑上来听,偏偏无一人信,几人皆道——
“近坊灯火如昼明”,出自陆游《夜归塼街巷书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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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香酥煠金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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