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陈记就睁开了双眼。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套上外套走出房间。
房间门合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陈记轻舒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子,刚一抬头就看见斜前方站了个人。
宾馆走道的灯不知道是坏了,还是老板舍不得开灯,内廊式的走道一片昏暗,只有尽头处的一扇玻璃窗兢兢业业地当着光源。
那个人简简单单地站在门口,胳膊微弯,手似乎搭在门把上,背映着走廊尽头灰白的窗户,形成一道颀长的剪影。
那道剪影转身,定定地面向陈记。
他的五官依旧被黑暗揉成一团,但几乎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陈记已经在脑海里自动补齐了他清晰的一切,很自然地,像条件反射一般地描绘。
走道的顶灯闪了一下,突然一起亮了起来。两人的目光毫无遮挡地撞在了一起。
视野模糊了一瞬,随即真实的苏芮铭的轮廓和陈记脑海中的轮廓重合了。
苏芮铭搭在门把上的手滑落下来,他走向陈记,停在离她半米的位置,开口道:“早上好。”
“早上好。”陈记轻轻地举了举手。
他们并肩朝楼下走去,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你起挺早的,昨晚睡得好吗?”陈记开口。
“还可以,你呢?睡得好吗?”
“我也还可以。”其实陈记睡得不怎么好,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撒了谎。
“调查问卷整理完了吗?”
“还没有,今天走完之后要增加问题。”
两人陷入沉默。
镇里宾馆没有电梯,踩着楼梯绕了四个来回才到一层。一层的大门敞开着,不远处早市嘈杂的声音漫进室内,拨走了一些迫不得已的尴尬。
“张工说宾馆的饭不好吃,我准备出去吃,顺便看一下这边的特色美食,”陈记停下脚步,抬眼看向苏芮铭,“你要跟我一起吗?”
苏芮铭也停下脚步,说:“跟你一起。”
两人并肩走出大门。四月早晨的阳光清爽透亮,天空高而广阔,五颜六色的低层建筑热热闹闹地挤在街道两侧。
“今天天气很好。”陈记说。
“温度也很合适。”
很正常的对话,陈记却觉得心里发苦。
曾经他们那么亲密,呆在一起话题总是能自然而然地产生,就算不聊天也只会觉得安心,而不是尴尬。
但他们现在生疏得仿佛是两个英国人,张嘴就是赞美天气。
陈记微微侧目,余光只能看见苏芮铭的下巴,好像是微侧向她的,但她不确定。
陈记收回目光,在脑海中搜索着能说的话题,还没张口,就听见苏芮铭的声音在斜上方响起。
“你早上想吃什么?”
陈记回过神来,答道:“没想好,去早市的中心区域看看,最好是一些特色的。”
是了。以前他们总是一起吃早饭的。在小镇的那个网吧里。
“袁哥怎么样了?还在开网吧吗?”陈记问。
“还在开,不过不在桐城了,他们搬去了省城。”
“听说现在的网吧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的,”苏芮铭静了几秒,接着说,“但其实和从前是一样的。”
“嗯?”
“以前吃泡面喝瓶装饮料,现在是特调饮料或者咖啡,以前只能坐在座位上通宵,现在有了包房,但其实都是去用电脑,”苏芮铭顿了一下,偏头看向陈记,“所以是一样的,就算时代变了,还是一样的。”
陈记垂头看向地面,两人的影子被阳光拖得长长的,在左前方交织。
影子只能看见轮廓,其它的什么也看不见。
只看影子的话,好像是和过去一样的。
陈记眨了两下眼睛,声音微涩:“嗯,是一样的。”
“紫心呢?她现在怎么样?”陈记又问。
“在北京读博,”苏芮铭笑了一下,说,“数学系。”
“哇,”陈记停下脚步,惊喜地说,“太好了,她念得是数学系。”
两人的气氛似乎因为这个惊喜有所缓和,苏芮铭继续说:“本来她应该去年毕业的,但是好像是她老板去国外呆了一年,所以她今年才能毕业。”
“她之后想去哪里呢?”
“呆所里继续做博后,她说她就想研究基础数学。”
“真好真好,”陈记连连点头,“研究基础数学的人是真聪明,真神人。”
“紫心说——”苏芮铭停下脚步。
“嗯?”陈记也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她很谢谢你,也,”苏芮铭顿了一下,看向陈记,“很想你。”
陈记摆摆手:“是她自己厉害,我就是动了动嘴皮子。有目标,并且为此努力,同时又能得到一定结果的人是很幸运的人。我为紫心感到高兴。”
“嗯。”苏芮铭笑了一下,重新迈开步子。
“现在做什么都难,我有个朋友是数学系,现在在做后端,每天挺痛苦的,钱倒是——”陈记猛得顿住。
“是什么?”苏芮铭面露疑惑。
陈记暗自笑了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19岁了,两个30岁往上的人,在双方目前的境况下可以谈钱。
“钱倒是挺多,但是他很痛苦,”陈记说,“现在人人都转码,池子就那么大。别的行业也都在唱衰。总之——”
“什么?”
