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五月,空气仿佛像凝固的胶水,每吸一口都带着粘浊的气息。
烈日下的炙烤,连薄云都不愿意施舍一丝清凉,一眼望去仿佛沥青都在融化,路边的野蝉还在声嘶力竭的鸣叫,反而将这份闷热搅得更加烦躁难耐。
室内稍比屋外凉爽些,可恶的老板只准开电扇,老电扇像一只疲惫不堪的困兽,每摇一次头,都发出“吱嘎——吱嘎——”悠悠远远的声音。
而且它吹出来的风还是热的,带着一股铁锈和旧时光的味道,它不只是在降温,更像轰鸣了一屋子沉闷的空气。心烦的何止是电扇。
舒浅浅靠在大门边上听着广播播放的曲子,又无可奈何地望着超市门口堆放的货物,哭天抢地道:“老天啊~赐予我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吧!”
恍惚间,梦里的白色身影似梦似幻,在舒浅浅的耳边低声细语道:“浅浅,你还会回来吗?”
每当唤起浅浅,那声音便不由自主地放软,气息拂过耳廓,几乎能感受他声带的每一次震动,像羽毛清扫过心尖,又似耳边呢喃,缱绻绵长,带着温热的吐息钻进耳膜。
“浅浅,你会吗?要记得回来。”
耳后微微发烫,沙哑的声音混着气声,像她之前听过的,深夜电台主持人的念白,每个字落的很轻,却又重重的敲在心跳的节拍上。
“你是谁?”
当最后一缕声波融入空气,吐息残留的温热还烙在耳廓那寸最敏感的肌肤上,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脊椎缓慢扩散。
寂静有形,像一道有边缘的墙,触之不及,沉闷的压在鼓膜上。
*
她站在马路边上,偶尔经过的几辆车鸣笛,周围昏暗的灯光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唯有耳边的那微微发烫的,提醒着她刚才不是梦境,真的有个男人在说话。
自从大学毕业在家,考公失意,舒浅浅都明白,旁人也没有明说,但是每次的欲言又止更让人抓狂。
“该去找个工作了。”被父母催促出去找个班上已经是常态了,有时候她会焦虑到晚上都睡不着,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个行尸走肉。眼看这样的日子也不是办法。
家里人就介绍了个超市理货员的工作,虽然赚的不多,但好歹离家近。可惜现在的打工人苦啊,只管介绍不管死活。工作是有了,但是哪有这么多箱子和饮料还要她来搬,把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当壮汉使!
忙碌的时光总是走的飞快,汗水挥洒在一趟又一趟的路径上。
晚上超市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生鲜区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劫难。惨白的荧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照亮了这片狼藉——
原本堆成小山包的蔬菜货架如今只剩零星几颗土豆滚落在角落,翠绿的菜叶与透明的冰渣混杂着铺了满地,每走一步都要小心那暗藏的湿滑。
空气中弥漫着生肉腥气与腐烂菜叶混合的酸腐味道,冷柜仍在不知疲倦地发出低鸣,明明才五月的天,却还能感到阵阵寒气。
舒浅浅握着扫帚,身影在巨大的卖场里显得格外单薄。她低头清扫时,那段从衣领里露出的脖颈在灯光下白得晃眼,像博物馆里陈列的瓷瓶,细腻却易碎。当她弯腰去捡拾黏在地上的菜叶时,脊椎骨节在薄薄的工服下微微凸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浅浅啊,要不你就扫扫地吧。”王芳的声音在空旷的卖场里激起回音。舒浅浅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嫩生生的手指毫不犹豫地伸向那些沾着泥水的残叶。
“我丢——”、“我再丢——”清脆清亮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要冲破这废墟。当她终于直起腰时,关节咔咔作响,徒留一种灵魂被抽空力气的麻木,上班真累!
终于下班了!!!舒浅浅内心狂喜!
