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芮铭没有回应,陈峰山语气缓和接过话题:“小苏是吧,叔叔作为过来人,给你讲讲如果你们在一起,就算你没有骗她,就算你真心喜欢她,之后会发生的事。”
“首先,我们不会再给她提供金钱支持,她的学费和生活费需要自己赚。你不要责怪我们冷漠,你应该知道赚钱有多辛苦,我们愿意养女儿,但不愿意拿我们的钱养你。她一边做各种兼职,一边学习,每天都很疲惫。你无暇顾及她,因为你也要一边赚钱一边学习,她会有多辛苦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她原本要去国外做交换生,去国外读研,这些她现在都因为跟你在一起做不到了。”
“就算她牺牲这么多她原本可以拥有的东西,你们撑过了大学,找到工作了,两个人一起挤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那个出租屋可能冬天的时候就像我们此刻的屋里一样寒冷,夏天的时候你们舍不得开空调,屋里热得像蒸笼。你们每天都很辛苦地工作,为了柴米油盐斤斤计较,少年时期的你们所谓的真心,能经得起多少蹉跎。”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没有跟你在一起。这些艰难她都不会经历。是因为跟你在一起了,所以她被迫背负了你的人生。”
“小苏,你想让陈记背负你的人生吗?你的真心是这样的吗?”陈峰山认真地问。
寒气从房屋的缝隙渗入,尽管坐在炉子前,苏芮铭还是觉得很冷。
他突然想起,不知道谁说的,“时代金苑”楼里的暖气是整个小镇最足的,屋里甚至可以穿短袖。
但是陈记还是会从那个暖气房里出来,跟他缩在这个漏风的破屋子里。她为他做详细的学习计划,吃随随便便的煮面,害怕他没有洗衣机没办法洗衣服,自己默默忍受冷意。
他察觉到了一些她的包容和体贴,可是,是不是还有些他没察觉到的忍让?
如果那些忍让堆积,陈记会不会有一天变得很痛苦,那时她会后悔,可是她后悔了又能怎么样。
因为他,她失去的东西已经失去了。
那他究竟能给陈记什么呢?真心?
他只能给他的真心,因为他只有真心。
可是陈记的爸爸和妈妈说得对,偏偏因为他的真心,陈记会过上本不应该经历的困苦日子。
那他的真心算什么好东西?
“叔叔阿姨求求你了,放过陈记吧。”吕凌的声音在苏芮铭的耳边响起。
说完这句话后,吕凌和陈峰山都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苏芮铭。
不知过了多久,苏芮铭开口了,声音沙哑。
他说:“好。”
吕凌和陈峰山大舒一口气,两人很快离开了废砖厂。
他们推开家门,热气扑面而来,客厅钟表的指针刚好停在4点的位置。
卧室门打开后,他们的女儿仍旧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吕凌和陈峰山对视了一眼,轻轻地退了出去。
傍晚,王笑语从外地赶到陈记家。
“我想不明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楚清姐一样。我不知道我感受到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
这几天陈记分不清日夜的思考,衡量,比选。
但她想不出来答案,人人的心都被掩盖在皮囊下面,旁人都看不到。就算剜开胸腔,也只能看到一团跳动的心脏组织。
“那你就去问苏芮铭。”王笑语说。
“什么?”
“你去问他有没有骗你,是不是真心的?你当面问他!你在这里想根本没有用啊。”
“可是我很怕他的答案。”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个男人,他要是骗了你,你刚好离开他,”王笑语顿了顿,“要是他没骗你,你就先稳住你爸妈。你不是之前也打算过如果被爸妈发现后你要做的事吗?”
