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与阿婆商议。”苏酥对小黄梅点头,“小黄梅先回去,我待会就过来。”
小黄梅乖巧听话,没再多什么便回屋。
宅门咯吱关上,孙婶方松了一口气,厌烦的神色被讶异取代,“苏娘子你当真还要去她们家?”
苏酥没点头也没摇头,疏淡客气地微笑。
孙婶以为自己劝住了她,念及家里炉灶上的老母鸡还煲着,急急忙忙回去。
苏酥拿起竹篮挎在臂弯,里面是她刚在集市上买的酥饼。
阳光明媚,温煦和暖。老妪精神好转不少,来到后院打理花草,小黄梅懂事地将她扶到小马扎上坐好,自己在奶奶的指导下侍弄。
“姑娘你来了。”老妪笑容和善。
苏酥将竹篮递给她,“带来点酥饼,小黄梅应是爱吃的。”
老妪不肯接受,苏酥给她的便宜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拿。
“就当是为了孩子。”
果然,老妪不再推拒,幽幽叹了口气感谢苏酥。
她年迈体弱,犹如风烛残年,酸甜苦辣皆尝过,不敢多奢求什么,为的只是一口温饱,但小黄梅不同她是初升的朝阳,怎么能忍心让她与自己一起吃苦。
老妪浑浊的双目被泪水浸润得晶亮,“姑娘你多心了,正好我也有事想与你说。”
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苏酥率先开口,“在阿婆说事情前,不妨先听听我说的好么?”
“姑娘请说。”
“我听邻居提到阿婆家里原先是种花的,恰巧我手上还有余钱,苦于不知作什么营生,我就想与阿婆一起经营花坊,五五分红。阿婆觉得如何?”
她听孙婶说到黄家种花的怪事,便觉得不是真的,阿婆仁善和蔼小黄梅纯真无邪,黄家夫妇又怎么会是利用旁门左道栽种花卉的人?
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她想在京城站稳脚跟,没有谋生的营生是不行的。
她不厌烦一直照顾小黄梅祖孙俩,但久而久之阿婆定然也不会再接受她的救济,不如成为合伙人,搭伙做生意,也有了照顾祖孙俩的由头。
老妪年轻时也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生意人,老了生病才整日缠绵病榻,身体不行但脑袋还是清明的,焉能听不出苏酥的打算。
“姑娘你一片好意,我和小黄梅能遇到你是我们的幸运。你只听说我黄家是做花卉生意的,我也不愿瞒你小黄梅父母去世的传闻。”
苏酥直言不讳,“是用鲜血浇灌的火摩罗吗?”
那株鲜红如血的摩罗在阳光下隐隐闪动金色光点,跳跃在喇叭形花瓣,美得殊丽妖异。
“姑娘你知道还……”老妪不免惊愕,从来只有听说火摩罗之事对她们黄家避之不及的,还没有遇见过主动上门的。
苏酥双眸明澈笑了笑,“阿婆,说实话我并不信传言,耳听为虚眼见尚且不一定为实,我只相信自己的心。与你们接触的日子告诉我火摩罗一事另有隐情。”
“好,我也不瞒苏娘子。我黄家的确是被冤枉的。”
原来,黄家人祖上为花匠,小黄梅的曾祖父曾经还是前朝北燕皇帝的御用花匠,种花的手艺传至黄阿婆的儿子已经是第五代,夫妻两爱花成痴,种的花饱满美艳,可以保存许久而不败,在京城的花市里有一席之地。
当今皇后爱花,尤其是摩罗花,黄家夫妇呕心沥血培育出红艳的摩罗花正合皇后心意,眼看黄氏花坊就要成为大晟首屈一指的皇商,其余的三家花坊坐不住了。
倘若黄家成为皇商,他们在京城的花卉市场还有活路吗?
