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本就如此,为利而来,因利而散,他早已见惯。
殇九能为活着不拖泥带水做出决策,不像当年的他懦弱得哭闹、哀求天后别扔他进岁陨。
或是那年夜色如今夜一般凄凉,昏昏欲睡时,竟想起往事。
六百年前,谢之屿生辰宴会即将开始,天后带领亲信闯入的寝宫。
“渊儿,跟母后走。”
是下旨,不是商量。
谢之屿虽有疑虑,但还是去了。
因为六百年间,母后对他可谓是极尽宠爱,灵丹、术法、仙宝……旁的仙几经磨难才获得的一颗滴归元灵液,他手中有几十瓶。
还有九尾一族的长辈对他有求必应,带他去九尾一族修炼禁地,指着里面的奇异草药,“都是阿渊的。”
谢之屿任由天后牵着他的手,滔滔不绝地说:“母后,舅舅会送我什么生辰礼物,落渊殿里的心法多得可以装满三间房子了,我不想再要了。”
“前几日我和外祖父提过,要一个威风凌凌的坐骑,然后去四海逛一遍。”
“…………”
天后不语,握住他的手越来越紧,带谢之屿一步一步走到岁陨面前。
居高俯视谢之屿,等待开启,“记住,倘若你不比同辈仙更强大、修炼速度更快,你注定要被抛弃。”
谢之屿仰头,只看见天后冷硬的侧脸,不复以往的温柔,天真地扳着另一只手指头数,“不会呀,母后、父帝、舅舅、外祖父……”
还没数完,岁陨打开,天后直接将他扔进去,“活不下来,你便不配做我儿。”
“娘,您怎么了?我是渊儿阿!”谢之屿反应迅速,抓住天后衣袖,眼泪鼻涕一把,“娘,您别扔下渊儿,我害怕。”
最终没能唤起天后的恻隐之心,天后衣袖往回收,一言不发留下远去的背影。
岁陨乃仙家修炼阵地,但存在很特殊。
犯错知悔改的生灵关押半行山;犯错不知悔改,反倒作恶的生灵镇压无尽之渊,永无见天日。
犯错的生灵既不愿去半行山,也不想去无尽之渊。选择躲避岁陨,接受一千年轮回一次的惩罚,如此反复。
谢之屿的哭声太过响亮,引来和他差不多大的仙。
那仙温柔地拍拍谢之屿的肩膀,“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谢之屿小手擦擦眼泪,望向那仙,他如晴天白雪,驱散冬日里的寒冷,“真的吗?”
“当然了,我倾姝从不骗人。”
“你不是男妖吗?”谢之屿疑惑,他蓝衣束发,身上带着不属于天界的气息。
“男妖贱名,好养活。”倾姝扶额,似乎颇为苦恼,嘴角止不住的笑意,“爱哭鬼,你叫什么名字?”
游历凡间的时候路过村庄,他听说那里的老人会将家中唯一的男丁取关于牲畜的名字,希望阎王看着男丁可怜的份上,锁家里其他孩子的命。
但男童取女名,倒是第一次见。
“谢之屿。”
忽地倾姝仰天狂笑,面容狰狞,“好名字,好名字。”
和刚才的模样判若两妖,谢之屿不明所意,只当是在夸他,也跟着傻笑起来。
山谷中回荡着一仙一妖的笑声。
“哈哈哈……咳咳咳……”笑过头了,倾姝捏了下喉咙,扯着嗓子,“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之屿麻利爬起,“阿姝,我们要去哪儿?”
“不许叫我阿姝!”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倾姝转过身,怒吼道:“闭嘴!”
一座四面漏风,屋顶只剩一半的破庙,在山谷中尤为明显。
庙门由几块破得不能再破的木块组成,颜色不一,形状各异。
“这是你家?”
谢之屿由衷地发出感叹,一路走来皆是山林,无一处可歇息。庙虽破,但能躲雨,能避野兽。
“去见老朋友。”倾姝迫不及待推着谢之屿进庙。
一进门,里面狂风暴雪,举步维艰,谢之屿穿着单薄,念心法,调动体内灵力,勉强使身体不被冻僵。
“奸诈之辈,还敢来,找死!”
