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再次爆发出鬼哭狼嚎,梁牧泽吼得嗓子劈叉,把话筒塞给失去反抗能力的沈岁鸢。
后者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强心剂,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只是蠕动着坐直了身体,接过话筒,用一种近乎气若游丝的声音跟上了下一句,调子跑到太平洋,但气势不能输。
角落阴影里,阮误生怕被那群疯子抓上去献唱,竭力降低存在感,缩在角落假装睡着了,在嘈杂中隐约听见谁闹哄哄地让连嘉逸上去唱一首。
推拒的声音被众人的声浪轻易淹没,几番来回,还是寡不敌众。
点歌的间隙格外漫长,他似乎想了好一会要唱什么,最后在起哄声中点了一首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歌,是早年他自己写的,没想到居然存在于数据库。
前奏缓缓流淌而出,与他如今的气质有些不符,却别有一种触动人心的笨拙真诚。
当那几乎刻骨的声音弥漫开来时,阮误生感觉自己在一点点下沉,灯光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那悠长的吟唱,他如同被牵引着坠入了一场关于连嘉逸前半生的梦境里。
“我口不择言,我胆小如鼠。
我桀骜不驯,我屡教不改。
我已背负一生沧桑与无奈,但仍在心中呐喊,我需要你。”
梦的起点是在医院产房外的长廊,消毒水的气息萦绕不散,玻璃窗后,新生儿清亮的啼哭划破寂静。
梦中的阮误生不由自主地将手贴在玻璃上,垂眸凝视那个刚刚降临的生命,无声地喟叹,“真好,庆祝你出生在万物复苏的初春,在一个晴天里。”
“生日快乐。”
时光在梦中飞速奔腾,那个只能躺在襁褓里的小人儿,很快学会了翻身、爬行,咿呀学语时,吐字不清却充满活力。
踉跄学步时总是摔倒,却每次都会自己咯咯笑着爬起来,仿佛永远不知悲伤为何物。
三岁的孩子已经能稳稳行走,却总在母亲花溅泪面前故意失衡跌倒,然后仰起小脸,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等着那双温柔的手将他揽入怀中。
原来爱撒娇会示弱的性子,从这么一丁点大的时候就已初见端倪。
四岁的连嘉逸寸步不离地跟在花溅泪屁股后面,软软地讨要零食。
玩具被扔得到处都是,花溅泪不厌其烦地给他整理,捏着他圆乎乎的脸蛋,让他不要这么淘气。
他表面说着“知道了妈妈,我再也不这样啦。”转头又躲进窗帘后偷吃小零食。
背着崭新书包的小身影蹦蹦跳跳踏入幼儿园,不过半日就成了班里的“小霸王”。
拍着胸脯向新认识的小伙伴们保证:“跟着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们!”
暗处注视着一切的人忍不住轻笑:“自己都护不住,倒先护上别人了。”
六岁的黄昏,路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埋头啃小卖铺五毛钱买来的辣条。
再怎么也是个少爷,吃点好的吧。阮误生觉得心疼又好笑,第一次出席他的人生,半蹲在他面前,他还是不太会说开场白:“你好?”
一大一小,一坐一蹲,四目相对。连嘉逸吸了吸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你是天使吗?”
“你见到的每个人都是天使吗?”
“没有哦,可你真的很好看。”连嘉逸摇头,“你是来接我走的吗?我快死了吗?”
阮误生抬手轻轻摸了摸连嘉逸的头,“你会长命百岁的。”
连嘉逸“哦”了一声,宛若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天使,我们未来是什么关系呢?”
阮误生挑眉,忍不住逗他:“怎么不先问自己未来怎么样?”
“因为你很漂亮,我喜欢你,请你吃辣条。”连嘉逸小小年纪甜言蜜语就一套一套的,将手里啃了一半的零食往前递了递,“你是我的新娘吗?”
“肤浅,跟你长大后一模一样。”阮误生拍拍他的脸,“我不漂亮你就不理我了?”