三家花坊联手散布谣言,黄家夫妇精心培育的火摩罗是用鲜血浸染生长出来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谣言很快传遍京城。
姜皇后嫌弃火摩罗不吉利,命宫人将黄家进贡的火摩罗全都烧掉。
恰逢当年京城有不少年轻女子失踪,有心之人将两者联系起来大肆宣扬,浇灌火摩罗的血是少女之血。
一时间黄家夫妇犹如过街老鼠,黄氏花坊与花田被人打砸毁坏。
即便少女失踪案被大理寺新任少卿侦破,声明与黄氏花坊无关,但黄家的名声依旧一落千丈。
呕心滴血培育出的新品种被人污蔑是妖异不详之花,黄家夫妇为种花积劳成疾,兼之被构陷的气急攻心,不久后病入膏肓双双去世,唯留下小黄梅与黄阿婆。
黄阿婆曾在案子侦破、儿子儿媳去世后澄清谣言,可一地鸡毛、无人相信。
这便是火摩罗背后的隐情,苏酥不由感慨,“用少女鲜血来灌溉鲜花,耸人听闻离奇十足,不明真相的百姓的确很容易随波逐流,听信谣言。”
“我黄氏花坊的招牌已经臭了,苏娘子想做花卉生意,也不该与我沾染关系。”黄阿婆想让她再仔细思量,免得投入银钱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婆担忧的不是问题,我可以换个招牌,阿婆若是不介意可以传授技艺,我自己去栽种售卖。”单单一个理由恐怕劝不了她,苏酥继续道,“小黄梅快六岁还未去过学堂开蒙,阿婆也该为她着想不是么?”
“唉,我定然是要走到前头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黄梅,她身无分文空有爹娘传授的养花本领但年纪小又有什么用?老婆子也不是藏私不愿教苏娘子你,只是养花一事如琴棋书画,不单靠勤勉辛劳还讲究天赋资质,若你没有天赋,我也不愿你空耗光阴在养花之道。”
黄阿婆也是为了苏酥好,她是生手,此前从未养过花,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头学起。如若单单靠勤勉就能闯出名堂,当初构陷黄家的三家花坊怎么还忌惮陷害素有天赋的黄家夫妇呢?
“无论适合与否都要做过才知晓,阿婆不妨给我个尝试的机会?”
黄阿婆见她委实诚恳,又是个心地善良的娘子,多次给她们施以恩惠,松口道:“也好,你是生手尚不懂种花的门道,我不考你栽种,只看你有有无天资,你若能在京城找到最名贵的花卉,老婆子我便答应你。”
“好,多谢阿婆,我一定会办到的。”
后院里与鲜花争夺养分的杂草都被清除干净,浇水施肥,该做的都做好,小黄梅来到两人跟前见到竹篮里的酥饼欣喜不已。
她伸出手正要去抓,苏酥挡了下,“先把手洗干净再吃东西。”
小黄梅在旁边的水缸里舀水洗手,才拿到酥饼,咬了一小口,乐得合不拢嘴,“好香好甜呀。”
黄阿婆:“还不快谢谢别人。”
“谢谢苏酥姐姐!”小黄梅喜笑颜开。
孩子的笑容最是治愈人心,苏酥内心舒畅,“一开始阿婆不是要与我说事么?”
黄阿婆摇了摇头笑道:“我要说的事你早就知晓了吧?你总是拿饭菜做多吃不完当借口,我们又怎能不劳而获、平白无故接受你的恩惠?于是你便想以合伙做营生的理由,让我们祖孙俩能安心受你照顾。”
小黄梅吃得欢快,脸颊沾染碎屑,苏酥一面替她揩去,一面说:“阿婆相信我,我是真心实意想谋个营生。”
“老婆子人老眼花但脑子还是清醒的,怎么会怀疑你的用心呢?”老伴儿子儿媳去世后,她一个人艰难活在这个世上,要不是有小黄梅,早将身子骨投入城外沅江。
“那阿婆且等我几日,我一定会将最名贵的花找来。”
与小黄梅她们话别,苏酥脚步不停,径自朝京城的花市行去。
花市在兴平坊,布帛茶叶皆有售卖,坊市内专门有两条街道全是卖花的,苏酥行走在街市,花卉种类繁多又是春日时节,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要想在数以千计的品种里找到最为名贵的花卉不是一件易事。
苏酥灵机一动问花贩:“我要你这里最贵的花是什么?”
