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木屋为圆点,四面八方的树疯狂挤压过来。
树离木屋越来越近,树与树之间的距离也在无限缩短。
如果树有思想,它们现在想的估计就是要紧紧合抱在一起,逼近木屋,围猎她们。
事实上,它们已经在这么做了,它们围成一个圆,这个圆在持续不断缩圈。
云萝预感过不了多久,她们连同木屋都会被牢牢裹住,木屋完全无法抵抗,那半扇窗的下场就是近在眼前的例子,紧接着,她们会被挤压到窒息,直到碾压成肉泥。
原以为林子正中间的木屋,是猎户打猎歇脚的,现在才知道是诱捕他们的!
饶是自诩胆大的苍羽也头皮发麻,但在师妹跟前他不能怯场,背上那妇人,飞快道:“趁着它们之间的缝隙没合上,我们赶紧出去!”
风声猎猎,树影婆娑。
两人见缝插针,寻找尚能通行的树隙穿行。
这些树见猎物要逃,加快步伐,紧紧靠拢排列,好似举着盾牌上阵杀敌的将士,非要致他们于死地不可。
缝隙飞速合拢,他们无路可逃。
树木高耸入云,苍羽带着云萝或可尝试飞出去,但要加上一个背上的妇人,就没有十足的把握,倘若飞到半空“啪”一声掉下来,岂不正让这些树吃口热乎的?
他一抬头,发现这个法子也不无需试了,但见百尺高空之上,树枝争相缠绕,叶片交臂相触,隆成一个浓绿穹顶。他们现在是笼中鸟,盘中餐。
这可真是不给人留一点活路。
云萝和苍羽背对背站立,苍羽拔剑,扯了腰间红绸绕于剑柄,轻声道:“师兄不会让你死的。”
云萝登时明白他要做什么,大声喝止道:“你送我上去,我也会自己跳下来!”
说罢,她迅速闪到一旁,抬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要引天雷劈树。
“轰隆——”
一声巨响,竟果真引来一道紫色雷电,电光在天边炸开,劈中林中树一棵,白烟飘溢出。
云萝惊喜不已,这引雷之法是她从书上学的,以前练习时从未有过如此威力。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树群也被唬得怔在原地,止步不前。
苍羽提剑腾空,甩腕连斩十二刀,剑气凌人,红绸飞舞,树皮皲裂,砰砰炸开。
云萝双手拇指与拇指相对,食指与食指相对,食指指尖朝上,翻花推开,闭目聚精会神,忽听一阵呼吸声近在耳畔,眉间刚聚起的气作鸟兽散。
一声极轻微的哀鸣落入耳中,那声音惨绝,绝对不小,但不知为何落入她耳中变得微弱模糊。
是这些树在呼吸,是这些书在哀鸣。
云萝蓦然睁开眼,手掌覆上树身,粗粝温热的触感,指尖沾了一点朱红。
鲜血沿着树皮皲裂的凹槽蜿蜒而下,云萝当即抬头望向还在打斗的苍羽。他今日穿得是白衣,通身的雪色,单腰间束红绸,红绸在剑尾,白衣洁净胜雪。不是他的血。
云萝目光重新落回树上,循着血痕找到一处血流源头,那里是被师兄用剑划出的一道伤痕,三寸长的口子力正涓涓涌出鲜血。
树竟也会流血,当真是稀奇,云萝很好奇,捏着树皮伤口处的翘边一撕,而后怔愣片刻,猛地退后一步,手里还扯着刚撕下的树皮,大喊道:
“师兄,这些树是人!”
树皮下面是人皮,她撕开的那处是一个男人的手。
苍羽顿时停下,跳过来看这树人,这一看直想吐,他本想忍着恶心将那人从树中剖出,但观察到树皮已经同人皮长在一起,冷不丁一撕,恐怕会连带着人皮一起撕下。
他索性不再去看,忽视那个树人。
“抬手。”苍羽示意云萝将碰过树人的手举起来。云萝照做,他在她手上倒了酒水,用红绸替她擦干。
“师兄,那些失踪的女孩该不会被树人杀死了吧!”
云萝举目四望,这些树人有千数之众,这样的密林,活的围猎场,误入之人恐难逃出生天。
苍羽没接话,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夸道:“幸好你刚刚引来天雷,不然咱们就都死了,不错嘛,你很有天赋,小师妹。”
云萝十分受用,还要再引一道给他看看,忽然就被苍羽一把拉过去,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捂住她的眼睛。
苍羽道:“别看。”
“怎么了师兄?”云萝下意思抬手摸他的手,她动作一顿,耳边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
树人暴露在外的那只手开始不停地薅自己身上覆盖的树皮,他好像完全感知不到痛苦,疯狂撕扯,渐渐露出红白模糊的身躯。
苍羽心中默念这跟他昨晚剥皮的兔子没太两样,没什么好瘆人的。
从树里出来的人已经没什么人样了,他上前走了一步,一个趔趄摔到地上,连滚带爬朝他们的方向拼命爬,嘴里说着什么,声音嘲哳嘶哑,勉强能辨清。
他说的是:“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一边说一边拿头往地上撞,林地松软不能隧他意。
“为什么想死?”很显然,太痛苦了,苍羽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
脱皮树人哭嚎:“太痛苦了,生不如死,求你杀了我!求求你!”
