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水房里有两个落寞的身影,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瘦一个更瘦,一个洗着眼镜一个洗着擦眼镜的粉色小方布。
“我说‘大丈夫’,你刚才不是挺勇猛的吗?看那个架势肯定是誓死不从呀,最后怎么就屈服了呢?”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你那个怂样,连个屁都不敢放,那许多多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
“我……我也是,你以为我真怕她呀!”
两个人一边忙碌一边聊天,经过一番深度复盘之后,终于得出了十分合理的战后分析总结,“好男不跟女斗”这个答案他们非常满意,也让自己感觉好像瞬间成熟了不少,干起活儿来也更加地卖力气了。
突然,李来奇停下手里的动作,皱起了眉头:“诶,你说许多多……算是个女的吗?”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对方,又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看班级的方向,然后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干活了。
许多多刚上高中的那会儿,跟周围同学的关系相处得非常融洽,而且她还是个热心肠,下课帮同学打个水,陪同学上个厕所什么的都是常事,还经常跟大家分享她的零食,为人彬彬有礼甚是乖巧。
在老师和同学们眼里,她犹如春风拂面,人缘那叫一个好。当然,换来的就是借同学作业抄一抄的便利。
可是没过了多久,那个老师和同学们眼中的乖乖女就已经像个老油条一样,开始上课听歌、吃零食、看杂志,过得别提有多潇洒快活了。
见许多多总是如此肆无忌惮,张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捅捅前面的李来奇,说道:“你说许多多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过分?是不是有病啊你!”李来奇转过来瞪了张伦一眼,不耐烦地说:“玩你的俄罗斯方块吧。”说完,转回头趴在桌子上继续睡觉。
张伦撇撇嘴,看看正在吃虾条的许多多,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同学们真是多才多艺:有涂指甲油的、有苦练转笔技术的、有传纸条聊天的、有看言情小说偷偷抹眼泪的、还有对着小镜子挤青春痘的……再看看讲台上漫不经心讲课的老师。他轻叹一声,默默从书包里拿出游戏机,低头接着码起了方块。
从那以后,许多多在班里就成了出名的“撒欢型”选手,她性格外向,大大咧咧,跟谁都能聊上几句。一句生二句熟,前后左右不发愁,不然也不会有人给她取了个“许小狗”的外号,而取这个外号的人鬼都能猜出来就是那个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活土匪”。
许多多对这个外号深恶痛绝,所以发生她和李来奇俩人针锋相对的一幕也就不足为奇了。
上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李来奇和张伦匆匆忙忙地从水房里跑出来,跑到教室门口,发现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
明明起了个大早,偏偏赶了个晚集。
李来奇东张西望地看了看空空荡荡的走廊,心想多亏没被何主任撞见,不然又得在教室外面站一节课。他的脸紧贴着门,轻轻地喊了声“报告”,生怕声音大了再把何洪德招来。
二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没等老师回应,就推开一条门缝蹑手蹑脚地挤了进去。正在讲台上怄气的数学老师潘颖,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
砰——
一本厚厚的练习册被狠狠地摔在讲桌上,扬起来的粉笔灰形成一团白雾,弥漫在潘颖与李来奇和张伦之间。
他俩被这耳边突然响起的“爆炸”声吓了一跳,众目睽睽之下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看着下面的同学冲他们挤眉弄眼,仿佛在说你们这下死定了。
“你们俩把嘴落家里了是吗?不知道喊报告吗?”潘老师真生气了,什么都不问,直接开炮。
李来奇慢慢地转过身去,嬉皮笑脸地说:“潘老师,我喊报告了,真喊了。”
“老师,他确实喊了,就是声音有点儿小,可能您没听见。”张伦迅速归队,赶紧给一个战壕里的兄弟撑撑场面。
“哦?那就是谁把你嘴缝上了是吗?喊不出声来?”
李来奇无言以对,因为刚才那声“报告”可能真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别看张伦给打了圆场,但他估摸那小子也就那么一说,到底听没听见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看着他能大言不惭地为自己挺身而出,李来奇还真有些小小的感动,低着头偷瞄着张伦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血液直往脸上涌。
“你们俩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这才上了几天学呀,就这么没规矩?现在迟到连个报告都不喊了,你以为学校是宾馆呢,想出就出想进就进?”
听到这话,本来心虚的李来奇像被突然充满了气的皮球一样,自信满满地昂起头,“我们没迟到,我俩刚才去水房洗眼镜了。”
“啊对,还有眼镜布。”张伦也仰着脸补充了一句。
潘颖一脸狐疑地看了看他俩手里拿着的眼镜和眼镜布,又瞅瞅他俩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中的无名之火又升了起来,“蒙谁呢?有你俩这样的近视眼吗?眼睛瞪得跟探照灯似的。”
班里一阵哄笑,弄得李来奇有些不好意思,他立刻解释道:“不是我的,是许多多的眼镜,我给她弄脏了。”
李来奇的目光搜寻着许多多的身影,想从她那里找到些说话的底气,却发现许多多的脸快要贴在桌面上,正奋笔疾书地抄着作业,根本顾不上助他一臂之力。
他心想,总不能跟老师说是许多多逼着我去的吧,那样显得自己多没面子。于是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我不想影响她上课,所以就去水房洗了一下,结果回来晚了。”
李来奇的理由无懈可击,甚至还有那么点儿急公好义的意思。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潘颖却一脸不屑地说:“哼!别逗了,许多多上课看过黑板吗?戴不戴眼镜有什么区别吗?”
