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火焰的双角在漆黑煞气之下格外耀眼。血麒麟前腿微屈，暗中蓄力，猛地抬起头，那双角便又闪耀一分，同时不断扩张，宛若两只巨手拍向骨龙。
“啪啦——”那巨手仅在骨龙的嘴下撑过半息时间，甚至后续的力道都还没发出，就支离破碎。
林煌因先前战斗消耗不少妖力，而九天诛仙阵隔绝天地，其中灵气十分有限，根本来不及补充。看着即将落下的骨龙，他不舍地回望了一眼严逐，似是在做告别，随后果断地再次蓄力。
“轰隆——”林煌察觉背后有一道电光飞驰而来，接着背上一沉，那骨龙便停于头顶三寸处再难靠近一分。
“阿煌想逞英雄没问题，不会这次可得问问我答不答应。”严逐俏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林煌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不过在察觉到严逐并未占到便宜，只是与骨龙陷入僵持之时，他又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破阵一事已交由道妙阵盘，不出十息，大阵会在三下震颤中解除，届时你趁乱逃离天都，回去找君侯即可。”严逐收起笑容不紧不慢地传音给林煌。
“那你呢？”林煌看到严逐施展雷法不停地净化蔓延而来的煞气，很快猜到没有灵气补充，严逐是否能撑到破阵都不一定。
“阿煌不用管我，我自有神通可以脱身……咳……”严逐一改往日神采，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先前因解阵耗费太多心神，强行面对骨龙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看到林煌准备赴死之时，他明白，若是见不到小麒麟，岁月于自己而言只是一种煎熬。
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是时候魂归天地了。能护他离去，如此也可安心。
“你！你不也在逞英雄？！本王可没让你救！”林煌看出严逐力竭，心如刀绞，说出口的话反而带着哭腔，没有半点埋怨的意味。他还想再凶严逐几句，却见严逐又咳出两口血来，将白色道袍染红，此时双眸再也无法将泪水噙住，拼了命地往严逐身边凑去。
“快走！”严逐语气微弱，实际上与骨龙接触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煞气侵蚀，此刻仙力即将枯竭，更是难以支撑。
“严逐！你凭什么要独自承受，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要救我！你这种自私自利之人，活该找不到道侣！”麒麟哭嚎着，头顶的火焰将泪花映成红色，却再难靠近严逐，“让我进去！让我来抗！”
严逐闻言，目光闪烁，竟然真将身旁的护体收回，任由林煌重新化作人形，紧紧抱住自己。
然后，就在怀中少年准备召出麒麟虚影时，严逐抽回右手，趁其不备，一指点向林煌额头。随后，林煌化成一道金光，向大阵之外倒飞出去。
“我心悦你，阿煌。”林煌听见严逐的传音，却再难哭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知是恨还是悲。
这一刻，林煌眼前的景色朦胧起来，最后变成他与严逐相处的一幕幕回忆。
蓦然间，林煌似乎看到了什么，带着愉悦的一幕被他抓起，却只盯着前半段。
那还是在折柳镇。
“……算了，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不如就‘斗转星移’吧。”
“所以选择与死物交换位置，是因为死物没有神识，不会感知和阻挡吗？”
“不错。”
“因此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交换活物，对吧？”
“阿煌果然聪慧，”严逐与自己四目相对，“若是活物位置固定，且来不及感知，此法当然也能奏效。”
————————
林煌收回思绪，心有所感，似乎有了主意。
好在早就留下了魂灯，不只是不知道是我愿为逐哥赴死才有了死劫，还是这死劫本就是要我救下逐哥。
林煌没工夫去想这些大道真理，只对人族所讲的“天意弄人”有所感同身受。
“嗡——”大阵颤动第一下，惊得阵外围攻的修士迅速散开。林煌屏息凝神，气机将严逐锁定。
“嗡——”第二下震颤更为短暂，严逐察觉到自己被锁定，似是心有灵犀一般想起了“斗转星移”，然而将其屏蔽已是来不及。
“嗡——”最后的震颤到来，九天诛仙大阵宛如一个气泡被戳破，就此消散。与此同时，骨龙的嘴下燃起一团红色火焰，先前倒飞出去的金光化作一道白影。
“阿煌——”白影飞速接近火焰，却见那缠着黑气骨龙的嘴巴忽然闭合，吞下大半焰火，随后顶着一道红影冲向大地。
一时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那可怖的煞气骨龙似乎完成了使命，身形开始模糊，化作虚影消散。
严逐头也不回地扎进烟尘中，异兽宗和赶来的修士都想率先抢占麒麟妖丹，一同跟上前去。
“滚！”一声爆喝传出，余波吹散了烟尘，道妙阵盘悬浮于严逐和林煌头顶，一道道铭文飞出，结成铜钟将二人庇护在内。
“逐哥……”奄奄一息的林煌嘴里不断涌出鲜血，他吃力地转动眸子与严逐对视。