低沉浑厚声从胸腔里震处,伴随着阵阵灵力,雪花停止飘落。
谢之屿接连后退,却被身后的倾姝推着前进,多少明白此事有蹊跷,态度诚恳。
“我们马上出去,还望前辈……”
倾姝手碰他肩,谢之屿身体动不了,连话也说不了。
随后他揪住谢之屿的腰带,右脚往后退一步,牟足了劲,将谢之屿甩出去,大声叫嚣。
“老东西九尾灵狐可是大补,机会难得还不接住。”
庙内无神像,倒出现只十丈高黑色蜘蛛,八只脚犹如树干粗壮。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谢之屿心中恐惧值达到顶峰,默念外祖父教过的心法。
只要恢复原型,灵力是人型的百倍之多,便可逃离蜘蛛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狐狸原型现,挣脱倾姝下的术法,在空中滑动四肢。
蜘蛛弹跳,不愿放过即将到嘴的食物,尖牙咬住九条尾巴其中的一条。
狐狸发出惨叫声,不停地扑腾,身体随蜘蛛往下坠落。
就是现在,倾姝盘膝而坐,头顶、双手冒出灵力,汇聚空中,形成一把百丈长的巨剑,悬在蜘蛛命门上方,缓缓落下。
谢之屿陷入两难之地。
要么弃尾逃生,留他们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要么保全尾巴,赌蜘蛛惜命,主动离开是非之地。
他余光瞟向倾姝,此妖心狠手辣,多半杀自己灭口。
为保为万无一失,选前者方为上策。
心一横,谢之屿自断尾,高空中血团爆炸,犹如雨一般散落,他拼尽全力跑出破庙。
正准备吞下尾巴时,巨剑扎入命门,大叫一声,尾巴从嘴里掉落,蜘蛛硬抗一剑,紧接着嘴里吐出蛛丝,形成一张密不可封的渔网,捕捉正用灵力控剑的倾姝。
蜘蛛网像是有生命一般缠绕倾姝全身,他额头爬满薄汗,施法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老东西伤势未愈,虚张声势,一只幼年九尾灵狐就暴露本性,不拔出剑,能奈他何!
放不下尾巴的谢之屿趴门后,断尾处血流不止,一滴一滴流下,落地面,偷看里面的战况,发现他们彼此牵制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尾巴躺在蜘蛛脚边。
倘若不去拿,便真正失去尾巴了,找回至少还在身边。
狐狸后脚蹬地,弓起脊背蓄力,冲进破庙,牙齿迅速叼起沾血的断尾,往回跑。
它逃出破庙、跑进山林、越过河流,抵达山顶。
谢之屿轻轻放下伤口处参差不齐的尾巴,低头脸一下又一下地蹭着,毛不柔软,也没有温度。
心里空落落的,一股凄凉之感爬满心中,谢之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没有尾巴了,就像凡人没有手臂一样,从此他是只残缺的灵狐。
想着想着豆大般的泪珠止不住地落下,打湿尾巴处的毛。
感伤之际,指腹略去眼角的泪,谢之屿渐渐清醒,借灵符自燃的光,看见一张头发杂乱,还带着些干枯的草,两颊灰扑扑的脸,眼神柔和却有力。
离得太近,她呼出温热的气息,时有时无地拂过脸庞。
为何回来找他?
不怕被拖累吗?
宋知安小心翼翼地侧身,还有另一只眼角没擦。
刚才是她地错觉吗?
目光带有审视的意味,仔细观察谢之屿,双眼紧闭,睫毛长而卷。
看来真的是错觉,她摇摇头,替谢之屿抹掉眼角泪花。
身为天界太子,要是知道自己痛哭了,岂不掉面子,还好只有她知道。
谢之屿受不了她炙热的目光,松开握住她的手,翻过身装睡。
宋知安抽回手,发出感叹,终于不用困他身边寸步不离了。
天可怜见!她可是良心战胜理智,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谢之屿带去几十公里外半山腰洞里,差点要了她一条小命。
本想着有避身之所,两人相干无事到天亮,也挺好。
谁知三更半夜,谢之屿睡得不安生,口中嘟囔着“别走”“丢下”等负面字词,宋知安听见了,也睡得不安生,即便再累也爬过去,学着拍婴儿的手法,拍背安抚谢之屿。
刚拍完第一下,谢之屿的右手迅雷不掩盗耳之势扣下她的左手,力气之大,让宋知安感觉手腕要被捏碎了,瞬间炸毛,要尖叫出声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谢之屿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一旦被叫醒,一身的伤口痛,恐怕下半夜无法入睡。
心里默念,他是伤者,他是伤者,他是伤者。
念着念着,谢之屿越用力,宋知安的手越来越来痛,咬牙切齿,“不忍了,大家一起痛吧。”
视线瞟向谢之屿的另一只手,手背被锋利爪子抓烂,血液凝固,呈一团暗紫色,五指连在一起,再往上断了半截袖子,一道道爪痕交错。
宋知安目光暗淡,不忍下口,不断回忆穿书后的事,试图唤起良知。
半行山下以礼相待,没有为难她;天界出声解围;西海三番两次护她;朝会舌战群儒,为她争功;秘境不让她冒险。
宋知安两眼汪汪,一遍、两遍、三遍重复。
理智终于压不住良心了,她凑近谢之屿耳边,打算唤醒他时,看见他流泪了,这下良心彻底战胜理智。
若非伤得神志不清,流下生理泪水,以谢之屿的性子,绝对面无表情,自己的泪顾不上,先替谢之屿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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