“可是,我爸妈现在根本不让我出门,我的手机和电脑也被收了。”
“我帮你,用我的手机联系,我再想办法让我爸妈把你爸妈叫出去。”王笑语小声说。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吕凌走进卧室,把手机递给陈记:“言言,我和你爸爸想明白了。与其帮你逃避现实,不如让你自己去面对现实。”
陈记不可置信地看向吕凌:“妈妈。”
吕凌转身离开了卧室。
陈记手指颤抖地拨通了苏芮铭的电话。“嘟”声响了好几下,电话才被接通,但是没有声响。
“喂,苏芮铭。”陈记小声说。
陈记听到了电话那头浅浅的呼吸声。她握着手机没有再出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传来苏芮铭暗哑冷淡的声音:“陈记。”
陈记听到他的语气,怔愣了几秒,才接着开口:“我们见个面好吗?我爸妈允许我出门了。”
“好。”
“那,”陈记看了眼时间,“8点小区门口好吗?就是你过来的时候骑自行车要慢一点,你——”
“好。”苏芮铭截断了陈记的话。
下一秒陈记就听见了电话里的忙音。他挂断了电话。
陈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有些茫然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才合上手机盖。
她爬下床,就着菜吃完了一整碗米饭。
王笑语已经回家,吕凌和陈峰山没有跟她说话。
7点50的时候,她推开大门,准备踏出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吕凌和陈峰山。
“等一下。”吕凌起身。
“天气冷,别忘了戴围巾。”吕凌轻柔地把围巾绕在了陈记的脖子上。
陈记的鼻腔深处涌出一阵酸涩。
“去吧。”吕凌说。
“嗯。”陈记关上了房门。
陈记从单元门出去,沿着小区的道路走向大门。
北方的风向来猛烈,夜间的风更是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路上没什么人,两旁的大树枝叶落尽,张牙舞爪的枝干在风中晃动。
陈记推了推围巾。
这条围巾是苏芮铭送给她的。
这条围巾是吕凌出门前给她系上的。
吕凌说让她自己面对现实。
现实是什么样的呢?苏芮铭会给她怎样的答案呢?
可是当自己产生了‘苏芮铭是否是真心’的疑问,不就已经说明了自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吗。
那么,他的答案真的能让她完全放下犹疑吗?
人怎样证明自己的真心呢?
如果表述和行为都只是表象,那么还能怎么证明真心呢?
不,不能这样。陈记兀自晃了晃脑袋。
我应该相信他,我得相信他。只要他说是,就相信他。
——
“真心有什么用呢?”苏芮铭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看向前方昏暗的道路,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的这个结论。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真心,但他的真心是一无是处的,反而会拖累陈记。他的真心只会逼迫陈记背负他沉重的命运。
他不能这样。
陈记走过一棵又一棵嶙峋的行道树,苏芮铭穿过一团又一团的路灯。
他们终于在小区门口的那个路灯下看见了对方。
天空倏然炸起烟花,远处传来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路灯打下一个暖黄色的圆弧,他们停在了圆弧的两侧,一半身体在光里,一半身体隐在黑暗里。
烟花在天空炸了十五发才停止。但他们都没有抬头看。
街道重新陷入寂静,陈记凝视着苏芮铭:“苏芮铭,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吗?”
苏芮铭攥紧车把,他定定地看着陈记,默然了很久,垂眸看向地面:“对不起。”
-
陈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她回到家后就开始昏睡,吃不下任何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原本2月24号开学,陈记应该尽早回北京,但是现在她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吕凌只能打电话给她的辅导员,捏造了一个理由请假。
2月25号的时候,吕凌不管陈记能不能下床,直接把她从床上拖下来。跟陈峰山一起,把她架到了车里。
车辆在马路上疾驰,从城镇开向郊区,最终停在了他们家的厂房大门前。
吕凌和陈峰山架着陈记走进那个不大的车间。
一进车间,一股刺鼻的机油味混杂着铁屑灰尘冲进鼻腔,久未进食的肠胃泛起了恶心,陈记无意识地往后退。但是吕凌和陈峰山架住了她,陈峰山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往前看。
两排绿色的机器铁块阵列在眼前。每一台的机器上,都有一根细细的银丝正在切割金属块,黑色的粘稠的机油正从导流管流出。一个年轻的姐姐戴着口罩就站在离陈记最近的那台机器前,她正用手把布满机油的铁块搬到地上。
那个年轻的姐姐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朝她们这边摆了摆黑色的布满油污的手。
吕凌点了点头,就和陈峰山一起拖着陈记走出了车间,把她带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刚锁上,吕凌的眼泪就淌了下来。
她说:“我天天熬夜加班,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现在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吕凌流着眼泪盯着陈记,陈峰山也看向陈记。
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吕凌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说:“请进。”
刚才陈记看到的那个年轻姐姐,拿了一份文件过来找吕凌签字。
她递文件的手就在陈记的眼前,指缝里凝结着黑色的油污,隐隐散发着刺鼻的机油味。
陈记突然想起,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吕凌的身上也总是有一股难闻的机油味,怎么洗也洗不掉。她的手指缝里也总是黑色的油污,需要用金属细针定期刮出来。她的掌心嵌入了很多铁屑,根本挑不出来,摸起来像一块没有打磨过的,凹凸不平的木板。
“我们尽最大努力给你提供最好的资源,不是为了让你为男人要死要活的。”吕凌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不知何时那个年轻的姐姐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陈记看向吕凌和陈峰山,眼底涌出泪水。
“你是不是完全不在乎我们,啊?”吕凌的眼泪再次流淌下来,“你是不是要为了一个男人不要我们了?”
陈记终于崩溃,她环上吕凌的脖颈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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