花贩热情介绍,“那当然是花中之王牡丹了,你看看这几盆春水绿波、玉玺映月、冠世墨玉都是最贵的品种,每一株二十两。”
“还有更贵的吗?”
花贩看出她也不是很想买花,热情消退随意道:“也不是没有,御花园里的奇珍异草都是价值千金,你买得起吗?”
苏酥也不再和他多言,迈开步子到隔壁买了一束金银花加一株垂丝海棠打算栽进院子。
到手的生意被自己的胡言乱语赶跑,还便宜了隔壁,之前的花贩气得脸色铁青。
苏酥才不多给他一个眼神,继而问这家店的花贩,坊市内最名贵的花是什么?
这家花贩乐呵呵地与她交谈,“那当然是外邦的鹤唳郁金。”
苏酥道了声谢,拿着清香扑鼻的金银花继续在街巷流连。
她问了许多店家,答案各不相同,说荷花、芙蓉、梨花、兰花、樱桃花的都有。
御花园里的奇珍异草她是弄不到,料想阿婆也不会刻意刁难她,答案一定就在京城。
既然京城之内找不到,她不妨去京城之外寻找。
京城从南门走十里路,方圆百里有栽种花卉的花舍,苏酥又耗费了一日向花农打听,依旧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
天光倾洒树林,金色的光斑落在林间,苏酥在溪边打水稍作歇息,决定前往下一个花舍。
清凉的水顺着下巴滴落,苏酥用手背胡乱抹掉,忽而她目光一凝,溪对岸有一株她没见过的花卉。
短短几日她在京城内的花坊和城郊的花舍来回奔波,数以千计的花卉品种都认识得差不多,唯独没见过那株花。
心脏砰砰直跳,快要跳出喉咙,那株花对她有强烈的吸引力,她不惜涉水抵达对岸。
那株花的叶片细长翠绿,花瓣白中带浅粉,不似牡丹芙蓉那般艳态,自有一股高雅素洁。
苏酥认得出来是兰花,但这兰花又与寻常的不同。盛开的花瓣蕊心又有一朵更小的兰花盛开,奇特殊异。
她打量片刻,将这株野生兰花带了回去。
“阿婆,我来了。”苏酥在后院找到黄阿婆。
黄阿婆喝着水,问她:“你找到京城最名贵的花了?”
“嗯,我想我应该找到了。”苏酥将那株野生兰花拿出来。
黄阿婆没有立刻回话,稍作打量后说道:“是春兰子母蝶,你凭什么觉得它是最名贵的?”
苏□□有成竹地娓娓道来,“阿婆让我找到京城最名贵的花卉,其实是想借此机会让我熟悉京城售卖的花卉品种与价格吧?顺便还能看看我有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
黄阿婆点头莞尔,“你性子通透,把我的用意都猜准了,但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春兰子母蝶是你认为最贵的花。”
“我尚未入门不像阿婆经验丰富能认出它的品种。我只知晓奇花,即花瓣、花蕊、花序、花枝都与正常的花有异,兰花本就名贵,这株野兰盛开时大花包小花定然不凡,物以稀为贵整个京城内外只有那么一株,它不就是最名贵的花么?”