推开门走进夜色的刹那,暑热像湿透的毯子裹住她的全身,路灯在梧桐树叶的间隙里投下昏黄的光斑,有一段亮着,紧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黑暗。
她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拉长又缩短,最后几乎融进夜色里。远处最后一家亮着招牌的便利店也拉下了卷帘门,整条街只剩下她的脚步声在回荡。
她把手伸进背包,指尖触到冰凉的易拉罐。铝罐表面迅速凝结的水珠沿着指缝滑落,像这个夜晚无声的陪伴。拉开拉环的“咔嗒”声惊醒了沉睡的街道,她仰头灌下第一口。
甜腻的液体裹挟着气泡灼过喉咙,竟带来一种奇异的痛感。
路灯突然在这时熄灭了。
舒浅浅站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继续小口啜饮着可乐。冰凉的液体滑入胃袋,却没有抵达那个空洞的核心——仿佛胸口透着无声说完虚无,像是货架上永远填不满的空缺,装着一天天重复。
易拉罐渐渐变轻,而那份重量却沉甸甸地坠在胸口,连最汹涌的气泡也冲不散。
嗝~
她把空罐投进路边的垃圾桶,铁皮撞击的声响迅速被夜色吞没。
前方还有三个路灯是坏的。
22点的小区静谧无声,只有舒浅浅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路面上回响。刚才超市里的喧嚣和冰凉的可乐罐带来的短暂刺激,早已被这沉甸甸的夜色吸收殆尽。那股从下班时就萦绕在心头、在清理货架时被刻意忽略的空虚感,此刻如同潮水般漫了上来,比夜色更浓。
从家里搬出来后,她一个人负责日常生活,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了租住的老旧公寓房门。一股混合着陈旧家具和午后余温的、略带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与超市生鲜区的凌乱截然不同,这里是一种富有生气的、甜蜜少女的整洁。窗边的绿植随风摇曳,厨房的水槽里还留着早上吃完早饭未洗的碗筷,餐椅上还有每天陪她共进宵夜的拉布布。房间里独有的安全感!
唯一的亮光来自窗外远处街角那盏彻夜不眠的霓虹招牌,变幻的色彩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模糊而诡异的光斑,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舒浅浅把自己扔进那张有些塌陷的沙发里,抱着手边的玩偶,借着月光,连灯都懒得去开。身体的疲惫如同铅块般沉重,但精神却有一种奇怪的亢奋,不愿意立刻沉入睡眠。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点亮了手机屏幕,刺眼的白光在昏暗中骤然亮起,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屏幕上,依旧是那本熬夜追更的网络小说界面,情节正进行到主角在类似寂寥的深夜,因一个离奇契机踏入异世界的关口。
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划拉着屏幕,目光却没有真正聚焦在文字上。房间里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和轻微的呼吸声。窗外霓虹的光影缓慢移动,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摸这个狭小的空间和微微颓丧的她。白天在超市里那种周而复始的感觉,回家路上形单影只的孤独感,以及此刻面对冰冷屏幕和未知情节的飘忽感,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是内心缺了什么的空虚感。
不会是缺爱了吧!因为稀奇古怪的声音和梦?
一种带着自嘲和些许无聊的念头,如同水泡般从这片空虚的泥沼中浮起。她扯了扯嘴角,对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听众,用一种混合着疲惫、戏谑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期待的语气,漫不经心地低声语道:
“啧,小说里不都是这样穿越的吗?昏暗的灯光,孤独的我,做着怪梦……还有这没看完的小说。”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点空洞的回响。话音刚落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印证这话语中某种不可言说的诡异,又或者是这句话本身触动了冥冥中某个开关,一股毫无来由的、冰凉的战栗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舒浅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空气中的微尘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飘浮,窗外霓虹的光影也像是凝固了一瞬。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灯光依旧昏暗,房间依旧寂静,手机屏幕依旧亮着,小说停留在那一页。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将那瞬间的心悸归咎于空调温度太低或是自己太过疲劳产生的幻觉。可那身鸡皮疙瘩带来的麻痒感,却像一个小小的烙印,留在了皮肤上,也留在了这个看似平常却暗流涌动的午夜瞬间。
*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那股恶心劲儿勉强压下去,舒浅浅还没睁开眼,就先被一个炸雷似的声音震得耳膜发嗡。
“姑娘!你咋躺这儿了?没事儿吧?需要帮忙不?”
