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重回正轨。
林汀白又恢复平时那个小太阳的模样，仿佛之前的反常只是幻觉。
他不想说，大家就都也没问，默契的保持着之前的状态。
直到那天，大家上完课一起回宿舍，在路上看到一个熟人——
林嘉澍呲着一口被劣质香草熏得黑黄的牙齿，痞痞的朝他们伸手打招呼：“小同学，你们好啊。”
“呃……”颜洛疑惑的问，“你是？”
林嘉澍看向林汀白：“你没跟他们介绍过老子？”
林汀白脑袋里面嗡的一片空白，脸色也霎时间惨白如纸。
林嘉澍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已经买车票回去了吗？为什么会来他的学校？难道剩下的钱不要了？
唐亦声看他脸色不好，侧身挡在他前面问：“你有什么事？”
乍一看到那张脸，林嘉澍双眼一睁：“是你。”
“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了，可惜你不认识我。”林嘉澍笑的意味深长。
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让林汀白猛的清醒过来。
林汀白一把将唐亦声拉到身后，挡住林嘉澍恶心的视线，表情阴霾的说：“我不是让你滚回去了，跑到我们学校来干什么？”
大家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林汀白这么跟人说话。
但林嘉澍显然习以为常：“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爸爸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上学不放心吗？所以决定留下来陪你几天。”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林嘉澍这么一个爱财如命的人，竟然钱还没拿到手，就返回来找他的茬，惊悚程度不亚于让一个赌鬼在一夕之间戒掉赌博从良。
林汀白不知道他在图谋什么。
现在这会儿正是下课时间，周围来来往往全是成群结伴的学生，其中还有很多是跟他一个专业的。
林汀白不想让别人看到林嘉澍，尤其不想让唐亦声看到。
“你跟我来。”
他警告的看了林嘉澍一眼，让他赶紧跟他走。
唐亦声怕他单独跟林嘉澍走会有意外，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谁知却被林汀白触电似的一把挣开。
唐亦声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林汀白现在没法跟他解释，只能咬着牙推搡林嘉澍：“走。”
林嘉澍不乐意了：“老子这才刚来呢，也不知道请老子去你们宿舍喝杯水歇歇。”
唐亦声的眼神如芒在背，林汀白没空陪他浪费时间，不耐烦的大声道：“让你走，听不懂吗？”
这一声引得跟多人朝这看了过来。
林嘉澍知道自己没理，啧舌妥协说：“得，走走走。”
林汀白率先走在前面，林嘉澍就吊儿郎当的跟在他后面。
围观那些学生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窃窃私语。
“那不是新闻系的林汀白吗？那男的跟他什么关系？”
“看着好凶啊，身上还那么多纹身，像个小混混。”
“林汀白怎么会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你没看之前那条热搜视频吗？林汀白是个同性恋，他俩该不会…”
“差不多行了啊！”
他们越说越不着调，颜洛撸起袖子，露出沙包大的拳头说：“再胡乱编排，我可就要打人了啊。”
“神经病。”那几个人骂了一嘴离开，其他人也被丁邯赶走。
乌泱泱的人群散去之后，颜洛顿时没了刚刚的嚣张，忧心忡忡的问唐亦声：“刚刚那人真是汀汀他爸？”
丁邯挠头：“他全身都是纹身，看着怪吓人的。”
纹身？
唐亦声想起林汀白背上大片的纹身，想起他对纹身的应激反应，还有这段时间的反常，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打了通电话离开，完全不给颜洛跟丁邯追问的机会。
电话很快接通，唐亦声开门见山道：“燕春来，之前让你查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资料都已经整理好了，我现在发到你手机上。”
“好。”
唐亦声闻言刚准备挂断电话，燕春来叫住他：“唉，等一下！你……那什么，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唐亦声眸色一沉。
他挂断电话，打开燕春来发来的文件。
上面是托私家侦探调查的林汀白的生平经历。
短短一个文档，却囊括了林汀白近二十年来坎坎坷坷的人生。
他出生在梁平下面一个叫临沂镇的地方。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意外去世了。父亲是林嘉澍，是个爱酗酒赌博、不学无术的纹身师。
不仅如此，还有家暴倾向。
文档里贴了几张照片，是街道办在救济林汀白时留下的照片。