苍羽道:“可以是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是我们自己做的孽,我们拐卖女人,经手的女人很多,五、六年都没出过事,但半年前我们截了一个隔壁村的女人,那女人性子很烈,誓死不从,可我们的得手后,她也没自尽。”
“原本以为她会乖乖听话,但她恶狠狠地诅咒了我们,后来……我们就变成这样了,变成了一棵树,树根扎透双脚,烂在地里,全身上下都裹上树皮,无时无刻不再撕扯皮肉,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求求你求求你快点杀了我吧!”
“那些失踪的女孩你们给藏到哪里去了?”云萝扒拉开苍羽的手,入目看到地上一团物事,一下明白了苍羽的苦心。
“卖出去了,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卖的,关在宗族祠堂里,能说的我都说了,杀了我!杀了我!”
云萝切齿痛恨道:“你们真是恶毒至极!并州城寒食的事跟你们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你们散播谣言嫁祸妒女娘娘掩盖自己的罪行,好逃脱官府的缉查?”
“是,是,是我们做的……”树人说到此处恍然顿悟,“难道我们变成树人不是那个女人诅咒的,是妒女,是我们惹怒了妒女,是妒女把我们变成这样的?呜呜呜呜呜……”
云萝心想这些人变成树人时,妒女娘娘还被幽冥寒冰封印,应该不会是她做的。也不知当初是哪位侠肝义胆的神圣将这些畜生变成树,真是大快人心。
树人伏在地上哭得好不可怜,云萝生不出半点同情,她厌恶地皱眉,恶人不会真心悔过,只会后悔自己做得不够完美,后悔自己遭了报应。
苍羽挑眉,问道:“这些树人都是你的同伙?”
树人忙不迭答道:“是,都是我们村里的人,都是拍过花子的,各人有各人的分工和负责的事儿……”
苍羽了然:“那也就是说没有一个无辜。”
单看树人的数量,便能推测几乎全村的人都曾参与加害被拐的女孩,木林森,人从众,树木围成猎场,人群围成地狱,真是插翅也难飞,云萝不能想象那些女孩该有多绝望!
云萝背过身去,不愿让苍羽看到她哭,怕叫他担心,更不愿意让恶人看到她哭,这样好似她怕了那些作奸犯科的人一样。
她抬着手背抵住脸颊,泪如滚珠,她虽从未见过那些被拐的女孩,但同为女子,女子间总有一种命运休戚与共的微妙感怀,心中悲伤,情难自禁。
苍羽见状,只让树人交代了卖人的去向,便缄口不言。
树人见他不再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满怀希冀:“现在能杀死我了吗?”
苍羽嘴角牵起,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取下剑柄上的红绸,缠住自己的掌心,然后是五根手指。
“那就送你一程。”
苍羽用缠红绸的那只手拎起树人,扬手一扔。
“不——”树人凄厉尖叫。
他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挣脱出的那个树洞在自己眼前迅速放大,直到眼前一黑。无尽的黑暗,熟悉的烂臭,让人发疯的疼痛再一次裹挟住他。
树皮好似有所感,爬上他的血肉,疯狂生长,重新蔓延覆盖树人全身。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树人嘶吼。
巨大的痛苦之下,树人拼命挣扎,伸出双手往洞外爬,一切都来不及了。
“死多便宜你,呆着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准几十年后就死了。”
树人定格住,整张脸突出树皮,嘴口大张,扭曲可怖。
苍羽的脸沉下来,他犹嫌对这种渣滓的报应不够,让他们变成树都是便宜了他们。
“不哭了。”苍羽蹲下身揽过云萝,抱进怀里。
“没哭了,我们去救她们。”云萝点头,从他怀里出来。
云萝结印连引九道天雷,劈出一条路。又给仍昏睡不醒的妇人喂了水,让苍羽背着,三人出了树人林。
一出林子便看见一块石碑,上头刻着“万树庄”三个字。
什么万树庄,云萝翻了个白眼,等她把失踪的女孩都救出来,她要刻个“树人庄”的石碑放在这里,石碑上还要阐明那些树人的恶行,昭告于世。
天边忽有打斗声,二人抬首回眸,看树人林上空两道身影斗法。
是妒女和刺猬精。
苍羽和那刺猬精交过手,漫天飞针,招式看着骇人,但有隙可乘,火攻即可,他一凡人都能轻松对抗,何况掌控火焰的妒女。
两人能纠缠这么久,全因妒女处处相让。
刺猬精处在僵局,很不耐,急于突破,目光瞥过这边,可能觉得云萝是个软柿子,飞身直冲她而来。
云萝:“……”
苍羽下意识挡在她身前。
刺猬精怒道:“滚开!臭男人!”
这声臭男人对苍羽的攻击实在太大,这几日草行露宿难不成真臭了?他抬袖嗅了一嗅。
苍羽是最讲究的一个人,原先在玄周山时,每日焚香沐浴,衣服还要熏雪松香,师父很看不惯。
他举止动作间,背上的妇人歪露出个脑袋来。
刺猬精忽然停手。
“她是你母亲。”妒女对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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