“这是你的优点呀。”小家伙笑得眼睛弯弯,“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连我是谁都忘记啦。”
“连嘉逸!你忘了你是谁了是吧!”
梦境倏然一转,七岁,连谈揪着儿子的衣领,气急败坏地大喊。
“这是怎么了?”花溅泪闻声赶来,从他手里接过被吓住的孩子。
连嘉逸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一看见妈妈来了就放声大哭,眼泪说来就来:“呜呜呜……妈妈……我害怕……”
连谈怒气未消:“你想把茶往我鼻子里倒,我还没怕呢!”
花溅泪:“…………”
小学时代,系着红领巾的小身影都会蹦蹦跳跳出门。
课堂上,他还是那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时而扯人家的头发,时而藏同学的作业本。
若是此时的阮误生认识他,定会天天去找花溅泪告状。
九岁,连嘉逸看多了童话故事,天天幻想着自己是个王子,将来要娶一个像天使一样的漂亮公主。
他喜欢躺在床上自说自话,一遍遍地呼唤:“天使、天使,你在哪里呀?”
“在未来。”阮误生望着他,学着他的语调:“你可以叫我‘生生’。”
“那你这样一直陪着我,是图什么呢?”
阮误生勾唇:“图一弯满月。”
十岁,花溅泪和连谈商量着再要一个孩子。
彼时的连嘉逸已经学会自己整理衣物,甚至会笨拙地帮着家里做家务。
花溅泪总是会欣慰地跟连谈夸他,“看,我的宝宝长大了。”
妹妹出生时,连嘉逸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从心底感到欢喜,逢人便炫耀:“我有妹妹了。”
花溅泪叮嘱他要照顾好妹妹,不要趁妈妈不在欺负妹妹。
梦境的光影陡然变得昏暗,锋利的刀片在手腕上方犹豫不决。
阮误生在心里推算时间,意识到花溅泪大概已经离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敏感,有轻生的念头竟也不算意外。
他轻叹一声,上前抚过那柔软的头发。
少年被他吓了一激灵,刀片哐当掉了下来。
“生生!”待看清是他,连嘉逸眼睛一亮,“我又见到你啦!”
阮误生“嗯”了一声,“不要伤害自己,不是你的错。”
“真的吗?”连嘉逸眨了眨湿漉漉的眼,“可是,他们都觉得是我害死了妈妈,我是坏孩子。”
“你也是受害者不是吗?”阮误生反问他,“你的心很难受不是吗?”
闻言,连嘉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茫然地问:“难过不是正常的吗?”
“可有人不会难过。”阮误生说,“你难过,因为你还有良心,这个世界,人不能没有良心。”
连嘉逸似懂非懂,朝他绽放开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可我害怕,该怎么办呢,我不想活了。”
“不怕。”阮误生俯身,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我都没死,你怎么敢死的?你必须活下去。”
“好凶哦,不过好吧。你是天使,我听你的。”
“你不是说你听我的吗?”阮误生抱胸倚在屋檐下,看着十三岁的连嘉逸在暴雨中撒野。
“我好累啊,生生。”连嘉逸终于停下来,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爸爸好讨厌,让我上那么多课,我好想妈妈。”
花溅泪在世时舍不得孩子,也不愿让孩子落到别人手中照料,家里时常只有她和连嘉逸相依为命,她更舍不得让他学那么多超出负荷的东西。
阮误生说:“你妈妈可能不太想看你淋雨。”
“我什么时候才能在现实中见到你?”连嘉逸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想见见你。”
“我挺好的,现在还不能见面。”阮误生想了下,给出一个明确的期盼,“等高中吧,高中会见面的。”