身上全是大面积的挫伤，背部和肩头则是纹身感染留下的特写。
还有一张是他跟街道办的合影。
周围人都穿着棉衣，林汀白就裹着件破毛衣，伶仃瘦，像个残破的布娃娃坐在病床上，脸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头上还缠着溢血的绷带。
他眼神空洞的看向镜头，仿佛风一摧就碎了。
唐亦声摩挲着照片中林汀白的脸庞，眼里满是心疼。
难怪林汀白身上有那么多纹身，原来都是林嘉澍给他纹上去的。
可是照片里的他看起来还那么小。
林嘉澍怎么下得去手？
唐亦声忽的想起，每当颜洛跟丁邯提起家里的事情时，林汀白总是像个局外人般默默坐在一旁，从不插嘴。不管长假短假，也从来不回家。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这样！
他一个人消化承受这些，一定非常痛苦害怕吧？
可笑他之前还责怪他有事瞒着不告诉他。
他哪来的脸这么说他……
*
林汀白将林嘉澍推进休息室。
“搞这么鬼鬼祟祟的干嘛？”林嘉澍腰差点撞桌上，气的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老子就这么见不得人？”
林汀白嗤笑：“你什么德性，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他妈再没德性也是你老子！”
林汀白不想跟他胡搅蛮缠：“我都答应给你钱了，回来干什么？”
“我反悔了。”
“你钱不想要了？”
“就你那点钱，顶个屁的用。”林嘉澍说，“还了赌债，后半辈子老子还他妈不得去喝西北风。不划算。”
林汀白对他的下限再次刷新：“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嘉澍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我觉得还是把你带回身边，看着给我养老更靠谱。”
“你做梦！”林汀白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可能跟你走，永远不可能再回到那个鬼地方，成为跟你一样不人不鬼的垃圾！”
唐亦声刚到门口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他脚步一顿，默默攥紧拳头。
林嘉澍火冒三丈：“你说老子是垃圾，那你他妈是什么？你是垃圾的儿子，你他妈也是个垃圾。别以为穿的人模狗样，混在你那些同学中间，就真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老子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老子！”
他面目狰狞的模样，像极了梦里那个夜夜缠着他的恶鬼。
林汀白的唇被咬出了血：“林嘉澍，有时候我真想弄死你。”
“来啊来啊，”林嘉澍拍自己的脸，“有本事你弄死老子，弄不死老子，你跟那的男的今后别想好过！”
林汀白脑袋一阵眩晕：“那个……男的？”
林嘉澍咧嘴恶意一笑：“刚刚拉你手的那男的，跟你什么关系？”
“他只是我的室友……”林汀白嗓子有些发干，脸色煞白，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抖，“什么拉手？眼睛不好就去治，别在这胡搅蛮缠。”
林嘉澍根本不信：“骗鬼呢你？室友要穿的跟结婚似的，一起拍视频？室友要手拉手，把对方的照片当手机屏保？你他妈当老子傻呢！”
林汀白脑子里面砰的炸开了。
林嘉澍看到了，那天他果然还是看到他的手机屏保了！
眼下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他还是把唐亦声扯进来了。
林汀白只要一想到网上那些抨击他同性恋的言论，跟唐亦声扯上关系，觉得胸口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可以被骂，他可以像狗一样活着，但唐亦声不行。
他跟他不一样，他得干干净净的。
林嘉澍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他并没有觉得开心，脸上阴云密布，像自己被阉了一样。
“亏你念了这么多年书，书都他妈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喜欢男人？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恶心玩意？”
“……和他在一起，我从不觉得恶心。”
“你说什么？”他嘀嘀咕咕的，林嘉澍没听清。
“和他在一起，我从不觉得恶心。”林汀白怨恨的盯着面前这个所谓的“父亲”，“恶心的是你。”
“我他妈抽死你！”
林嘉澍抄袭旁边的扫帚就要打林汀白。
林汀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
林嘉澍像只王八一样摔的四脚朝天，半天没爬起来。
林汀白歇斯底里道：“你这个阴沟里的臭虫，自己待在下水道见不得光就算了，凭什么把我也拉下去？凭什么让我跟你一样活得不人不鬼？”
