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年轻时,下山历练,曾遇见过一桩奇事。
彼时师祖自东向西,一路斩妖除魔,穿梭漫漫荒原,才来到这边陲蛮荒小镇。
那天日头正大,师祖唇焦舌燥,坐到茶摊前,连饮三碗水。
三碗水下肚,师祖打量起镇子。
这镇子青山绿水无,花红柳绿无,满眼尽是瓦砾土墙,黄沙堆积。
这番景象对蛮荒小镇而言也属实正常。
师祖复又端起碗,正要饮下第四碗水时,余光瞥到南面一座未竣工的塔。
塔修到九层未封顶,戛然而止。塔身坍塌了几处,看起来有些年份。
真正吸引师祖的是塔上空的皎皎光彩,其间灵力汇聚,非同凡响。
修仙之人向来对此敏锐,师祖察觉后,提剑奔去。
这一近瞧,饶是一路上见多识广的师祖也骤然一惊。
一匹织锦如瀑布一般从天而来,周遭流光萦绕,闪闪亮亮,仰头来路无穷,直冲云霄,俯首飞流之下,悬垂入塔。
如此奇观,令人咋舌,师祖猜测塔不封顶恐故意为之,修塔之人也许正想将天上来的织锦藏匿其中。
后来师祖听当地人说,这织锦出现在镇子已有几百年光景,起初他们的先祖还想要扯下来换些钱财,可无论用刀砍还是用火烧,就是扯不烂,剪不断,总之用尽了法子,也没能取下一根丝。
当然这是后话。
当时师祖手中摩挲织锦,看了许久也没看出门道,心中郁闷不已。
师祖是个凡事都要穷本极源的性子,那年师祖二十出头,少年得志,一路上又斩了无数妖魔,正是得意时候。
那年师祖还未细细思量,就顺着织锦腾空而起,一路穿云破雾,上到九重天。
修仙者毕竟不是真正的仙人,法力有限,师祖能上到九重天,全凭攀着织锦和自己的一股倔劲儿。
九重天织锦穷尽处,祥云缭绕,香风袅袅。
师祖瞧见了一位正在织锦的仙子,仙子身着羽衣,泣泪涟涟。
羽衣仙子猛不然见到个人,还是个凡人,不由面露讶异,便询问师祖是何人,又从何处来。
师祖一一据实相告,又从仙子口中得知此处名唤碧落彩云间,仙子千年幽禁于此,不曾有人踏足。
师祖刨根问底,仙子袒露自己不慎丢失天机镜,触怒西王母。
天机镜乃上古法器,能窥天机,通古今,可任意穿梭时空。遗落人间,后患无穷。
若不慎落入妖魔之手,更是要在六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仙子被拘后织锦打发时光,不成想竟将锦织到人间去了,还招来一个凡人。
师祖平生最爱自由,天为席地为被,落拓恣意,见不得人受拘禁,主动请缨寻找天机镜。
仙子已不抱希望,千年间,各路神仙各显神通,上至云霄,下至黄泉,也没寻到半点踪迹。但她仍对师祖心怀感激,拔下玉簪,划断织锦,以此相赠。
师祖在仙界停留半日,在羽衣仙女的帮衬之下,带着织仙锦重返人间。
此后,穷山尽水,跳丸日月。
师祖没再回过玄周山,究竟有没有找到天机镜谁都不清楚。
-
“师祖一定还活着!”
云萝攥紧小手,双目通红。
她今年十二岁,是玄周山这一代唯二的徒弟之一,梳着双丫髻,两只乌黑团子上缠绕着柳黄丝绦穗子。
她打小听师祖的传奇故事长大,尽管从未见过师祖,也对师祖有一股盲目崇拜。
因此,师父派师兄去寻匿迹几十年的师祖时,她撒泼打滚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一起下山。
可刚一下山,师兄就撂挑子不干了,囔囔自己要回金陵老家。
二人在玄周山僵持住。
“师祖早死了,师父魔怔了,你不信就算了,你要么回山上,要么跟我去金陵,要么自己往西走去找师祖。”
云萝反驳:“不可能!师祖不会死!”
“甭管你信不信,我是不会去找的,师兄我啊要去潇洒快活去了。”
苍羽仍赖坐在大槐树底下,任云萝怎么拉都不起来。
“我看你就跟着我回金陵吧,金陵的小郎君都俊秀,等你长大了,师兄给你讨几个。”
“哼!”云萝气得一撒手,跺脚道,“我要去告诉师父!”
苍羽骂她:“小告状精,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云萝背着鼓鼓囊囊的小挎包跑远,看着小小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苍羽松了口气,抬头,拧眉朝头顶上看去。
春三月,老槐葳蕤,浓绿树冠零星挂着几串小白花,簌簌颤动。
两只蛇精盘在枝桠上旁若无人地交尾,摇得叶片乱晃,不时有槐花掉落。
少儿不宜!
且这二蛇只追求刺激,对自己的体重没有一点数。
蛇身缸口粗,九米长,这还是少说。
槐树虽粗壮,也经不住这番折腾。
很快,树枝爆裂断开,“噼哩”声接二连三在头顶炸开。
大蛇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苍羽收回目光。
他动不了,动了动嘴皮子,“我说二位,兴致真好,但没必要留我在这里观看吧?”
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纯情少年啊!