“反正都赚不到什么钱,不如干些自己喜欢的。”
“那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
“当然,你还记得以前你问我‘为什么读建筑’吗?”
说完这句话后陈记愣了一下。大概是聊天变得自然放松了起来,她一时不察,打开笼子,放出名叫“过往”的猛兽。
“记得。”苏芮铭的回答清晰而缓慢。
“对,”陈记沉默了几秒,“正因为现在不比以前,所以更需要找回初心,得到一些精神力量支撑吧。认真地去做自己能做的事,仅此而已。”
“苏芮铭。”陈记忽地停下脚步。
“什么?”
“你为什么学结构?”陈记咽下了后半句话“是因为我吗?”
苏芮铭眸光微动,他看向街边的建筑,沉默片刻后说:“因为想知道建筑是怎么建成的。”
陈记缓慢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这句话一方面有种废话文学的气质,一方面又很纯粹和触及本质。
但不管怎么样,幸好刚才没说后半句话,否则就显得太自作多情了。
苏芮铭微侧着头,余光可以看到陈记柔软的发顶。
他有半句话没说出口,比如,为什么他偏偏想知道建筑是怎么建成的,而不是火箭是怎么飞上天的,或者汽车是如何在路上行驶的。
两人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早市的中心区域。
狭窄的街道两侧布满摊位,蒸腾的白气呼呼地往半空中迸发。大爷和大妈们手提红的蓝的塑料袋,在白气和摊位中穿梭停留。
陈记和苏芮铭穿过慢慢遛弯的大爷大妈,停在了一个卖青团的摊位前。青团的颜色是墨绿色的,表皮上还隐约能看见颗粒状的艾草叶。
“自家做的,好吃。”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奶奶靠在三轮车上,随意地招呼了两声。
“请问有什么味道的?”陈记问。
“豆沙,咸肉笋丁。”
“你要什么味道的?”陈记偏头看向苏芮铭。
“豆沙。”苏芮铭回答得很快。
“要五个豆沙,五个咸肉笋丁。”陈记对老奶奶说。
苏芮铭微微瞪大眼睛,但没说什么。
“这些一共多少钱?”
“一个三块五,”老奶奶朝天看了看,说,“三十五。”
“现金还是扫码?”陈记又问。
“扫码就行,”老奶奶提起二维码,“这里。”
陈记扫完码,接过一袋子青团。
陈记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豆沙馅的递给苏芮铭:“既然你选择豆沙的,那就先吃豆沙的,吃完再吃咸肉笋丁。”
苏芮铭愣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
她以前就是这样。包子也是什么口味都买,还要问他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口味。
但是包子还没吃完他们就分开了。
“你选什么?”苏芮铭看向陈记。
“什么?”陈记埋在袋子里的头抬起来。
“你选豆沙还是咸肉笋丁?”
陈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青团,笑着说:“我当然选豆沙的。不过咸肉笋丁等下我也要吃的。”
苏芮铭轻轻翘起嘴角,从陈记手里接过袋子。
两人继续往前走,又买了一些看起来特色的食物。苏芮铭攥着手机,陈记一问完价格他就开始扫码,陈记没有阻止,直到到达最后一个摊位。
一个老爷爷推着三轮车卖炸野菜丸子。
陈记问:“现金还是扫码?”
“现金有吗?”
“有。”陈记从兜里掏出现金递了过去。
两人接过炸野菜丸子,慢慢往宾馆走去。
“你现在还会在兜里放现金吗?”苏芮铭问。
“比较偏的地方,如果是老爷爷老奶奶卖东西,扫码支付基本上会打到她们儿子或者儿媳妇的账户里。那个钱就不一定属于她们了。”
苏芮铭看向陈记。
陈记眨了两下眼,避开目光,说:“之前我和凌蕙去太湖那边玩,卖橘子的老爷爷说的。之后我们几个人出门,尤其是去乡村玩,包里都会带点现金。”
两人走回宾馆,坐在楼下简朴的大堂里,分别打电话叫剩下三个人下来吃早饭。
张志轩慌慌张张下来,说:“该让我买早餐的。辛苦陈工苏工了。”
“没事,主要是为了看一些业态和特色,”陈记指了指桌面上的食物,“我和苏,苏工买了一些,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就直接吃。”
凌蕙一边哈欠一边下楼,走到桌子前停下,弯腰仔细挑着早餐:“你们两起床也太早了。”
“给你买早餐你还不满意啊?”陈记拍了下凌蕙的背。
“满意炸了。”
随后,钱思捷也来到了大堂,他笑嘻嘻凑过来:“谢谢陈工和师父。”
“这青团都什么馅的?”钱思捷接着问。
“豆沙和咸肉笋丁,”陈记把青团分开,“这三个是豆沙,这五个是咸肉笋丁。”
“为什么是豆沙是三个?”钱思捷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情商出走。
“我和你师父吃了两个。”
“你们都吃豆沙的?”钱思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桐城人都喜欢吃豆沙?”
“吃饭吧。”苏芮铭递给钱思捷一个咸肉笋丁的青团,示意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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