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于鬼节,大启不存在明确的避讳,但绝大多数娱乐性质的活动,还是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在这天举行。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不羁之才?
洛云鹤记得,纪春澜的胞妹五公主,就喜欢笑面幻戏团,曾出千金购票。
将这张戏票送给喜爱幻戏的人,也算没有浪费送礼人的心意。
稍作思索,洛云鹤又从谢礼中挑出看起来最值钱的几样,重新包装,打算同戏票一起,交给那名被纪春澜派来接走寨主的侍卫。
传信联系之后,二人约定在酒肆见面。
然而,抵达包厢时,洛云鹤没看见那名侍卫,只看见了纪春澜。
她本能地放下礼盒,恭敬行礼,“参见瑾王殿下。”
“早同你说过,你我为朋友,不必如此多礼,显得生疏,怎么还改不掉坏习惯?”纪春澜无奈,如画的眉眼微微下垂,令人心生怜惜。
“因为没想到殿……你会亲自过来。”洛云鹤问:“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完成?”
“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但不想挟恩图报。我希望你最后做出的决定,是出自你的本心。”纪春澜注视洛云鹤的眼睛,神情认真。
他开门见山道:“林子业一案令我意识到,久居皇城,难以看见光鲜亮丽之下的污浊。”
“我需要一双能观四方的‘眼’,而你,应该也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他说,弦外之意清晰。
目前,他们各受处境的限制,一人难入暗处,一人不得明现。
合作,无疑对彼此都有利。
更何况,他们目标一致。
“能与殿下携手共进,实乃我幸。”洛云鹤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瞧,又生分了。”纪春澜轻笑道,“你来此之前,还没有用午食吧?不知这些菜肴,可合你的口味。”
“我对吃食并无讲究,不过……”洛云鹤看着满满一桌子的佳肴,迟疑地说:“是不是点太多了。”
“无碍,若未能吃完,你将喜欢的打包带回,剩下的,我会当作晚食,不会浪费。”纪春澜说,“珍惜粮食的道理,我铭记于心。”
言尽于此,洛云鹤谢过纪春澜的好意,摘下面具,夹起一块蜜汁糖藕。
藕肉脆嫩似新剥的菱角,糯米绵密软糯甜味适中……掌勺的厨子的手艺炉火纯青,难怪那么多人对金满楼的菜品念念不忘。
用完午食,洛云鹤戴回面具,将礼盒拿上前,“这是商承运送来的谢礼,此外,还有一张笑面幻戏团的戏票。”
“五公主一向喜爱幻戏,这张票,她应该会喜欢。”她说,将戏票递出。
纪春澜却没有接,“我听说,中元节特别演出,是为纪念镇邪大将军而策划。”
“或许,比起将它送给皇妹,你更应该去亲眼看看,了解百姓心目中的你。”他建议。
洛云鹤凝视手中的戏票,此刻,原本轻薄的纸张,好似有千斤重。
她最终接受了纪春澜的建议。
回到镖局的柜房,洛云鹤接下前往祥阳镇送一批木制武器的任务。
这次时间充裕,便无需向白泽告假。
驾驶马车出发,洛云鹤抵达镇口时,临近傍晚。
她敲响青梧武馆的门,依惯例喊出口号:“百鬼镇江湖,刀剑护平安!魍魉镖局已将货物送达,烦请查收。”
开门的人,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翁。
在看清对方面目的刹那,洛云鹤瞳孔骤缩。
“老师”二字欲脱口而出,又被理智拽回心底。
在洛云鹤初到边关的那一个月,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在龙泰安的指导下,巩固武功。
龙泰安是父亲的副将,二人出生入死,情谊非常。
经过一日的相处,她就已经感受到,龙泰安已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他们是师生,亦是无血缘的家人。
在她被判谋反的半年前,龙泰安因积劳成疾,被皇帝赐金返乡。
此后的日子里,她与龙泰安只靠书信往来,再未见过面。
看着老翁花白的双鬓,再看刻有“青梧武馆”字样的牌匾,洛云鹤终于明白,在最后一次通信里,龙泰安所写的“虽老病缠身,残躯如朽木之将倾,但寸心未改,仍有微末可效,必倾残年余力”,是什么意思。
“你……想吃饴糖吗?”老翁颤抖着声音问。
一如过去,每当她遭遇坎坷,他都会这样哄。
而她会说--
“你总义正言辞地教导我要志存高远,现在却将我视作嘴馋的小孩,岂不是自相矛盾?”
