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瘦长的手推开玻璃窗，夜风顷刻灌入室内，窗外的梧桐树叶哗啦作响。
苏芮铭静静地站在窗边，额间的碎发被风掀起，莹白色的月光斜扑在他的身上。
自他们分开后，这是梧桐树第十四次冒出新叶。
苏芮铭在脑海里回想着今天关于陈记的一切。餐厅门口她微微睁大的眼睛，他们一触即放的握手，陌生但熟悉的背影。
还有……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银白色的戒指。
她果然结婚了。
他早就知道，甚至比钱思捷告诉他的时间还要早。
那是在梧桐树第九次冒出新芽的时候，苏芮铭结束外派，攒够了在上海买一套小房子的钱。
他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无论是在卧室还是客厅，只要目光投向窗外，就能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他在搬进来的第一个晚上，就像今天一样站在窗前，凝视着梧桐宽大的叶子，拨通了那串在心里滚了无数遍的号码。
电话响起长长的“嘟”音，每响一下，他的心脏就往上跳一点，第五下的时候，心脏已经蹦在了嗓子眼的位置。
而电话也在这个时候被接通了。
“喂，你好。”
男声，还是一个男声。
心脏堵在嗓子眼，苏芮铭发不出来声音。
“谁啊？说话啊？”
紧接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炸在苏芮铭的耳边。
苏芮铭挂断电话。
那个时候屋里空荡荡的，屋里的木制东西不是家具，而是各种形制按比例缩小的斗拱模型。
苏芮铭从兜里摸出打火机。
那是一个精致的金属质感的打火机，是外派的时候当地朋友送他的礼物。他从来没用过，那天第一次“用”。
苏芮铭按下开关，对着梧桐树，像吹灭蜡烛一样吹灭火苗。
他补上了本该在19岁生日的时候许下的愿望。
希望你幸福。哪怕你的幸福跟我无关。
一个月后苏芮铭又申请了外派，从此再也没有拨通过那个号码。
一阵猛烈的风刮过，玻璃和树叶发出挣扎的声音。
苏芮铭收回思绪，喃喃道：“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好道别一次，这个项目结束我就彻底离开。”
第二天早上，翠绿宽大的梧桐叶剪碎阳光。
陈记出乎意料地在闹钟还没响之前就醒了，因为她的腰侧正硌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用手摸了摸，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摸到了那两个刻字。
陈记的手顿住，神思逐渐清明。昨晚她抱着斗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凌蕙打着哈欠推开门，睁眼就看见沙发上躺了个人，没来及合上的嘴巴唱出了一声高音。
陈记坐起身来，看向凌蕙：“你在我家，看到我尖叫，这合适吗？”
“你怎么在沙发上？”凌蕙合上嘴巴。
“昨晚太累了，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还以为你想旧情人一夜没睡。”
陈记无语地看向凌蕙。
“你不是昨晚说了一堆重庆路，出租车司机什么的论调吗？”凌蕙走过来，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我当时困得不行，心想爱莫能助，只能让你自己纠结一夜了。”
“你太狠心了。”
“爱情这玩意就得自己想，”凌蕙又打了个哈欠，“所以重庆道路和你跟你的苏芮铭重逢有什么关系？”
“我害怕两个点在总平面图是重逢的，但在剖面图上没重逢。”
“哈？”
“二维重逢，三维没重逢，就像我在重庆打车，我在桥上面，司机在桥下面。”
“但我记得，你不是最后从楼梯下去，坐上了那辆出租车么。”凌蕙看向陈记，她的神思还没完全加载完毕，只能顺着陈记的话往下说。
陈记却愣了几秒，随即弯了弯唇角，说：“对哦。”
“谈恋爱的人都疯疯癫癫的。”凌蕙扔出评价，撒着拖鞋走向厨房。
“男友不断的难道不是你吗？”陈记喊。
“对啊，我疯疯癫癫啊。”
陈记彻底无语。
两人叫了早餐外卖，吃完之后一起走向地铁站，在站台分道扬镳。凌蕙回家休息，陈记则去看她的一室一厅。
小刘早早就等在了小区门口，见陈记过来，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姐，你来了，吃早饭没？”
“吃过了，谢谢，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小刘把手里的面包塞回包里。
“你真吃了？咱们都这么熟了。”陈记看到小刘手里的动作。
“给陈姐你准备的。我早早就吃了。”
“谢谢你。”
“客气。”小刘摆摆手，又从兜里掏出来一瓶矿泉水递给陈记。
两人一边往楼栋走着一边聊天。
“姐，看见没，”小刘指了指小区院子里的梧桐树，“就在那两棵梧桐树边上。”
陈记顺着小刘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看到两大棵梧桐树，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清透漂亮。
“这个小区现在还没装电梯，但之后很可能会装。最重要是，这个小区是05年的，现在上海00年之后的小区符合陈姐你要求的可以说屈指可数。”
陈记点点头，她现在还算年轻，每天爬爬楼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况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住老破小的准备，这个楼栋年纪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这个房源还是我一个同事告诉我的，房主要移民，就急着把这个房子卖了。这个房子还是学区房，本来人家夫妻两买了给孩子上学的。”
“你们同事关系还挺好。”
“害，我之前也给她推荐过房源，大伙一起进步不是？藏着掖着没意思。”
陈记点点头：“确实。”
两人钻进单元楼，爬上楼梯。
“房子在几楼来着？”