“高中……好遥远啊。”连嘉逸仰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我越来越期待高中了,我会每天数着日子等你的。”
“想起蹒跚学步时踉踉跄跄,想起年少心事时跌跌撞撞。
你始终坚守我身旁,抵挡世间风霜雨雪。”
课间的走廊总是充斥着无处安放的精力与喧嚣,少年倚着栏杆与朋友谈天说地。
他总是无比认真地说:“我梦里有一个天使,是世上顶好看的人。”
那是十四岁的连嘉逸,那时的他,开始有了写不完的试卷习题,和那些朦胧如雾的心事。
天台的风吹动着少年的衣角。
十五岁生日这天,他拒绝父亲的宴会邀请,什么也没准备,只是坐在天台边缘,晃着双腿眺望远方。
他开始期待来年的初秋,期待与“天使”命中注定的初次相遇。
“如果某一天,你应允同我相见,那将是一生最奢侈的春天。
可你为何渐行渐远?我多想,多想得到你的回眸。”
十六岁那年某个寻常的午后,阮误生终于看见了自己。
羽毛球滚落到脚边,那时的他弯腰捡起,对上少年怔忡的视线,心中烦躁,径直上前将球递还。
当时说了什么早已模糊,他只是骤然顿悟,原来在临中的相遇并非初遇。
他终于明白,当初连嘉逸为什么会望着他的背影红了眼眶。
原来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漫长时光里,他一直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频繁地出席在连嘉逸生命中,而当时的自己一无所知。
画面转换,他看见少年独自一人在校园里焦灼奔跑,像是在寻找什么。
于是他主动开口喊住了他,说:“连嘉逸。”
紧接着,十七岁的连嘉逸出现在熟悉的地方。
风吹过,他们轮流说着那些早已重复无数遍的傻话,一个小心翼翼,一个故作不知。
记不清是哪一天,连嘉逸站在那里,嘴里对他说什么,最后垂下手,眼睛渐渐黯淡下来,一人故作坚强地转身离开,而梦中的他始终无动于衷。
“星星就要出现,你还不回来吗?
你的钢琴落满灰,你还会回来吗?
我叹息,明知终将别离,但仍在心中呐喊,我需要你。”
追上去吧,叫住他。阮误生在灵魂之下疯狂叫嚣着,追上去,就当是怜悯那个曾经同样笨拙怯懦的自己。
他看到了连嘉逸的孤注一掷,他想问过去的自己看到了吗?
那个为了你永远困在这段年岁的少年,你看到了吗?
阮误生,你为什么不看看呢?
违心的话说得那么流畅,为什么轮到需要勇敢一次的时候,却反而做不到了?
连嘉逸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逐渐支离破碎,他挣扎地想要冲破梦境的束缚,上前用力拥抱那个单薄的少年,可他已经从参与者变成了一个被困在回忆里的旁观者。
连嘉逸忽然抬起头,像是穿越时空,直直望向二十五岁的他所在的方向,他在笑,可怜又悲哀,“人总是要长大的。”
“生生,我不等你了。”
他骗人。他在说谎。
他等了阮误生整整七年。
两千五百五十五天。
他自欺欺人,用最决绝的姿态,说着最柔软的谎言。
画面再次切换,已然分辨不清究竟是第几个年头。
青年随意整理着桌上凌乱的文件。
几十多张的文件,白纸黑字,条款清晰,受益人栏里只有一个名字:阮误生。
而在最下面,那张最不起眼的遗书,连嘉逸大概永远也不会打算让他看见。
他会哭的。
文件整齐地摆在桌上,连嘉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靠着床边坐在地上。
他又要死了,这次是因为自己,可偏偏他偏偏浑身僵硬,无法挣脱。
就在刀尖即将吻上手腕上时,海棠花忽然叫着跑进来,在他面前焦急地转来转去,蹦跶到他身上,伸出柔软的爪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脸。
见他毫无反应,它竟伸出爪子想要去触碰刀。
啧了一声,连嘉逸把刀拿远了一些,伸手挠了下它的下巴,“犯什么蠢?”
“喵喵!”