树上那两位一顿。
嘻嘻笑声一连串,女人的声音妩媚含情,尖细的好像在人耳边吐信子:“小道长,我喜欢你的长相,一会儿我夫君蜕了皮就钻进你皮里。”
“谢谢,我太荣幸了。”苍羽咧嘴一笑,眨了眨俊美的眉眼。
雌蛇不再搭理他,转而对雄蛇娇声细语:“夫君,你喜不喜欢我给你找的皮套呀?”
雄蛇嗓音低哑,笑道:“喜欢,可惜让他那师妹跑了。”
苍羽的目光陡然变得冷厉,抬手一挥,长剑飞出,直冲上树。
树上二蛇没想到他竟敢冒然出手,不防备,肚皮开花,雄蛇痛呼一声,洒出淋淋漓漓的腥血。
雌蛇怒道:“你竟敢伤我夫君?!”
几乎同时,苍羽脚踝上紧紧盘绕的毒蛇“哈”地张开嘴,露出尖利毒牙,梗着脖子直击他的小腿。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云萝原本气呼呼地朝山上跑,半道上忽觉不对,师兄金陵老家早没人了,立即蹬蹬蹬折返,大老远就看到惊险一幕。
“坏蛇!别咬我师兄!”
一只酒葫芦,一把破蒲扇,一只小挎包……有什么扔什么。
毒蛇被酒葫芦砸得一歪脑袋,苍羽抓住时机,抬脚猛踹。
“啪”一声,毒蛇砸落在地,翻了肚皮。
苍羽脚蹬树干,人与地面平行奔走,攀到高处,从雄蛇身上拔回长剑,向退到树梢的雌蛇砍去。
雌蛇不与他斗,直身飞向不远处的云萝。
好大一条蛇!
云萝两腿打颤,她最怕蛇了!
眼瞅着那双可怖竖瞳极速拉近。
雌蛇离她不到一个头的位置,迫不及待吐出猩红信子。
“嘶———”
她鼻尖上一阵冰冷滑腻。
“啊!!!”
恶向胆边生,云萝怒喝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雄黄粉扑上去,蛇信子当即溃疡冒泡。
雌蛇骤然停住。
苍羽拽住蛇尾,在空中打了个结。
“别怕,师兄给你拧个麻花玩。”
“师兄小心!”云萝大叫,睁大眼睛看着苍羽身后。
那只负伤雄蛇遁地滑来。
苍羽拽着雌蛇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砸过去。
两只巨蛇砸在一起昏过去。
苍羽火速将它们编在一起,手法娴熟,还用绳子打了个蝴蝶结。
时人不热衷修仙,玄周山虽萧条,但祖上也阔过,有许多法宝坐镇,平时方圆百里之地都没有妖邪敢作祟。
这两只艺高蛇胆大,都敢跑到家门口兴风作浪了,很不寻常,得立即上山回禀师父。
云萝还蹲在溪边洗鼻子,心中恶寒阵阵,她不想要鼻子了!
苍羽见她一遍又一遍撩水搓鼻子,无奈又好笑,催她赶紧上山请师父下来,自己在这守着。
云萝不敢耽误,一边往自己鼻尖上抹雄黄粉,一边迈着短腿跑上山。
没一会儿,雄蛇开始扭动起来,苍羽捆绑时将绳子勒得紧紧的,它挣脱不开,发出痛苦的吟声,腹部紧紧贴着地面摩擦。
这是要蜕皮的征兆。
苍羽回想刚刚雌蛇说的话,直瘆得慌,试想雄蛇顶着他的皮,变成他的模样,上玄周山,站在师父、师妹面前……苍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开口和雄蛇攀谈:“蛇大哥,你们俩哪来的?”
修炼成这么大一条,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应该不是这附近的,否则师父不可能没察觉。
雄蛇语气虚弱,嘴却硬:“放开我们,否则你们马上吃不了兜着走。”
“那敢情好,我胃口大,就爱吃点烤肉。”
苍羽从随身包袱里取出火油瓶,拔开塞子,往雄蛇身上浇去。
刺鼻的味道霎时散开,雄蛇顿时慌了,惊恐道:“你要干什么?!”
苍羽扬起唇角,唇红齿白的长相沾一点笑就灿若桃李。
“放心,我不吃烤蛇肉,只是看你肚皮快磨破了,好心泛滥,不用谢。”
蛇蜕须借助外界摩擦,雄蛇现在浑身火油,滑不溜秋,它体形硕大,本就脱皮困难,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卑鄙的人类!
雄蛇闭眼认命,“别浇了,我说!”
“请讲。”
“我们是从西边来的。”
“西边哪里?”
“我也不知道。”
苍羽手中的瓶子作势一歪。
“就、就是一个破塔,我们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
苍羽挑了挑眉,收起油瓶。
“轰隆——”
一道天雷乍响,天穹彤云笼盖,紫色闪电飞快炸裂,劈在山顶,整座玄周山震了一震。
山石滚滚,地动山摇。
“云萝!”苍羽猛地起身,拔腿往山上疾驰。
鹅黄色的一团从山腰往他身上撞来,云萝连滚带爬,苍羽一把将人捞过来。
云萝伸手指向山顶,满脸惊惧:“师、师父……”
“师父怎么了,他把山炸了?多大点事……”
云萝摇头,语无伦次,神情激动。
苍羽联想到异常天象和山上动静,面上一喜。
“师父飞升了?”
云萝头摇成拨浪鼓,终于说出:
“师父成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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