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带着陈秀芝,几乎是灰头土脸地回了府。
平白无故被人羞辱一番,又因这一回去的不那么坦荡,一口气憋在心里,有些郁结。
崔延策回府后,见林氏一个人对着铜镜默默落泪,觉得有些古怪,过后就找了江妈妈过来问话。
江氏原想着添油加醋说些话,上上眼药,可她站到崔延策跟前,就没了底气。
只掐头去尾地说些崔密祯的难听话,又拿帕子做出几分心疼的模样,想着老爷必然要给娘子撑腰,高低也要去教训两句。
“你家夫人年轻,你也是个没计较的么?”崔延策听出话里的委屈,也听出里头的古怪,看着江氏蹙眉道:“听闻你是林家岳母身边最得用的人,一贯都是你跟在她身边出主意,我瞧着你一向稳妥的人物,怎么这会子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来。”
“.......”江氏听了这几句话,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可见崔延策并不是个好糊弄的。
崔家这两父子,都是一等一精明的人物,她怎么给忘了。
“可夫人,毕竟是大人明媒正娶的,他一个庶子,如何对嫡母这般不尊重,还开偏门相迎。”江妈妈小声嘟囔着。
"滚!"崔延策捧到嘴边的茶一顿,脸色极为难看,一刻都不愿多瞧一眼这妇人,怒道。
里头的林氏还从未见他发这样大的火,不由跟着颤了颤,一时连哭也忘记了。
江妈妈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只剩她一人对着崔延策。
可今日崔延策却端详了她一番,转身就离开了正房。
第二日,林氏身边的人来传话,说夫人夜里着了风,有些发热。
崔延策搁下笔,叹了口气,说道:“去请大夫,给夫人看一看。”
仆妇应下后,又有一小厮过来传话,说大公子身边的长风来请安。
“他来做什么。”崔延策认得这个人,端的一副清秀模样,好好地书生,却甘愿在崔密祯身边做个长随伺候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长风小哥说,昨日之事,想是大郎君惹了夫人不痛快,带了些礼物来赔罪。”
“哼,他倒是明白人!”
小厮不知崔延策的意思,便揣度着开口:“那大人,是见也不见?”
“夫人病了,”他又说道:“叫他去夫人院子里赔礼吧,磕个头。”
“这.....”
崔延策冷笑,就说:“你只管去传话就是。”
他了解长风,既是替主子出面,自然能弯得下腰。
这事也是冲着崔延策的脸面,不想闹大,可老夫人那儿,却没有只言片语。
陈老夫人自然也早已知道昨日的事,只听人说陈姑娘从崔密祯府上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哭。如此,她也猜到了这是又被人赶出来了。
“若是秀枝姑娘不得崔大人喜欢,老夫人何不另给她寻一门亲事。”李嬷嬷有些好奇,若说陈姑娘这是女儿家心思一时解不开,那老夫人为何这么执着。
“你放眼望去,这京城里,又几个能比崔密祯更有前程的,”她又淡淡地说道:“我活了这么些日子,你别看官家和太子如今不对付,寿王为人轻浮,东宫又立足多年了,岂能说变就变。朝廷里那些个人老人,与太子,颇有渊源,这皇位变数不大。”
“这......”
“陈家好容易出了个读书人,秀枝能嫁过去,朝中这些人即便不看国公府的脸面,也会看崔密祯和东宫的脸面,于他父亲前途百利无一害。”
“原来如此。”
“所以这事,必定要成。”陈老夫人又道:“如今大房不是亲生的,我插不上手,只有二房还能说得上话,乘着我还身子骨健朗,该促成的早些促成,我才安心。”
“老夫人如此谋划,实在令人动容,”李嬷嬷又说:“可是大郎那婚书......”
“婚书算什么,就让他老子去拿回来,”她说道:“我再进宫,求一求太后,若有太后赐婚,他也没胆子抗旨。”
“你叫她别再哭了,这事我自然有主意。”
长风赔了笑脸,似乎才让林氏的心情好了些。
过后夜里,崔延策来正房小坐,见乳母抱着小女儿在榻前玩闹,便一时软了心。
林氏躺了一天,喝过汤药便觉得好些了,见崔延策来了,忙起身相迎。
“躺着吧。”他正值壮年,却不比外头人家那些年轻郎君,身形依旧挺拔,眉眼依旧俊朗。否则,当年林氏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他,心甘情愿给他做继室。
说着,又给他垫了垫迎枕,扶她坐起来。
“官人,江妈妈知错了,就宽恕她一回吧。”江氏惹到了崔延策,于她是极为不利,又说:“江妈妈虽说是我娘的陪房,却也是我的乳娘,从小到大,一心都扑在妾身上,连自己亲生的无暇顾及。我知道官人觉得她坏了事,得罪了大郎,可......”
“她是你带来的人,我自然发落不了什么,”崔延策面不改色,又说:“只是她若一心只护着你,我也不说什么,但若是她自作主张,做出什么下三滥的事,我倒也不好顾着你的脸面了。”
林氏愣了愣,不解道:“下三滥的事......?”