“就凭我他妈是你爸！”
林嘉澍扶着腰爬起来，看他的眼神像把他吃了。
“是，我就是个烂人，抽烟酗酒家暴赌博还嫖女人。你是我儿子，流着我的血，以为披着人皮在人群装久了，就真跟他们一样了？你做梦！”
“砰。”
休息室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他跟你不一样！”
唐亦声逆着光从外面走进来。
林汀白眼底的红血丝还没退去，震惊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唐亦声还没说话，林嘉澍就一脸怨恨的指着他的脸质问：“我跟我儿子说话，他妈有你个姘头什么事？”
“我不是姘头，我是他男朋友。”唐亦声纠正道。
林嘉澍被他的不要脸惊到了。
“男朋友？你不怕别人知道你是个走后门的同性恋，嫌你恶心，不给你好脸，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唐亦声居高临下道：“你不是同性恋，别人不也没给你好脸？”
“你他妈——”
“再用手指着我，你这只手干脆别要了。”
唐亦声漠然打断他。
他黑漆漆的眼神带着跟叶泠舟一样上位者的压迫，顿时让林嘉澍打了个寒颤，不自觉收回手。
反应过来，又觉得在小辈面前落了下风，因此懊恼不已。
他正准备发难，唐亦声竟然就这么当着他的面牵起了林汀白的手。
“这么优秀的儿子，你不懂得珍惜，那以后就由我来接手了。”
林汀白顺着那只手愣愣看向唐亦声。
林嘉澍却扬声打断二人的对视：“你说什么？”
唐亦声冷冷看向他：“你也知道我跟林汀白的关系。如果再让我看到你纠缠我男朋友，我敢保证，我绝对会让你后悔今天出现在这里。”
叶泠舟随便给他二百万，让他赶走林汀白，恐怕为的就是唐亦声。
新港城水深，可不是临沂镇那破地方。
林嘉澍怕惹着不该惹的，真吃不了兜着走，有些犹疑不决。
唐亦声讥诮的看了他一眼，牵着林汀白离开。
林汀白任由他手牵着手，一路上不敢吱声，脑子里却乱的很。
唐亦声怎么会在这，那他之前跟林嘉澍在休息室里面说的话，他是不是听到了？听到多少？
突然，唐亦声脚步一停，将林汀白压在楼道拐角的墙上。
他看起来很生气，黑黝黝的眼睛像在冒火，亮的惊人，却还是将手垫在林汀白的脑后，生怕磕着碰着他。
这种被呵护，被重视的感觉让林汀白鼻尖一酸：“唐亦声……”
唐亦声手指轻拂他唇上的咬痕：“疼不疼？”
“不疼。”林汀白摇头，眼睛却更热了。
怎么可能不疼？林汀白平时被他惯得很，娇气的不行，还没把他怎么样，就缠着撒娇说他疼。
唐亦声又想起刚刚看到的资料，心底是什么气都没了。
他叹了口气说：“这段时间，你就是因为他才这么反常的？”
事到如今，林汀白没法继续瞒他，只能僵硬的点头：“嗯。”
“很担心吧？担心会再次被他缠上，害怕紧张到每天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成夜成夜的做噩梦，却又不敢告诉任何人。”
唐亦声每说一句话，林汀白不知怎的，委屈的情绪跟着重了一重，眼泪也跟着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天知道唐亦声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忍着没去把他脸上的眼泪擦掉。
他竭力绷着嘴角，继续问：“所以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发生这么大的事也要瞒着我？”
“不是的！”
林汀白有些慌：“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只是怕你被扯进来，不想你被林嘉澍那种人渣缠上！”
他期期艾艾的可怜模样，让唐亦声再硬的心肠也硬不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擦掉他脸上的泪水说：“我不怕被他缠上。我只怕你什么事都憋着，自己一个人扛。”
“反正我都习惯了。”林汀白猫崽子似的往他手心上蹭，“唐亦声，别生我气好不好？”
“……我没生你气，只是以前你一个人我也不好说，但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告诉我。”
“好。”
林汀白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事了，一直在卖乖。
说着，还往唐亦声掌心啄了下。
唐亦声是彻底拿他没辙了，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满眼心疼。
“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这几天又给我瘦回去了。打又打不了，骂又不舍得，你是想让我在床上把你彻底干的下不来床？”
林汀白：“？”
刚刚还挺煽情的，怎么突然就少儿不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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