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羽贴得极近,目光在贺思钧面上来回逡巡,不肯落下他一丝神情波动。
纪羽的呼吸节奏很浅,轻微的喘息声靠近耳边,让贺思钧一时忘了回答。
“什么?”他屏住呼吸,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不再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稳定地输出固定的模块。
“为什么要这么说?”
或许是在病中的缘故,纪羽飞扬的神采黯淡下来,眼睛里却像烧着火,他固执地说:“是我要先问你!为什么你不觉得自己有错,为什么不承认?”
他还是在执着于那件事,执着于贺思钧的无动于衷。
“我明明告诉过你很多回了,不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为什么还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装很关心我,塞给我一堆我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纪羽倾身上前,眼睛里着了火,他抓住贺思钧的衣领,强迫他曲着腿弓着背与他平视:“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对我好,你把我当什么?谁给你的任务,谁要你担责任了!我教了你那么多遍,你还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说,只有你爸教给你的东西你才听得进去,你只要无条件执行当他的好儿子就够了!”
紧攥在贺思钧身前的手腕被握住,纪羽甩手拍开:“你别碰我。”
“我不是他教的。”贺思钧瞳孔微动,追着纪羽移开的腕骨,“我八个月大就认识你了。”
纪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鲠了一下,手按上他的头顶,被粗硬的头发刺了一下,下意识扯了一把又推开。
“你还知道我们从小就认识。”
纪羽比贺思钧还大了一岁,在贺思钧还只会在床上翻身的时候,他已经被大人追在身后满地乱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帮我,我说了我不想错过的,你不帮我,只会和纪律一样骗我,你和纪律是一伙的。”
“我不是。”
“但你没有帮我!你没有和我站在一起,你也觉得我总是惹麻烦,我总是说错话,弄出一堆事来等着你们解决。”纪羽的肩膀松垮下来,双手垂在腿面,他低着头,隐隐带着哭腔,“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在他上方,贺思钧皱起眉,手臂悬在半空,又放了下去。
更多时候,纪羽会想,如果纪春兰和贺思钧的母亲不是多年的朋友,他和贺思钧会成为朋友吗?
贺思钧为人死板、固执、无趣,讲话乏味且枯燥,但也可归结为懂事、省心。
纪羽则像是完全照着贺思钧形容词的反面出生的。
他太敏感,思维活跃,情绪多变,他要身边所有人都把目光与精力集中在他身上,否则他就会像失去雨露的花草那样枯萎。
就算如此,纪羽还是挑剔。
“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所以你只是想维持这段关系,你觉得很可惜,换个人,不是我,不是纪羽,你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纪羽曲起腿,把胳膊搭在膝盖上,脸埋在交叉的手臂间,看向白花花的墙壁,语气淡淡。
就像纪律只能接受纪羽就是他的弟弟,而无法真正选择一个省心的人替代,很多关系都是被迫接受,是没有妄想成真的余地的。
当然,纪羽绝非是认为自己不够好,如果可以,他也希望父母能生下一个更合他心意,更爱他的哥哥。
但可惜,纪律先于他出生十年,纪羽在此事上毫无话语权。
而公平的是,纪律也没能预料到纪羽将会成为他的弟弟。
他们在这一件事上扯平了。
就此看来,友情就显得宽容而和谐得多了,至少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有取舍的权力。
“我不懂。”贺思钧试探着靠近纪羽坐下,这样的思考压根就不会出现在他的大脑里。
纪羽总是忘记贺思钧是一个阅读理解只能得个位数的单细胞生物。
“纪羽,你要和我绝交吗?”
可喜可贺,贺思钧终于在纪羽第一次提出绝交的两个月后意识到纪羽的真正意图。
不是闹脾气,也不是要看到贺思钧和好的决心,纪羽就是单纯地,纯粹地想结束他们的关系。
当贺思钧终于能正面理解并回应纪羽的需求时,纪羽反而多了一点耐心。
他转过身,端端正正地坐好,用手背抹眼睛:“嗯,我们不要做好朋友了。”
“我和你道歉呢?”
