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
秋年看着逐渐远去的古怪背影，看不出个人形，但也不像他已知的妖族模样，刚刚那么近的距离甚至看不清脸，连既明却说他认识。
“不能说是我认识，而是我曾经看过他的资料。”
秋年捕捉到关键词，又留意到连既明明显是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有催促，而是静静等着眼前的男人整理思绪。
男人的眉心紧锁着，薄薄的眼皮垂下，将幽黑的眼眸遮去了大半，是在搜寻记忆的表现。
片刻后，他总算掀起眼帘，再度望向那个几乎要消失了的身影，“你还记得在连鞍山小村庄时，你曾问过我违背契约的妖会怎么样吗？”
秋年一愣，没想到男人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老实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你当时好像说那些妖最后都消失了？再也找不到踪迹的那种。”
“对。”
连既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身上衬衣的第一颗扣子解开。
借着依旧燃烧着的火光，秋年看清了男人常年被衣物遮盖着的锁骨陷窝处的皮肤。
在他的注视下，一个浅金色的印记缓缓从那个小窝中浮现。
是契约印记。
失去了刻意的隐藏压制，契约印记如同呼吸般以特定的节奏闪烁着。
“……这是？”
“那东西身上也拥有契约印记，还是一个被废弃了的印记。在它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它身上的某处，有一个残缺的印记在回应着我身上这个的召唤。”
连既明松开手指，重新聚拢的衣领将那枚依旧在闪光的印记遮掩了大半，但秋年依旧觉得有个光点在他眼前呼吸。
甚至他觉得自己手腕内侧，好像也有一块皮肤在微微跳动着。
他将两人依旧牵在一起的手举起，在没有被袖子遮住的手腕附近，出现了一个他刚刚才见过的同款印记。
“咦？”
连既明顺势望过来，空余的手往那印记上一抹，跳动的皮肤瞬间老实，“它大概也是感受到了召唤。”
“我怎么不记得我也签过契约？”
“……”
连既明没想到秋年最先问的是这个问题。
“在你还小得不知事的时候。”
“哦。”
秋年也只是稍微跑偏了一下，很快又回到了这时候的重点上，“你的意思该不会是，那家伙就是你说的违背契约后消失了的妖族中的一个吧？”
连既明轻轻点头，“它的左手上有一块形状奇特的斑块，我曾在一只失踪妖族的资料中见过形状和颜色一模一样的斑块。而且那只妖的右下犬齿在早年因意外断裂，后来进行过修补，但在它失踪后的第一现场只找到了后期镶部的部分，复原后的断面就跟刚刚那只的断齿极为相似。”
“啊……”
“虽说不能排除全都是巧合的可能，但在有数个相似点的同时，那只生物的身上拥有一个被毁坏的契约印记的可能就更小了。”
连既明抬眼望向火焰背后依旧在源源不断生成的黑暗，“然后它出现在一个无法被探查的异空间内，再说是巧合的话，恐怕前辈下一秒就会直接把我们踢出去了吧。”
秋年悚然一惊，猛地往连既明面朝着的方向望去。
浓重到透不过光线的黑暗以他们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动着，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很快就露出了一条小路。
一个身形模糊的人出现在小路的尽头。
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行走的，人就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
来人周身被一件宽大斗篷遮得严严实实，脸也被帽子笼罩在阴影下。
起码按两人的身高，并不能直接看到对方帽子下的容貌。
随着来人站定在他们身前，原先还在灵气泡外虎视眈眈的黑气瞬间又翻滚着向后退去数米，给三人所在的地方腾出了一块巨大的“真空区”。
但与黑气相反的是，那些原来秋年和连既明的火焰肉眼可见的活跃。
近处的火焰无一例外都热烈燃烧起来，秋年甚至从它们身上看出了你争我抢，推推搡搡的气势。
也不知道在抢什么。
最后是一点火星从中飞出，也不只是抢赢了还是抢跑了。
秋年屏息看着那始终一言不发的人，看着“他”抬起一只手，将那点火星托在手中。
火星瞬间膨胀成巴掌大的一团火焰，原本还互不相让的金、白二色瞬间在那人手掌心软化。
明明是一团火焰，却如同水一般微微荡漾着，两种色彩混合成了一种更为浅淡柔和的淡金色，不似火焰，更像是晨曦的阳光。
而原先还在为他们照明开道的火也明显活跃了几分，一幅随时准备离开原位凑上去的架势。
秋年却无心留意这些从他们手中逃脱的火焰的变化，此刻的他已经震惊到失语，还是连既明将他稍微向后拉的动作才将他的意识唤回。
“他他他……”
秋年刚想伸手去指那人，可又觉得不合适，只好扭头拉住连既明的衣服，“他，他就是我之前说的在梦里抓着我学习的人！”
一声不似人类能发出的笑声忽然响起。
并不是说那笑声诡异恐怖，相反，它显得很玄秘，它不带有任何更偏向某种性别，某种年龄的特征，空灵得更像是山谷回荡的鸟啼，让人生不起一丝抵触警惕的情绪来。
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
“还行，一段时间没见，居然没有忘记吾。”
漆黑宽大的兜帽向后一点点滑落，藏在阴影中的人脸也随之缓缓露出。
“！！！”
十分熟悉的语气和音调！
果然是曾经扰他清梦的“恶人”。
不知为何，秋年偶尔还有些许怀念那在梦中加班加点上课的经历，自他成功度过觉醒期后，就再也没有梦到过。
他摸着良心想，学习一门如此特殊的“外语”，说没什么好处真的是假的。
眼见那被兜帽遮掩的面容即将露出来，秋年不受控地向前伸长了脖子。
他是一直真的好奇那人长什么模样，以至于应该保持的警惕都全然被抛在脑后。
在梦中还不觉得，现在人就站在眼前了，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我小时候他肯定抱过我的”的亲切感来。
这种亲切感十分真切。
就连当初从他哥还有连既明口中听说的“xx曾经抱过你”时，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秋年很是专注地盯着那逐渐上移的帽檐，连耳朵冒出来都没留意到。
他忽然不受控地狠狠哆嗦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一片温热落在了他裸露的后脖颈上，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脖子两侧被轻轻捏了捏。