一人一猫无声对峙,在这一刻,人类与动物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超越物种的理解与共鸣。
连嘉逸最终还是将那只温暖的小生命抱入怀中。
“你的眉眼清澈,我从不敢直视,明明有千言万语,却沉默不语。
自尊比任何都重要,连爱也无法超越,但我不敢相信,你还在这里。”
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台上唱歌的人早就下了台,只剩屏幕里的音乐在播放,阮误生尚未从深沉的梦境中完全抽离,眼皮沉重地半睁着。
猝不及防地,他闯入二十五岁的连嘉逸的眼眸中。
那人就坐在他身旁的沙发扶手上,微微倾身看着他,那笑容比梦里历经的所有都要温柔。
视线交汇处,他们都愣神,如同不经意间撞进了同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朦胧的视野里,阮误生感觉他好像瘦了,头发也比记忆中长了些,他恍惚地想,上次见到连嘉逸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然后连嘉逸唤他:“生生?”
他突然好想笑,好似自己刚刚放学,只是在校门口等了连嘉逸五分钟而已。
还好,至少时光流转,眼前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旧。
“你注视我的眼睛,唤我姓名,于是我原谅所有,揽你入怀。
你轻声说,别离开我。”
唇瓣印上他脸颊上的小痣:“怎么啦?做噩梦了?”
阮误生半阖着眼,将身体往他那边靠了靠,含糊应道:“嗯,算是吧。”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连嘉逸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问,“是什么梦,能吓到我们生生?”
“错过了好时机。”阮误生的声音很低,“我已经忘了。”
“好吧。”连嘉逸显然并不完全相信,却也不会逼迫阮误生,“累不累呀?要不然我们先回去?他们都快睡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阮误生怀疑自己还被困在某个美梦的延续里,这太美好了。
如果清醒,自己是否会重新坠入那片独自跋涉多年的苦海?
“怎么了?”连嘉逸担忧地凑近了些,几乎与他额头相抵,“不舒服吗?怎么看着呆头呆脑的,到底做了什么梦啊……”
阮误生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你会离开吗?”像所有绚烂美梦终会惊醒,像春日枝头最繁盛的花朵逃不过凋零的宿命。
“你这是想什么呢?”连嘉逸捏了下他的脸,肯定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还要再纠缠几百年,你的下辈子我都预定了。”
阮误生终于拼齐了爱的最后一块拼图,看清了连嘉逸心中的全貌。
他们于十七岁那年共同埋下情愫的种子,却蹉跎至二十五岁才真正相拥,时光见证了所有的错过、遗憾、成长与最终的殊途同归。
他们将携手迎来下一个,再无疼痛与枷锁的季节。
并且,他们还将拥有无数个这样的季节,循环往复,四季常青,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彼此分离。
过了许久,阮误生点点头,伸手环住连嘉逸的脖颈。
“对不起。”
亲爱的,我的爱或许从来不算纯粹无瑕,里面塞满了太多不讨人喜欢的东西:挥之不去的阴郁、潮湿的雨季、连同很多数不清的算计和自私。
好在,你全都知道。
“谢谢你。”
你默许我的贪婪,含笑接纳我所有见不得光的念头,将我的自私视作天真。
你看穿我所有的伪装,看着我自私,看着我斤斤计较,看清我全部的不堪后,仍旧选择拥抱我残缺的灵魂。
我的嫉妒,我的偏执,我所有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在你那里,都成了可以被轻轻抚摸,甚至被珍视的部分。
在经历了这一场跨越时间的梦境之旅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啊,从今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十七岁的连嘉逸了。
15:谢谢各位见过我们无法重来一遍的旧时光[摸头]
就到这里啦,谢谢小宝们陪我走完一段路,后续围巾薄会有粉福,可以蹲一下,爱你们TVT
开新文要过段时间,番外会陆续更新的o小宝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或者梗嘛?
目前想到的(给你们选,可多选):
1.相性一百问。
2.aboIF。
3.竹马IF。
4.配角视角(如连谈、沈岁鸢、李嘉行、海棠花等)
5.结婚。
6.二十六字母梗。
7.日记。
8.其他(你们说
下次见~030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梦里会相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