“4楼，我记得您对这个数字没啥忌讳。”
“我没啥忌讳。”
“这房子一个楼梯两户人家，这种小户型在上海一般都是老破小，一个楼梯得四户人家。这房子万中挑一。”小刘继续夸赞。
爬到第三层，右侧的人家门口墙上靠了两块木板。
“三楼这户新搬来的？”陈记随口一问，问完才觉得自己问多了，小刘应该不知道。
可谁知小刘说：“不是，早几年人家就买了，房主在国外，一直租出去，去年年底房主才回来。”
“原来是这样。他也是你的客户吗？”
小刘打开房门，笑着说：“不是，我那个同事的客户。你别说302的人跟陈姐你还挺像。”
“像？”陈记疑惑地看向小刘。
“我在办公室问哪里有能看到梧桐树的房子，我那个同事说她几年前的一个客户也这要求，就推荐我关注这个小区。没多久，我就看到有房源空出来了，这才赶紧联系您。”小刘一边说一边把鞋套递给陈记。
“原来如此，那是挺有缘的。”陈记接过鞋套，套在脚上。
“听说还是一个帅哥呢。”小刘八卦道。
“是吗？那挺好的。但是希望不是一个天天闹腾开party说唱的那种帅哥。”陈记笑着说。她现在对帅哥没什么兴趣，有兴趣的帅哥只有苏芮铭一个。
“那您放心，听说是沉静型，话都少。”
陈记满意点头。只要不闹腾就行。
屋里的家具有些老旧，地板是深红色的，00年代审美的装修。
小刘拉开窗帘，光线顷刻泻入，房间看起来暖烘烘的。
“这光线，这窗景，这朝向，真的陈姐，再找不到比这更符合你要求的房子了。”
陈记也觉得很满意。
“至于家具，房主说了，您要是要就免费给您，不要呢，他们找人处理。”
“好的。”陈记盯着窗景看了会，又扫了一眼家具，心里冒出了很多设计想法。
“价格就是给您说的，如果您真心想要，我帮您还价，毕竟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当您是朋友，不仅仅是客户。”
“我要了。那拜托你帮我还还价。”陈记买房向来快。
她知道一旦自己冒出设计想法，那就说明自己对这个房子非常满意。
既然满意，就没什么好纠结的。至于第一套房子，那个时候没钱装修，这么多年也就那么过来了，但当初买房的时候也是冒出了很多想法的。
“那太好了。您放心，我倾尽全力。”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会陈记目前房子的售出问题。快11点的时候，两人才从房子离开。
刚打开门，就听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待他们下到第三层的时候，靠在墙边的木板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被房主收进了室内。
陈记没在意这件事，和小刘道别后直接回了家。
陈记刚坐在沙发上，打开微信，就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两个群。一个群有甲方的人，一个群只有设计人员。
陈记戳开所有成员，一眼看到了两个金毛头像。其中一个她知道是她自己，头像是小五。
另外一个——
软乎乎的金毛枕着自己的两只爪子。
图片下是三个字：苏芮铭。
陈记盯着那张头像还有名字，心脏蓦地一动。
陈记靠在沙发靠垫上，纠结怎么加对方好友。其实这事不难，但是她就是按不下去那个“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键。
手指一放那，她就开始紧张。
不知道放了多少回，她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准备喝口水再进行这个动作。
陈记端着杯子走回沙发，打开微信，竟然发现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金毛。
陈记猛眨了几下眼睛，速速点了通过。
她戳进对话框，等着对面说点什么，结果对面一直没说话。
陈记就戳开他的头像，想看一看这些年他的朋友圈。
但是没注意多点了一下，变成了拍一拍，她吓得差点扔掉手机。反应过来后立刻撤回了拍一拍。
手忙脚乱后刚舒一口气，陈记又暗骂自己：“不是，干什么这么心虚？”
接着，陈记又掩耳盗铃，自以为不心虚地发了句。
【抱歉，点错了】
苏芮铭很快回了她的消息，只有一个字。【好】
陈记盯着那个字，不太满意，但嘴角一直翘着，她心说，这人这么多年怎么还是只会说“好”。
她小心翼翼地戳开头像，顺利点开他的朋友圈。朋友圈倒是全部可见，但一看内容，全是公司强迫发的公众号文章，看不到一点私人痕迹。
难道苏芮铭有两个号？
不是，他怎么拿工作号加我？
尽管很多年都没见面，但再见面的时候，哪怕对方只是说一个“好”字，都能让另外一个人得意忘形。
得意忘形的陈记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直接给苏芮铭发了句。
【陈记：这是你的工作号吗？】
【苏芮铭：不是，我只有一个微信号】
行，陈记满意点头。
陈记想再聊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在有意无意地逃避一些可能的情况。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芮铭：分批次驻场，你是明天出发吗？”】
【陈记：还不确定，你是吗？】
苏芮铭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SEY的官网。他垂头看着微信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犹豫半天，最后打下了一行字。
【苏芮铭：我也不确定】
对面没有回复，也没有“正在输入”。
苏芮铭点开跟老钱的对话框。
【苏芮铭：老钱，SEY那边的驻场时间有出来吗？】
老钱回了语音：“问这干啥？看她们自己安排，也就这两天。不过方案最好第一批去。”
苏芮铭点开陈记的对话框，正准备打字，就看到了陈记的回复。
【陈记：“确定了，明天。】
苏芮铭立刻回复。
【苏芮铭：我也明天】
【陈记：那明天见】
【苏芮铭：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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