一股酥麻兵分两路，朝着后脑勺和尾椎骨进军。
“老实点，不要冒犯到前辈。”
是连既明扼住了他命运的后脖颈。
男人带着一抹很浅的微笑对他说。
“哦……”
秋年有些心虚，毕竟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做出一些奇怪的反应容易会造成误会。
但他们对面的人似乎并不在意。
“他”只是将手心赖着不走的火焰轻轻向前一推，浅金色的“液体”一分为二，重新回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
兜帽也在此时将来人的脸彻底露了出来。
秋年：“！”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要伸手去揉一揉，看看是不是在黑暗中看坏了，才会看到这样的一幅面容，但他忍住了，选择了另一种验证方式——
转头去看连既明。
一直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连既明此刻也是神色大变，要比平时更大更圆一些的眼睛和明显凝滞的笑容能窥得几分他内心的震撼。
*
那其实称不上是一张人脸，只是拥有一张人脸的轮廓，上面没有胡乱排布的五官，也没有来自其他生物的五官，只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在这张“画布”上流转，偶尔有云雾飘来，掩去部分诗画美景。
如果不是在一个人形生物的脸上看见的话，应当称得上是一幅惊世巨作。
秋年几乎要被眼前所见吓飞，方才的什么亲切感熟悉感已经全部冲出体内，只留下一身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宣泄着主人的恐惧。
景色再美也没有用，人的脸上怎么会没有五官只有画？
还是那么写实会动的画！
哪怕是妖，也不可能长这样！
非人感极强的场面终归还是突破了他的认知。秋年在脑中闪过无数震惊体，但最后都化为了一个肢体语言：
原地弹射起飞。
他没有成功起飞。
他被连既明抓住了。
比他多长了一百好几十岁就是好，此刻竟依旧如此的淡定，脚步都不带挪动一下的，好似在最开始被秋年看到的那一丝震惊僵硬后，就迅速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只是在男人开口的瞬间，依旧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哑意，“前辈以这幅面貌示人，是有何含义？总不能单纯是为了吓唬小崽子吧，孩子还小，不经吓。”
“呵……”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缥缈云雾，将这古怪至极的面容掩去。
“吾看他好奇，自然是应该满足一番的。”
一句话说得对面两人面色反复闪变。
“小猫就是不经逗，只不过是吾的化身居然也吓成这样。可是小猫——”
那人又往前一步，轻松跨越了灵气泡的屏障来到两人面前，“吾将有重任交付于你，可比这个更为可怖。”
离得近了，那种似有若无的亲近感又重新占据了秋年的大脑，让他迷迷糊糊就要张嘴回答。
“我——”
“前辈，”连既明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不着痕迹地侧过身，让他身后的人不与对面直视。
“现在应该不是天降大任要先苦练一番的时候吧？还是说先前那些还不够？”
那人顿了数秒，忽然又笑了起来。
笑声中似有清泉击石，又似风过林梢。
秋年只觉灵魂像是被从天而降的甘霖冲刷，顿时精神一震，瞬间清醒。
他此刻已经意识到就在刚才的那一个照面，黑袍人就对他做了点什么，可尽管如此，他好像也没有生出过多的警惕来。
仅有的也是针对刚才那怪异人面的后怕。
“你这般就不好玩了，还是小猫好。”
那人不再看他们，而是面朝着被火焰烧开的“窗”。
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里，兢兢业业的双色火焰已经烧出了更大一片空，更多的古怪生物也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方才他们看见的那只直立行走的妖不知何时撞到了一群体型不大但极为凶悍的生物，两方正在对峙着。
安静地看了一会双方声势浩大实则杀伤性为0的对峙后，黑袍人终于再次出声：
“小龙崽子，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了吧？”
听到这称呼，秋年又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他努力收紧手指，避免自己又干出什么蠢事来。
连既明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对这个称呼有什么反应，而是沉声回应：“他们……就是这些年违背了契约，接受了真正惩罚的妖吧。”
“真正”二字，掷地有声。
黑袍人回头，尽管云雾遮掩了他的面容，在场两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
“很好，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他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怅惘，“龙啊，强大、美丽与智慧在你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真的是太可惜了……”
话到一半，他忽然又停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最后他一甩衣袖，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也罢，你们先随吾过来，有些事还是先与你们说清才好。”
连既明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带着秋年跟了上去，一同迈入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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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 9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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