“也不行。”
纪羽认真地说给他听:“你做了我讨厌的事,不尊重我,我觉得很不舒服。但你不觉得你有错,你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所以就算你现在向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因为事情的重点根本不在你有没有认识到错误这件事上,是我们的性格不合。”
贺思钧安静地垂眼听着,面色恢复一贯的平静,纪羽终于从中获得十足的安定感,觉得可以掌控局面了。
“你对我好其实是一种习惯,可能不是发自真心的,你自己也没有认真想过做这种事开不开心,对不对?贺思钧,你现在只是不习惯而已,等过段日子,你想清楚了,自然而然也就不会再想做给我送东西,帮我打水这些小事了。”
心底浮上一丝酸楚,又被迅速按了下去。
纪羽心道,难受是正常的,他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失去一个本该很好的朋友不痛快是正常的。
比起难受,他更为自己能处理好自身关系而欣慰,他认为这是他迈向成熟的重要标志。
他希望贺思钧也能体面地接受这件事。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做这些事。纪羽,做朋友和互相承担责任这件事并不冲突。”
贺思钧起身,倒了一杯水,送到纪羽嘴边:“你说我不尊重你,那你为什么要替我决定?”
纪羽都不知道他居然还能说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种话来诡辩,刚张开嘴要辩驳就被喂了一口盐糖水。
说着话喂口水又是什么意思?
纪羽感到极大的不尊重,气上心头,鼻子又塞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
他不说话,贺思钧也没有开口。
鸟啼声声催促,提示夜幕将至。
床头手机屏亮起,纪羽余光瞥过,注意到时间,说道:“你再不走,就迟到了。”
果然,贺思钧放下水杯,站起身。
当纪羽以为这场不和谐的谈话又是无疾而终时,贺思钧说:“我同意。”
“你同意了?”纪羽立刻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面起身,犹疑地看着他。
贺思钧从来都是不会被说服的人,纪羽很清楚这点。他不清楚是什么让才执拗坚持自我的贺思钧改变想法,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次我不骗你,我尊重你的想法。”
贺思钧还是接受了,决定将自己和纠缠纪羽很久的坏情绪一起剥离,没有一条道走到黑。
或许从一开始他决定和纪羽对抗而非顺从他时,就注定结局是妥协。
他离开前对纪羽说:“之后就别躲着我了。”
纪羽愣了愣说,当然。再见面他们就只是普通同学,就算是出于社交的行为礼仪来说,都不该让对方太难堪。
贺思钧从露台原路返回时,纪律刚好开车回来。
被碰见从二楼攀墙跳下,贺思钧也没什么羞耻的情绪,拍拍手,接过纪羽丢下的背包,向纪律点头问好就离开了。
余晖褪去,天色深蓝,风也大了起来,纪律抬起头,看见纪羽还在露台上,扬声道:“换剧本了,这回要演罗密欧和朱丽叶?”
纪羽面无表情走进屋里,关门时玻璃剧烈颤动。
贺思钧还是迟到了,李玄把他领进办公室。
“出什么事儿了吗,你以前从来没迟到过,这次晚了半个小时,我给你爸妈打了电话,再迟一点就该报警了。”
“没有。我在路上多花了点时间。”
李玄对贺思钧向来没什么办法,叹了口气道:“你这次摸底考成绩不理想,你自己心里有感觉吗?”
她抽出成绩单,从上向下滑,指到中间位次:“你看,和上学期比相差了一百多名。除了你,全班有五个人名次下滑了,那四个人性格就那样我就不说了,纪羽身体不好,我理解。你成绩一向很稳定的呀,虽然不是最好的那一批,但怎么会突然退步那么多呢,能不能和老师说,是不是假期里发生了什么事?”
黑白分明的表格上,贺思钧的名字被红笔重点标出,纪羽的名字在他下面两行,用较少的笔墨做了标记。
李玄耐心等着贺思钧的回答,见他一直看着那张成绩单,怕他多想,收了起来。
纸张从中间折叠,两处标记重合,贺思钧移过目光:“抱歉,是我没意识到重要性。”
“唉——”李玄叹口气,“算了,这学期才刚刚开始,还有时间。贺思钧,你再加把劲,上军校还是很有希望的。你家里也有这方面的背景,好好努力,再坚持不到一年,你的前途就光明了。”
还有不到一年……
贺思钧身姿挺拔,谦卑地低垂着头,神情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
小羽:想跳下去砸死纪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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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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