“啪嗒——”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手上，用力让眼神对焦才看清楚，原来是严逐的泪。
“仙人清心寡欲，心境非同寻常，基本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林煌想起君侯曾这个说过。
“那仙人不管怎么欺负都不会哭吗？”
“小兔崽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仙落泪，天地同悲；真仙泣血……”
“天地同悲？真仙泣血又是什么？”
林煌没有力气再回忆下去，他感觉到严逐在不断给自己输送仙力，可始终不及生命力流逝的速度。
他似乎听师父讲过，人族在生离死别之时都会说些重要的话，以免留下遗憾。
“我亦……心悦……逐……哥……”林煌挤出一个微笑，伸出手想抚去严逐的泪，却在即将碰到严逐脸颊的前一刻，垂落下来，连带眸子都失了神采。
严逐瞳孔紧缩，抓起林煌落到半空手，将其贴到自己的脸颊，任由它染上血渍。他的泪水再难抑制，眼前一片模糊。少年的躯体妖力尽散，无力再维持化形，变回一只血色麒麟，蜷着腿躺在严逐身前。严逐怔怔地看着那麒麟真身，眼角不断渗出温热液体，一股钻心的痛楚自经脉蔓延至全身，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要将神魂切割，揉碎，投入到识海中。
那些贪婪的修士感受到这股悲哀的情绪，神色收敛几分，可仍不死心地准备上前抢夺麒麟妖丹。
天仙，本该最接近天道，七情六欲不应轻易被左右。可严逐这一刻，竟然有一股极为强烈的悲伤和愤怒，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布阵的天仙，仿佛想从他们的神态寻到一丝愧疚，然而他只能从这些人的脸上读到不屑，讶异，嘲弄和贪婪。
是啊，这些修炼异兽诀的人，谁不想炼化血麒麟的妖丹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①。
严逐不知道的是，这些天仙的讶异源于他自己此时的面容：两道鲜红血泪自面颊流下，滴落在血麒麟尸身上，与它胸前伤口的血融为一体，最后将纯白道袍浸染。
真仙泣血，天崩地裂，大凶。
所有人脑海都想起这句卜辞。
然而众修士早就掏出了各自的本命法宝严阵以待，如若此时收回，恐怕更难抵挡天仙盛怒，于是只得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严逐身上，生怕他会突然出手。
“你们说，这天地间是否有轮回？”严逐手一挥，掐起收纳诀，将血麒麟收入法衣。
见无人应答，他只好自嘲地笑了几声。
“我真是久不出世糊涂了，竟然妄图与尔等伪仙论道。”
他站起身，脚踏虚空向阵中飞去。
“原来我还忧虑沾染因果，现在看来，天道哪有工夫理会这些。”
他每向空中迈出一步，体内仙力便多运转一周，威势也更盛一分，但距离巅峰水平还差很多。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善者自兴，恶者自病，吉凶之事，皆出于身。②“
众人不知道的是，自从林煌死去，严逐就已在心中默念法诀，这种由念代为掐诀的方式极为困难，它代表着施术者的境界即将与道合真。本来严逐正欲提防着有人看出他正在施术，没想到这些修士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在严逐起身之时，众人的脑海都响起了他的声音。
“敕令！破！”
原本崩坏的金轮重新汇聚，再次将天地照亮。
“遮天引煞之法……不过尔尔。”严逐嗤之以鼻，语气十分冷漠。
洞玄真人一行心神大震，连忙飞到穆启的身后，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紫光自拂尘射出，向北方飞去。
“我已向卜天门求援，你们且先挡住他。”
穆启闻言，已然从震撼中回神，唤出本命双剑向严逐刺去。
“剑分阴阳，斩！”
那双剑的剑势竟然在穆启的声音下迅速膨胀，直至将太阳光辉掩盖，剑意四处游荡，连天地灵气都似是被切割一番后，才融入众人体内。
而此刻被剑锋所指的严逐，只是漠然地与之对视，脸上的血泪已然干涸，一身仙气竟然散去。
“他疯了吗？是想用肉身去硬接这一剑？”
“我看是刚刚破阵已经耗尽全部的仙力，此刻已然是油尽灯枯了。”
“不可能，他周身的磅礴仙力刚刚在一瞬间消失，明明是他主动散去的……莫非……”
“莫开玩笑，穆堂主可是异兽宗鸣剑堂堂主，炼化了妖王级食铁兽的妖丹的大剑修，这一剑乃是他成名剑诀的最强一击，少说也有七成功力，就算此人是个天仙，也怕只会就此陨落。”
注释：
①：出自《道德经·第五章》
②：出自《太上感应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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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九天诛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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