“大郎回家那日,饶了三五条街,特地去张太医府上的医馆,”他了然道:“他习武多年,现场小病小痛不至于去寻他。”
“这长安城有一味药,只有他才配的出来,"崔延策从容地看着她,说道:“清心丸,是他潜心调理出来的,专治春毒。”
“不是我......”林氏听着几乎不可置信,忙道:“这里头,定有什么误会,妾身再愚蠢,也不至于冒犯大郎。”
“我信你,可你觉得外头的人会信么?”崔延策也了解林氏为人,虽心胸不那么宽阔,秉性却不坏,助兴的东西总会提前问过他的意思。
她应当不至于那么胆大妄为的,平白无故给庶子下药。
“官人知道妾身的,妾身只求明哲保身,岂敢做这些事。”她哭得泪水涟涟,心里却也疑惑起江氏,若当真是她做的,她定然不能轻易饶了。
“现如今,大郎不曾提起,想来也是为了给崔家留两分脸面,”崔延策叹了口气,说道:“人心隔肚皮,她是你乳母不错,但天长地久,谁能担保她不会变。寻个空,处置了吧。”
“官人......”
林氏抽泣了两声,放下心来,看这光景崔延策还是留了余地,不打算深究的。
隔了数日,林氏大好了,见四处没有江妈妈的影子,便问身边伺候的女使红袖,道:“江妈妈呢。”
红盏四处看了看,不见踪影,便说:“方才还在的.......”
“刚才李嬷嬷过来了,”叠被子的绿袖听到,想起了什么,便说:“好像就是来寻江妈妈的。”
林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面色微微一沉,沉默了下来。
红袖与绿袖面面相觑,不知夫人今日为何沉了脸,平日里江妈妈即便出去,夫人也不会面露不喜。
“红袖,”她搁下茶盏,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钥匙,吩咐道:“箱笼里有个小盒子,你去开了,把那罐红娘茶拿出来,给我瞧瞧。”
红袖应了一声,转身去箱笼里翻找。
这茶里添过助兴的粉,寻常并不轻易用,一则毕竟是闺房之乐,二则说出去难免不好听。正经高门的娘子,谁会把这些东西摆上台面,都是那些争宠的姬妾才会使的手段。
这件事除了江妈妈,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她捏着瓷瓶晃了晃,问道:“有人动过吗?”
红袖摇摇头,说道:“钥匙只有江妈妈有,奴婢们不敢动。”
“拿个火盆来。”
绿袖以为夫人是冷了,便吩咐人拿了火盆来。
看着眼前通红的炭盆,林氏迟疑一瞬后,将一罐子茶叶都倒进了火盆里。
“夫人这是......”
“毕竟不是好东西,”林氏开口道:“你二人都是打小陪着我的,我自然信你们,日后这国公府里,只剩咱们三相依为命了。”
红袖似察觉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看向她,问道:“莫不是江妈妈出了什么不妥?”
“我瞧出来了,”绿袖性子更直一些,有些不高兴道:“有事没事,总忘旁人屋子里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老夫人屋子里的。得了些许便宜,就叫人收买了去。”
“她月例银子比你们加起来都多,”林氏听出来了,便问:“怎的手头上紧?”
“谁知道,听说是他男人最近同人做生意,赔了些银子,江妈妈贴了不少。”绿盏又说:“我看到好几次,都是他蹲在后门上.......”
如此听着,林氏便有些眉目了。
一时江妈妈推门而入,见两个女使站在原地说话,便有些不高兴道:“成日都偷懒,买你们来是享福来的吗,莫不是还想着学府里几个骚蹄子,想爬床做姨娘的。”
这话委实难听,两个姑娘也不敢明着怼她,就悄悄退了出去。
“贱蹄子,”她低声啐道,嘴巴里还念念叨叨:“一时不留心,就要闹事故。”
“江妈妈,”林氏抬头看着她,竟觉得有些陌生了。
她好像从未在意过江妈妈的言行,当着她的面,呵斥她的女使就罢了,嘴巴里还这么不干不净。从前,她都避讳着,如今俨然这屋子里,像是她在当家做主。
“哟,吓我一跳,夫人在呢。”
“这几日,江妈妈很忙吧。”
“哪里的话,替夫人办事,岂敢抱怨。”
“我有一件事,很想问一问江妈妈,”她道:“江妈妈与李嬷嬷,似乎很要好?”
江氏尴尬一笑,说道:“因她是老夫人跟前的人,走动些,也能打听些事情。”
“想必,我屋子里这红娘茶,妈妈也说给人听了吧。”
“这......”江妈妈忙否认,说道:“这都是私密的事儿,岂能说给人听。”
“那你告诉我一句,”林氏有些薄怒,咬牙道:“这东西,怎么就到了崔密祯的茶里,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这东西有药效,年轻媳妇才会用来傍身,如今他出了事,难道还要疑到老夫人那儿去,"林氏越发激动,涨红了脸,将瓷瓶丢到她跟前,怒道:“你是生怕我在这府坐做稳当了,就用不着你了是么?”
“没有没有,”江妈妈落下泪来,忙哭道:“姑娘,奴婢岂会害你,是李嬷嬷说的,若是促成自然是好,若是不成老太太也会感激夫人,奴婢只放了一点,并没有......”
林氏倒吸一口冷气,竟真是她做的。
“够了!!”
"你何苦口口声声为了我,我当真受不起,"林氏叹了一口气,无力道:“这事我也保不了你.......”
“夫人,夫人你不能撇下我呀。”江妈妈当真慌了神,家里那个赔本的丈夫,没营生的儿子,都指望着她这点微薄的月例银子,忙说:“奴婢糊涂,不该听信小人......”
“信阳庄子上缺个管事的人,江妈妈就去庄子颐养天年吧,”林氏滚下泪来,说道:“只当你奶我一场的情分。”
“夫人......”
“大人已经知道了,崔密祯也早知道了。”
如此一听,江妈妈便瘫坐在地上,一时便安分了下来,再不敢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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