这潘老师平时说话一向是阴阳怪气的,班里的同学都习惯了,更何况像李来奇这种调皮捣蛋的货色,更是没少挨她的骂。李来奇也早已练就“耳旁风**”,任凭老师怎么挖苦嘲讽,他依然呼吸匀称、面不改色,绝不会在心中泛起半点儿涟漪。
这种没皮没脸的功夫,被李来奇号称是他自创的独门绝学,本班的“生存之道”,居然还得到了同学们的追捧,大家争相学习效仿。
但此刻,潘老师话音刚落,李来奇就从麻木不仁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本该无动于衷的他,却突然冒出一句:“说我可以,别连带上许多多。”
潘颖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李来奇竟敢还嘴,惯常的单方面输出遭到了意外反抗,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班里的同学们也都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耳旁风**”的一代宗师,居然为了一个与自己积怨颇深的许多多,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破功”了。
刹那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风暴中心的女人身上。
埋头苦抄的许多多突然感觉气氛有点儿诡异,她停下手中飞舞的钢笔,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一脸大大的茫然,“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李来奇、张伦和许多多早就在班主任石高峰的办公室里等候多时了。
石高峰一进办公室就看见这三个人像棒槌一样杵在那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到他们跟前。
“又给我捅什么篓子了?”石高峰焦急地问道。
“石老师,其实没什么事,都是一场误会。”李来奇赶紧解释。
“误会?!”石高峰怀疑自己听错了,想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真稀奇啊!在你身上还能产生误会?”
石高峰所了解的李来奇和张伦,经常因为扰乱课堂秩序和不交作业被任课老师请到办公室练习“站桩”,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问题,但还没有哪次是因为误会而找石高峰告状的。
“呃……”
感觉蒙冤的李来奇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切,毕竟他不想把早上欺负同学的事情也抖搂出来。
石高峰不想听他磨叽,看了一眼旁边的张伦却没有理他,倒是对办公室里的一位稀客来了兴趣,“诶?这不是许多多吗?你怎么也跟着李来奇他们瞎胡闹呀?”
张伦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没成想连挨批评到他这儿都能轮空,他看着许多多把脑袋压得越来越低,心里很不是滋味。
毕竟这次的事情,许多多纯粹是被牵连进来的,出于江湖道义也应该先把她撇清了。至于说他和李来奇吗?虱子多了不愁咬,不管是什么腥风血雨的场面,李来奇独创的生存绝学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李来奇还在默默地打着腹稿,盘算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张伦看看许多多,再看看石高峰,嘴唇不禁一颤一颤的,急得他直冒汗。
石高峰见许多多一言不发,低头垂下来的头发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藏在里面的是个什么表情。虽然知道她外向活泼,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第一次被叫到办公室,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不能像对待那两个缺心眼儿一样,死猪不怕开水烫。
石高峰将目光从许多多的身上挪开,想找一个突破口,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扭头又看向李来奇,见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便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而那个早就跃跃欲试的张伦,又一次被无情地忽略了。
这也难怪,石高峰毕竟是老江湖了,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单说张伦的话,他一个人几乎从来不惹事,除了不太爱学习之外,也挑不出什么别的毛病。但是,可别让他跟李来奇碰上面,这俩人只要凑到一块,一准儿没有好事。
上课睡觉那都是家常便饭,好歹也算能消停一会儿,这就谢天谢地了。如果不幸这俩人开始听课了,那就彻底完了。一般会先给你表演个双簧,高兴了再煽动众人一起来个群口相声,保证让你这节课上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所以,这俩人经常是相跟着一起去石高峰的办公室挨批斗。石高峰知道这对儿固定搭档里面,李来奇从来都是主谋,因此每次都是让李来奇交待问题,批他也批得最狠,张伦也就是捎带脚说上两句。
久而久之,张伦也习惯了这种特殊待遇,甚至感觉自己不是去挨骂的,而是站在李来奇旁边看热闹的,有好几次看得入了神,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次倒是有些不同,张伦想主动交待,但石高峰按照惯例压根就没他发言的机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让他说,他也未必能说得清楚。
毕竟当了太久的观众,早就忘了自己的台词,一上来就想把控全场,主导局面,自己想想也有点儿底虚,要不然也不会站在那里干着急了。
“石老师……”
石高峰刚想问李来奇点什么,却被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他看向一旁的张伦,只见张伦耸了耸肩,双手一摊,猛烈地摇头表示绝对不是自己说的。
“石老师……”
寻着声音转过身,石高峰看见许多多已经抬起头,露出了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她双眼泛红,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潘老师说我是渣子。”
“……”
在许多多冰冷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激动,没有抱怨,也没有伤心和无奈,可传到石高峰的耳朵里,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悲恸与凄凉。
李来奇停止了嘟囔,本来已经打好的腹稿顷刻变成了一堆垃圾,一句能用的都挑不出来。
张伦彻底地泄了气,脑子里一片空白,紧张得手脚都有些发麻。他赶紧低下头,生怕被班主任点名让他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石高峰却瞬间失去了探求真相的**,刚刚还略显犀利的眼神,此刻好像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生机,整个人犹如石化的雕像般木然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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