黄阿婆笑了,“你很聪明,子母花的确十分少见,有市无价的存在。我答应你,传授你种花之道,倘若你能将我黄家的手艺传承下去,我老婆子也算不负儿子儿媳了。”
苏酥专心致志与黄阿婆学习种花之道,真正接触后方知里面的门道不简单,譬如分栽、移植、扦插、接换等课栽十八法,蕴含了花卉种植的精华,是黄家历代作为养花人代代相传的经验。
理论知识记牢了还要亲自动手实践才算学会。原先的黄家花坊在黄家夫妇去世后,阿婆付不起店租而转给其他花贩,还好城郊的花舍还在。
花舍有花田十余亩,被打砸毁坏一通,遗留被连根拔起的花苗,坍塌的花架,遮挡风雨的棚布……
苏酥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她雇人收拾好花田与花舍,重新翻土播种,搭花架、棚布。
小黄梅穿着黄裙子在花田里欢欣旋转,“花田和以前一样啦,爹爹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播种养花呀。”
焕然一新的花舍里黄阿婆听见她的话老泪纵横。
苏酥拍了拍小黄梅裙子上的泥巴,“小黄梅养出最漂亮的花,爹娘就能回来了。”
小黄梅捏紧小拳头,水红的嘴巴一咧开,露出洁白的乳牙,“我一定要种出最漂亮的花迎接爹娘回来!”
苏酥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翻新的土地光秃秃一片,但她相信再过不久这里就会长出绚烂瑰丽的花海。
……
天渐渐破晓,天幕淡青如瓷,缀着残星。
一队车马在南城门开启的第一时刻出城,马车低调奢华,随行的士兵浩浩荡荡竟有百名。
白苏坐在打头的马车外,睡眼惺忪地打呵欠。
世子外出公办,他们天未亮就将行囊搬上马车,准备前往江左。
上次离京陆无咎遭遇山匪劫掠,所幸没有受伤,圣上大怒山匪横行霸道连官员都敢掳掠,派二殿下褚砚秋带兵剿匪。
而最先的派人去江左监工祭台建造一事重新提上日程,陆无咎当仁不让还要再去,圣上增派司天监官员,两人一同前往,有御林军护驾。
这才出京城没到五里路,白苏就叹了一口气,舟车劳顿的日子还要过很久才到江左。
马车颠簸白苏睡不着,干脆欣赏沿途风光,京城外尚有人烟,不远处是一片被翻过的土地,土里长出小小的嫩芽。
五六个汉子在土地里劳作,一个纤瘦的身影尤为显眼。
白苏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眯眼看去,那女子正好转过身,白苏如遭雷击。
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往马车内喊:“世子,你看那人长得好像夫人。”
朱红帘栊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陆无咎顺着白苏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眼锁定。
远山如黛,晨雾朦胧,曦光钻过云层洒落在蓬松土壤。她穿碧色衣裙,立在那儿像棕色土地里的一株兰草,气质高洁,难以忽视。
她窄口的袖子挽起,露出皓白的手臂,手里握着浇水的用具正在灌溉。
距离接手黄家花舍已经有小半个月,苏酥把侍弄鲜花的手艺学了个六七成,可以独自照料。
花田阔大,阿婆和小黄梅体能跟不上,她又请人一起照料。
每天她都会来花田,甚至为了来回方便,她住在花舍不辞辛苦日夜守着花田,看那些种子从土里冒出幼嫩的尖尖。
总而言之苏酥忙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时辰想英国公府的事,自然也将陆无咎抛诸脑后。
可她没想到,陆无咎居然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
花田旁边的道路停驻马车,后头紧紧跟随长长的士兵队伍,他着绯红官袍鹤立鸡群,隔得远看不见神情,但苏酥能想到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神情会展露。
白苏在田埂上挥手,苏酥提起浇水用具走过去。
好歹是前任主子,苏酥笑容浅浅,“世子安康。”
陆无咎站在高处的道路微微俯视她,这样更能看清她流转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摄人心魄。
他薄唇启开一道缝又很快合上,唇角抿得平直,没有说话。
苏酥惦记还未完成的活计,“世子没有什么事我便去忙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他的嗓音方响起。
“苏酥。”清冷朔雪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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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苏氏花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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