龙泰安红了眼眶,笑着说:“我见女君如见故人,不如进屋一叙?”
“好。”洛云鹤抱起货箱,跟着龙泰安走进青梧武馆。
院内,结束一天训练的女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见到生人,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
一位梳着高马尾的少女走上前,打量着洛云鹤问:“老师,这位是?”
“我以前的学生,也是最令我骄傲的一位。”龙泰安毫不掩饰地夸赞。
“原来我不是老师的第一个学生啊。”少女略有遗憾地嘀咕,向洛云鹤伸出手,落落大方道:“我叫陆悦瑛,很高兴见到学姐。”
“罗刹。”洛云鹤回答,正要空出一只手来,回握陆悦瑛,对方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差点忘了,学姐扛着重物--我来帮帮学姐?”陆悦瑛眉眼弯弯,带着俏皮的弧度,令人心生好感。
洛云鹤放柔了语气:“不必,你练功一天,好好休息。”
“那……我来给学姐带路!”陆悦瑛自告奋勇道,软磨硬泡地将龙泰安按到一旁的座位上,确认了货物存放位置。
“跟我来。”她招呼,向前走去。
洛云鹤见龙泰安微微颔首,保持落后半步的距离,跟上陆悦瑛。
她对这个可爱的学妹有非常好的第一印象,初见便觉亲切。
可就在走过拐角的瞬间,洛云鹤突然捕捉到一丝敌意。
紧接着,她便听见陆悦瑛问:“隐姓埋名,是走江湖的规矩?”
一句细若游丝的“惧祸偷生的鼠辈,枉费老师教导”,散于风中。
言语间的愤懑,令洛云鹤联想到在军营,有个别士兵瞧不起江湖中人,认为江湖中人只会些花拳绣腿,即便有真本事,不敢上阵杀敌,再厉害也仅是屠龙之技,徒有其表。
她陷入沉思。
陆悦瑛见她没反应,心中更为不齿,“是没脾气,还是被说中了,心虚?”
“你在为老师鸣不平,我为何要生气?”洛云鹤平静步入库房,将货箱摆放好。
陆悦瑛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却在重新接触到龙泰安的目光前一刻,变回那个热情开朗的学妹,为洛云鹤介绍起青梧武馆的发展历史。
“变脸之快,犹如翻书”,在此刻有了具象化体现。
洛云鹤无意戳破和睦的假象,在陆悦瑛结束话题后,才问龙泰安:“老师,我能否借练功室一用?在外多日,不曾活动手脚,骨如蚁噬,实在难受。”
闻言,龙泰安有些疑惑,却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地同意了。
在战场上,他信任同心同德的将军;在战场外,他信任自己看大的孩子。
他早已不再问洛云鹤为什么。
“劳烦学妹再为我带一次路。”洛云鹤说。
陆悦瑛不好推拒,只得应下。
后院,高墙隔断了外面的欢声笑语,演武台一片肃静,架子上的武器被月光镀上寒芒。
洛云鹤取下两把木剑,将其中一把递给陆悦瑛,“可敢和我切磋几招?”