这一嗓子,洪亮得简直能把城门楼子上的瓦片给震下来,瞬间就把周围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全给吸引了过来。
舒浅浅心里咯噔一下,得,这下想装晕蒙混过去也没戏了。她硬着头皮,眼皮颤动几下,假装刚醒。手下意识就往身上一摸,还穿着自己刚下班的衣服,心里刚踏实一点点,一抬眼,差点又被眼前这阵仗吓回去。
只见一个魁梧得像座小山的汉子正杵在她面前,皮肤黝黑,面容粗犷,一双铜铃大眼瞪得溜圆,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她,那眼神,活脱脱就像村里看见生人的热情大狼狗。舒浅浅心脏砰砰狂跳,几乎是本能地,脱口就喊了出来:“救命啊!这、这是哪儿啊?!”
她这一嗓子,分贝也不低,反倒把眼前那壮实汉子吓了一跳,他“哎呦”一声,连着往后蹦跶了两步,蒲扇似的大手拍着胸口,扭过头就冲着后面嚷嚷:“二师兄你快来看!这姑娘咋这么凶哩!俺好心看她晕倒在路边,她咋还喊上救命了?” 一口浓重的乡音,听着倒有几分憨直的委屈。
这时,旁边一个摇着折扇、穿着讲究的年轻男子才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他先是用扇子掩着半张脸,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壮汉几眼,噗嗤一声笑了:“吴冲师弟,就你这尊容,杵在这儿跟个黑铁塔似的,我瞅着都发怵,更别说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你把人吓着了,还怪人家喊救命?”
被叫做吴冲的汉子一听不乐意了,乡音冒得更厉害:“俺爹娘就生了俺这副模样咋啦!这叫正气!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哪像你,说话拐弯抹角的,听着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着还故意夸张地抖了抖肩膀。
那摇扇子的男子没好气地白了吴冲一眼,再转向舒浅浅时,立刻换上了一副彬彬有礼、却又带着几分探究的表情,他手里的扇子轻轻点着下巴,眼神里满是惊奇:“姑娘,莫怪莫怪。在下游陵,看你这打扮……啧啧,真是前所未见,这衣裳竟如此……如此贴合身形,真是别具一格,不同凡响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呃,我不是说不好看,就是……就是有点太……显眼了?”
正说着,后方又匆匆赶来两人。为首的是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面容沉静,步履间自带一股沉稳气度。他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些许无奈:“游陵,吴冲,让你们稍等片刻,怎么一转眼就惹出事端?” 他身旁跟着一位姑娘,眉眼明丽,腰缠飘逸的湖绿色绸带,顾盼间神采飞扬,此刻正微微喘息,显然是一路快走过来的。
青衫男子目光转向舒浅浅,拱手一礼,态度诚恳:“姑娘受惊了。在下沉宵,与这几位皆是青泉派弟子。近来城中因证道大会,龙蛇混杂,多有纷扰。我这两位师弟性情跳脱,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他言语清晰,姿态端正,瞬间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那明丽姑娘也上前一步,声音清脆悦耳:“姑娘别怕,我叫杜宛。他们几个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 她说着,含笑瞥了游陵和吴冲一眼,“但心肠都不坏的。这枉昭城最近来了太多参加证道大会的江湖人,你一个单身女子,确实要小心些。”
舒浅浅看着眼前这四位气质迥异却明显是一伙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位看起来最稳重的沉宵和笑容亲切的杜宛,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她悄悄松开摸进口袋里的防狼喷雾。
眼下人生地不熟,跟着这群看起来是“名门正派”的本地人,显然比她自己瞎闯要安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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