“有何不敢。”陆悦瑛不以为意,夺过木剑。
“请。”洛云鹤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以免放不开手脚。
陆悦瑛也不忸怩,挺剑刺来,势如破竹。
洛云鹤不退反进,木剑往斜上一挑,精准磕在剑脊,震得陆悦瑛虎口一麻,剑差点脱手。
随即,她控制好力道,剑尖逼退陆悦瑛半步,点了点对方僵硬的手腕,意思不言而喻。
在敌人面前,丢了武器,就已经离死不远了。
陆悦瑛不甘咬牙,握紧剑柄,重新攻来。
洛云鹤转步靠近陆悦瑛左侧,木剑击中她的后腰,惊得她一缩,发力姿势改变,才退开示意她再来。
陆悦瑛的脸颊因气血上涌变得通红,出招时却乖乖收起多余的动作。
侧身让这剑刺过,洛云鹤轻抬陆悦瑛的手肘,力更好使出,剑势便快了半分。
她每一个动作,都落在需要纠正的地方,引导陆悦瑛感领悟招式里蕴含的窍门。
半晌后,陆悦瑛已大汗淋漓,却强撑着,不愿露出疲态。
洛云鹤收起剑,说:“你本就劳累,我若取胜,胜之不武。今日的切磋就到此为止,当是你我不分伯仲,如何?”
“……不,我甘拜下风。”陆悦瑛认输,握剑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洛云鹤视而不见,将木剑放回架子。她已经证明自己没有遗忘老师的教导,剩下的--
“你何故认为,‘走江湖’就等同于‘惧祸偷生’?”
“哈?”陆悦瑛蹙眉,随后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我还以为学姐不在意呢,原来只是表面淡定。”
“何须弄清楚缘由?将士能上阵杀敌,护国平安,镖师能做到这一点吗?”她悠悠问。
“能。”洛云鹤斩钉截铁地说。
她经历过,大雪封路,敌军围城,粮草尽耗,入目皆是萧瑟。
皇帝下令弃城,断了支援,将军却宁死不退,命副将领士兵和百姓撤离。
整座城即将葬于寒冬,是自发运来物资的镖师,扭转了局势。
“将士们守护的,江湖中人帮助的,皆是百姓,怎会因身份不同,便有了高低贵贱?”洛云鹤说。
而且,逃兵亦穿铠甲,岂是踏上战场就可称忠良。
“少跟我讲大道理。”陆悦瑛只嫌唠叨,把木剑往架子上重重一撂。
洛云鹤忽想到自己并不知晓陆悦瑛的过往,这种宛如说教的提问方式,可能会被对方误解成自以为是的指责,“抱歉,是我多言了。”
陆悦瑛语无波澜地丢下一句“无碍”,走下演武台,径直离开青梧武馆。
龙泰安看出陆悦瑛状态不对,猜到二人之间发生了不愉快,宽慰洛云鹤: “她应该是去看戏了。”
“说起来,她一直仰慕着镇邪大将军呢,练功时,总问我,她与镇邪大将军,哪个学得更快。”他回忆道。
洛云鹤看向陆悦瑛消失的方向,暂且搁下向龙泰安了解陆悦瑛的过去的打算,道别前往笑面幻戏团演出地。
戏幕起,锣鼓敲得震天响,台下人头攒动,连看棚外围都挤满了踮脚张望的百姓。
洛云鹤环顾四周,看见了陆悦瑛的身影。
她表情专注,一动不动,已沉浸在了演出中。
洛云鹤望向戏台,数十个木偶正欺压一个衣着华贵的木偶,将它打得站不起身。
逐渐激昂的鼓点中,穿着将军装的木偶登场,将敌人杀穿,扶起被欺负的木偶。
看着那被尘土沾染的明黄,洛云鹤不用想便知,它指代何人。
接下来的剧情,讽刺的意味愈发浓重,虽未指名道姓,但无人不清是何事。
洛云鹤不由得担忧幻戏师会因此惹祸上身。
她解下镖师令牌,伴随着戏幕落下,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天子脚下,何人敢公然违抗皇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